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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掷环而去 ...

  •   王德全带着一众宫人,手捧着墨紫色的亲王礼服、玉带、金冠、鞋履等,围着刘恒,大眼瞪小眼,王德全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劝道:
      “小殿下,您就换上吧,队伍马上就要开拔了。”
      刘恒依旧是那副惫懒样子,煨着火炉翻书页,眼睛离不开话本,嘴里应付着:“急什么王总管,佳人性命,悬于本王这两页书之间。”
      王德全看了眼话本封皮,风流剑客俏佳人,哎呦一声:“小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看这个?这话本子路数都一样,什么时候看不行——”
      刘恒抬起头,剑眉下一对招子盯得王德全发冷,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流光溢彩的衣料上,并未起身,只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布料表面,他收回手,继续看书:“料子太次。”
      王德全接过托盘,忙不迭地展示起来:“我的小殿下,这可是波斯贡缎,样式是陛下亲点的,按最高规制,用真金线盘绣,说是唯有这般华贵,才配得上靖安王您的风采。”
      “定制?”刘恒随手扔下书卷,坐直了身子,质疑道:“既是定制,为何从头至尾,连个上门量体的绣娘都没有?”
      王德全干笑道:“这,陛下对小殿下的身形尺寸,那是了然于心的。”
      刘恒想起那夜,梁晏趁他熟睡,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常年握刀的手指带着茧子,生硬至极,硬是将他摸醒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冷笑道:“难为他了,日理万机,还要记着这些微末小事。”
      王德全觉得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他不敢接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刘恒似乎对礼服来了兴致,跳下长椅,提起礼服在身上比划,问道:“波斯贡缎?织造署如今也能弄到这等货色了?”
      王德全闻言,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殿下明鉴,官家的织造署,规矩多流程繁,确实难以及时备下这等稀罕物,想必是走了几位皇商的野路子,才得以如此迅速周全。”
      刘恒了然,不再多问,仔细端详着礼服,墨紫色的长袍闪着光泽,四经绞罗的织法轻盈挺括,最妙的是前后双肩的四团缠枝莲纹,金线为蕊,盘绕生姿。
      刘恒目光一滞,这金蕊是西域的织法,他猛地想起幼时,母妃挂在他腰间的荷包,莲纹金蕊与此如出一辙。
      这是屠氏布庄的布料,想来是屠灵玉在打探他的下落,那丫头是他早年安插在屠氏家族的一步暗棋,屠家这个看似普通的皇商,其命脉自母妃时代起,就若即若离地牵在皇家,后来就到了他手中。
      梁晏应该不知其中渊源,刘恒心念电转,勉为其难地换上华服,走到铜镜前,自朱雀门一战后元气大伤,他清减太多,原先的骨架如今撑起这身亲王礼服,竟有了几分峭拔疏离的味道,冷紫色衬得他肤色瓷白,金冠束住微卷的墨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乌浓的眉目,透出天潢贵胄的矜贵与锋利。
      尺寸竟是大致合身的,可见梁晏确实没白摸。他对着镜子微微侧身,手指在腰际比划了一下:“告诉梁晏,腰围再收半寸,他记性不行,不够服帖。”
      王德全哪里敢告诉皇帝,连忙应道:“奴婢记下了,回头就让尚衣监修改。”
      刘恒紧紧腰带,勒出蜂腰,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忽然指着衣袖上的缠枝莲怒道:“就算是前朝,本王的哪件常服不是七瓣莲?寻常五瓣,算什么,是看不起本王吗?”
      靖安王莫名发怒,吓得王德全差点跪下,他对一旁的宫人说道:“快把王爷的旨意都仔细记下来。”
      刘恒一甩袖子:“你去告诉那经办此事的皇商管事,下次再为靖安王置办衣料,还敢用五瓣莲,本王就抄了他的铺子!”
      记忆中灵玉画给他看的莲花,她说:小殿下你看,七瓣莲是 “逢凶化吉”,五瓣是 “平安顺遂”,现在他要七瓣,是告诉灵玉:他还活着,处境危。
      王德全心想这可真是活祖宗,说发作就发作,连声应道:“奴婢一定把殿下的话带到!”
