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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颗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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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嘉只觉得面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仿佛一瞬间掠过许多年,回到付禹高考结束那年的夏天。
夏天过去要升入高二的尤嘉这个暑假格外忙碌,每周一三五上午在城西有补习班。那年七月的阳光格外晃眼,晒得柏油马路都要化掉。
餐桌上,付望山主动提起,让付禹每天负责接送她。
尹丽婕女士当即表示反对:“孩子高三学习那么紧张,好不容易高考完放松放松睡懒觉,嘉嘉马上就过十六岁生日,是大姑娘了,一个人没问题的。”
“我确实不太方便,刚跟同学一起找了兼职,也是每天上午半天班。”付禹幽幽开口。
付望山眉头微蹙,带着点责怪口气:“你这孩子,兼职什么时候不能做,让你照顾妹妹怎么了?”
“哎呀你凶孩子干什么。”尹女士立刻护着付禹,轻轻拍了付望山手臂一下,“人家小禹自己找兼职,多懂事,你别这样。”
尤嘉本就不愿意因为自己麻烦付禹,他主动推拒反而让她松了口气,“真不用麻烦哥,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嘉嘉,你注意安全,如果打车一定把车牌拍照发来。”付望山再三叮嘱了她一些七七八八的安全事项。
就这样,尤嘉的暑假在补习班、习题册,和独自往返的公交线中度过日复一日。
她常常戴着耳机,在摇摇晃晃中背诵英文单词或物理公式,偶尔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出神,脑海里想着现在和未来。
小小的年纪,烦恼也小小的,带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淡淡忧伤。
这天尤嘉又被一道物理题绊住,解题解到夜深,揉着发酸的眼睛到客厅续水。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客厅电灯开关的瞬间,周围的黑暗骤然被驱散。
双眼对突然的光亮不适应,她本能闭眼,就听到欢乐的声音在耳边炸起:“生日快乐!!”
再睁开眼,付叔、尹女士、付禹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中间的付禹端着蛋糕,上面插着六根蜡烛。
连日来,脑子里都被习题和下学期分科的事占据,完全忘记自己生日到了这一出。
此时的尤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大脑,愣在原地,“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在零点出来,如果没有…”
“那我们当然就会敲门给你送惊喜啦。”尹女士上前拥住女儿,“我的宝贝都十六岁了,但妈妈感觉,你六岁的时候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嘉嘉生日快乐。”付望山含笑看着她们母女。
付禹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蛋糕切分好。
“好啦好啦,我们就不跟你们抢蛋糕吃了。”尹丽婕笑着摆摆手,挽住付望山的胳膊,“你们年纪小,代谢快,偶尔放纵一下没关系。我们啊,到了这个年纪,可得注意保养了。”说着,便和付望山默契地相视一笑,回了房间。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尤嘉小口吃着蛋糕上绵密的奶油,看着付禹没动他那份,便问:“哥,你不吃吗?”
付禹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说道:“生日快乐。”
他的语气很认真,不像只是重复祝福。
“谢谢。”尤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游离着,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他。
接着,付禹转身,从沙发靠垫后拿出一个略显正式的硬壳证书,递到她面前。
尤嘉好奇地接过,借着灯光细看。证书上是英文字体,夹杂着一些天文术语,她依稀辨认出“Star”、“Eucalyptus leaves”等词。
“给你,生日礼物。”付禹如是说。
“这颗星星叫Eucalyptus leaves,尤加利叶。”他顿了顿,看向她,眼神里透着郑重,“文言文里,尤是特别的意思,嘉是美好的意思,所以,你本来就已经是一颗特别美好的星星。”
在很多年后,花费几百块钱拥有一颗星星的命名权被调侃为敷衍礼物之一。但当时,十八岁的付禹,用人生第一份兼职赚来的钱,为十六岁的尤嘉买下这颗星星时,那份笨拙而真挚的心意,照亮了她的一整个夜晚。
十六岁的尤嘉盯着证书上,是她的名字和星星的名字,心里很难不被触动。
话到嘴边,却只嗫嚅说出口一句:“谢谢…”
尤嘉思忖着他为什么会送自己这个的原由,大约是因为她在年初他生日的时候送他的书吧。
银河系漫游指南。
或许她看到他转发的说说不过是偶然转的,他其实并非有多痴迷宇宙。但他或许误会了,以为喜欢宇宙的是她,所以才会想到送她一颗星星。
“这颗星星在哪?肉眼可以看到吗?”尤嘉不自觉走到床边,看向天幕,试图在浩瀚星河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颗微光。
城市的光污染让夜空显得有些黯淡,只有几颗最明亮的星固执地闪烁着。
“好像不可以,距离我们太遥远了。”付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也走到她身边,“需要专业的天文望远镜才行。那个现在太贵了,等以后我真的赚了钱再送你一个能看清它的望远镜。”
那以后,尤嘉每年生日,付禹都会给她礼物。
十七岁生日,付禹用大学奖学金的钱给她买了一条手链。
十八岁成人礼,付禹送了她一支口红。
十九岁,送她的是当初承诺的望远镜,虽然那一整晚,他们研究了半天,最终谁也没找到,哪颗星星是尤嘉的那颗。
之后,二十岁是一套护肤化妆品礼盒,二十一岁则是送给即将毕业实习的她一款简约但质感很好的通勤款包包。
直到二十一岁最尾,尹女士的离开,像一场毫无预兆的凛冬,冻结了所有的欢庆与仪式感,让尤嘉没有过二十二岁生日。
再一次,就是她二十五岁生日收到的那笔让她不知所措的百万转账。
而反观尤嘉自己,除了他十八岁那年送的那本书,她似乎再未曾送过他什么像样的礼物。
付禹十九岁生日前,尤嘉开门见山问他想要什么,他说,让她留着钱买自己喜欢的就好。所以之后几年,尤嘉就真的只送他了手写卡片。
本来预想的是,她会在大学毕业工作赚钱后送他像样的生日礼物。但随着尹女士的骤然离世,她像一只受伤的蜗牛,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刻意疏远了与付家父子的联系,跟他之间的相处只剩下春节时礼节性的问候。
但此刻,漫天烟火之下,尤嘉被他那句“实现愿望”拉回过往。从回忆中抽身,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元旦后没几天是他生日。
而她,那会正处在年会礼物的尴尬中,正千方百计地刻意躲开他,甚至连一句最简单的“生日快乐”都未曾发送。
迟来的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尤嘉。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怔怔地望着付禹,看烟火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那里面好像盛满了她读不懂的、却让她心慌意乱的浓重情绪。
周遭人们的欢笑声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天际依然不停地绽放火花,从回忆中抽身的尤嘉看向一直直直盯着自己的付禹。
她的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付禹等待答案的专注目光,沉重地落在自己的心上。
最终,尤嘉像是耗尽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是什么愿望?”
付禹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向前逼近了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问本就微妙的距离,低声反问道:“你这是答应了?”
他的气息混合着冬夜的冷冽和淡淡的烟火味,拂过她的额发,带来一阵战栗。尤嘉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原地。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他大衣的纽扣上,斟酌着措辞:“你先说说看…我看看是不是我能实现的,如果在我能力范围,一定尽力。”
话音落下,周遭喧闹的人声和鞭炮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尤嘉屏住呼吸,等待着付禹的答案,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然后,她听到付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所有的背景噪音,一字一句地落入她的耳中:“情人节那天,别跟沈先生约会,把时间空出来,留给我。”
情人节?跟他过?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尤嘉的心提起来。
难道他是要在那天跟“白月光”求婚,让自己去做观众见证他的幸福?
宁雨菲的小道消息,和她亲眼看到婚戒柜台前的他,都足以作为这个推测的佐证。
一种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尤嘉垂下眼睫,试图掩盖瞬间翻涌的情绪。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
沉默了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尤嘉终于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声音轻得散在风里:“…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