      梁晏身着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他身高和刘恒差不离,可能因为作为胜利方心情甚好,体态雍容,走路生风,端的是仪态巍峨,他远远就听见淮水阁里的吵闹声,心想符离的火气还是这么大,他高声道:
      “吵什么呢,吉时已到,莫误军机——”
      他跨进门,刚一见到墨紫色亲王服的刘恒,似乎又看到了凉州将军府,坐在那丛火焰般的凌霄花下捧着书卷,含笑喊他幼清的那个少年将军,他止步于门前,神色复杂的,远远的、淡淡的欣赏着。
      刘恒对着镜子,看着他那极力掩饰的失态,抖抖衣袖,小声骂道:“夯货。”
      二人目光在镜中交汇,梁晏看着他耳畔那对金环,沉声道:“沙场风厉,烽火无情,戴着它,不怕丢了?”
      刘恒将桌上的圣旨揣入怀中,轻轻一弹金环,叮的一声,他微笑:“臣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君恩,何其浩荡。”
      梁晏略一沉吟,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那就戴稳了,时辰已到,走。”
      刘恒兀自系好玄色貂皮大氅,将桌上一包没吃完的绿豆糕团了团,塞进宽大的袖子里,迈开长腿,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那对金环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鸽血红轻闪,像暗夜中窥伺的兽瞳。
      他从淮水阁走向宫门的这一路,成了这宫中一道非比寻常的风景线。
      宫道两旁的值守侍卫、匆匆路过的官员,无不被那袭紫袍金冠、身姿挺拔的靖安王吸引目光,随即,更多人注意到了他耳际那不同寻常的璀璨点缀。
      窃窃私语如同水波般在他身后荡开,他却恍若未闻,目不斜视,步履从容,甚至比平日更添几分风流意态。王德全跟在后面,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只觉得这位祖宗的每一步都踩在陛下爆发的边缘上。
      黑甲军都统领韩春生在城门口等候多时,朱雀门缓缓打开,韩春生看清楚了来人,心中一凛,暗道陛下真敢把这疯狗放出来,动作上丝毫不敢怠慢,立马行礼道:
      “属下参见大将军!”
      刘恒径直略过他,走向战马:“韩都统,喊错了。”
      韩春生惊觉口误,立马改口:“靖安王殿下,您的马在这里。”
      刘恒指着那匹高大威猛的大宛马:“这不是本王的吗?”
      韩春生颇为不自在地从一排大宛马后,牵出一匹不大显眼的凉州马驹,它肩高不过四尺七八,在一众高头大宛马中显得颇为“娇小”,和身高九尺的刘恒相比,就更为娇小了。
      刘恒愣在原地,他微微低头,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小”伙伴,它通体深骝色,金色鬃毛垂在颈侧,两耳不对称,左边耳尖有点往下塌,后腿处还有块花斑,刘恒十分嫌弃地绕过小马:
      “本王要骑大宛马。”
      韩春生追着他,硬着头皮把缰绳塞进他手里:“王爷,这,这是陛下吩咐的,此马有名乌金,是您追风的后代。”
      追风二字穿越时光,刘恒眼前倏忽一闪,是凉州旷野上那团燃烧的火焰,鬃毛飞扬,那匹他亲手驯服、梳洗喂养、视若战友的汗血宝马,梁晏这是暴殄天物!刘恒震惊之余,对梁晏的做法痛心疾首:
      “什么,他竟然拿老子的追风去和凉州马配种!”
      乌金打个响鼻,似是承认了,不由分说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臂,他摸着乌金的鬃毛,企图找出一点关于追风的痕迹,然而除了那半红不黑的毛色以外,无一相似之处,刘恒咬牙切齿地骂着狗皇帝,一掀下摆翻身上马,他的长腿有些局促地放在马镫上,微微弓身提着缰绳,像是坐了张矮凳,他揉了揉马颈,低声道:
      “小花腿子,你爹爹还好吗,看看你这一身杂毛,耳朵也是歪的,跑出去也没人拿你当良驹,本王给你份好活计,走吧,看看黑水关的老朋友去。”
      说着,他一夹马腹,乌金迈开步子,哒哒哒地跑了起来,在城门下走了一圈,刘恒拍拍马背笑起来:“好小子,这节奏倒是有些追风的影子。”
      朱雀门巍峨的城楼上,梁晏玄衣纁裳的身影伫立在那里,寒风卷起檐角的风铎,铮铮轻响。他微微垂首,俯瞰着下方集结的队伍,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紫色身影。他想起当年在凉州,刘恒骑着追风冲在最前面,鬃毛被风吹得像团火 ,所以他才让韩春生牵来乌金,指望着这点旧日的影子,能拴住他一二分野性。眼下看他拍马轻笑,倒像是,如愿了。
      他看着刘恒骑在马上,调整着缰绳,那对金环在冬日下闪烁着嚣张的光芒,引得周围无数目光聚焦。梁晏胸中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躁火,他给了,刘恒戴了,这让他有无法言说的快意。但刘恒那副泰然自若的姿态,又让他觉得这似乎脱离了掌控。
      队伍开拔,蹄声踏踏,缓缓通过巨大的城门门洞。
      刘恒骑着乌金马,走在队伍前列,就在他的坐骑刚刚通过城门阴影的那一刻,他减慢速度,马儿扬蹄轻嘶一声。
      他缓缓地回过头,仰起脸,泛着水光的眼睛对上梁晏的视线,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他脸上绽开一个戏谑的笑容。
      紧接着,在梁晏反应过来之时,他抬手拂过耳畔,指尖随意一弹,金色的光芒一闪,啪嗒轻响,那对尊贵的金环便被抛弃在城门下泥泞雪地里,瞬间被后续马匹的蹄铁和车轮践踏淹没,黯淡无光。
      做完这一切,刘恒一抖缰绳,喝道:“驾!”
      乌金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加速,泼剌剌冲了出去,扬起一片雪尘。紫色的身影一马当先,将庞大的仪仗队伍和那座禁锢他的皇城,毫不留恋地甩在身后。
      城楼上,梁晏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没,他看得清楚,那回头一笑里的嘲弄,是当着他和所有人的面,将他的帝王恩赐像扔垃圾一样扔掉。
      刚刚那点情愫散的一干二净,他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城墙垛口上,骂道:“符离,你可真是好极了!”
      左右侍卫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梁晏带着怒气走下城门,秦钟正携密报前来,恭敬递上,梁晏随手接过,边走边看,忽然冷笑道:“有点意思,刘文詹的踪迹在凉州出现了?”
      “是。”秦钟紧跟其后,语速快而清晰,“三日前,我们的人在武州郡一家药铺外捕捉到疑似其随从的身影,虽未直接见到刘文詹本人,但根据其采购的药材清单,多是治疗陈年旧伤之物,有七成把握是他。”
      梁晏的脚步在宫道转角处微微一顿。刘文詹,前朝景王,刘恒的五哥,朱雀门之变后便如人间蒸发。如今竟在刘恒即将前往的黑水关附近的凉州地界冒头?是巧合,还是说,符离,你也算准了这一步?
      他攥起纸条,寒风卷过宫墙,吹动他的衣摆。
      “传令下去,”梁晏的声音凉飕飕的:“盯紧所有通往黑水关的要道,尤其是与靖安王仪仗可能产生交集的区域,刘文詹的下落,朕要确切的答案。”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刘恒离去的方向,缓缓道:
      “告诉韩春生,靖安王‘体弱’,行程不必赶得太急,让他好好看看,这黑水关的风光,还似不似当年。”
      秦钟领命,身影迅速退入阴影之中。
      梁晏独自立于风中,缓缓摊开手掌,任由那写满密文的纸条被风吹走。他想起金环坠地时那声轻响,以及刘恒在马上回头那戏谑的一笑。
      他轻声低语:“符离,你以为掷了环,就真能脱了钩?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 6 掷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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