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解开了我鞋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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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屿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一周过去了，那份涟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她心里越漾越开。
他大多时候不是趴着补眠，就是转着笔望着窗外走神，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那份来自海市的疏离感，并未因时间而消减。
她会在他趴下时，不自觉地数他后颈碎发的晃动；会在他望向窗外时，偷偷顺着他的视线，猜测他看到的云和她看到的是不是同一朵。
“林兮遥，你没救了。”她在心里对自己叹气。
于夏依旧每天在耳旁叽叽喳喳分析新同学的颜值，林兮遥却常常望着前排那个背影出神。班主任的嘱咐她没忘，但那道无形的屏障，总让她望而却步。
“到底要怎么开口啊……难道要说‘段同学，我是你的后勤部长，有事请吩咐’？……太蠢了。”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语文课。
课上，刘老师抽背古诗《关雎》，点到了段凌屿。
他慢悠悠站起来，身姿挺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沉默了几秒，他坦诚道：
“老师，没背。”
“没背？”刘老师皱起眉，“这篇是重点。林兮遥，你是语文课代表，课后关注一下他的背诵情况。”
突然被点名，林兮遥吓了一跳，下意识应道：“……好的，老师。”
话音刚落，她的心跳骤然失衡。这突如其来的“官方任务”，让她期待又有些忐忑。
她能感觉到前方那道背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觉得我多管闲事？」
……
下课铃一响，于夏就凑过来激动地压低声音：“刘老师这波操作，简直就是天降助攻啊！缘分这不就来了吗？兮遥，加油哦！”
林兮遥耳根发热。
「奉旨接近……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午休时，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她尚未想好如何迈出接近他的第一步，而他却先一步向她转身。
段凌屿一转过来，便看见林兮遥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出神。
他指尖轻叩桌面。
她应声抬头，瞬间撞入他等待已久的视线。
他的目光直白而沉静，让她无处遁形，只觉脸颊不自觉发热，心也狂跳不止。
他清晰地看着红晕如何爬上她的耳尖，唇角随之很轻地牵动了一下。那转瞬即逝的笑意，让她彻底慌了神。
他晃了晃手中的语文课本，指尖正点在《关雎》的标题上。
“课代表，”他声音压得低，掺着点无奈的认命，“这诗，怎么背？”
「他主动问我了！」
「林兮遥，稳住，别慌！」
她捏紧笔杆，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时的温柔镇定：
“没关系……我们先理解诗的意象和情感脉络，再背会更容易些……比如《关雎》里的‘雎鸠’，是象征忠贞的鸟，它们的和鸣引出了‘君子’对‘淑女’的向往……”
她翻开书页，指尖轻轻点过一行行的诗句，耐心讲解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微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
段凌屿原本散漫的视线，不知不觉地从书页移到了她的脸上。他听着她温柔的声音，解读着那些古老的、关于爱慕与追寻的诗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念到这一句时，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段凌屿搁在桌沿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他的目光掠过她清秀的眉眼、认真的神情，一个荒谬又清晰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眼前这个耐心给他讲诗的姑娘，不就是诗句里那个让人“寤寐求之”的“窈窕淑女”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她继续念着，全然不知这几句描述求而不得、日夜思念的诗句，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段凌屿紧闭的心门。
他忽然有些烦躁，又有些莫名的口干。
为了掩饰失态，他猛地伸出手，把语文书随意地往后一翻，指着另一篇，声音沙哑低沉了几分：“那这首呢？又是什么意思？”
林兮遥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轻轻念出诗名：“《蒹葭》……”
「他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是我讲得不好？」
她解释道，“这首是说，追寻心中思慕的人，但那人仿佛在水中央，看似很近，却又难以触及，充满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惆怅和执着……”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解释道，“伊人，就是指心中所思慕、所想追寻的人。”
“伊人……”段凌屿无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却像被钉住了似的，牢牢锁着近在咫尺的林兮遥。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诗句的意境与他此刻的处境产生了惊人的重合。眼前这个女孩仿佛就是水那方的“伊人”，安静而美好，却又似乎与他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动和无力感，同时击中了他。
他身体不自觉地朝她倾了几分，仿佛想要离那水中的倒影更近一些。
距离陡然拉近，那股清爽的薄荷气息袭来，林兮遥的呼吸骤然急促，“砰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就在耳边狂响。
「太近了！」
「他要干什么？！」
「我该后退吗？」
「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他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是疏离和审视，而是翻滚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终于从古老的诗词里，窥见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所以‘伊人’最终追寻到了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声音喑哑。
林兮遥被他眼中的专注和热度烫了一下，慌忙稳住心神，垂下眼睫：“诗里没有说……也许，追寻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就在这气氛微妙得恰到好处的时刻，于夏在一旁看得瞪大了眼睛，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磁场！
他们迅速分开些距离。
段凌屿脸上那点罕见的专注瞬间消失，又披上了那层懒洋洋的壳，含糊地“嗯”了，便转回身去。
本以为那次《蒹葭》的意外解读后，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默契会就此打住。没想到，几天后的语文课，又一次将他们的视线牵到了一起。
刘老师点评随笔作文，表扬了林兮遥对“变化”的细腻感触。随后，她提到了有人的作文一片空白，目光扫过段凌屿，叹了口气，但最终没再当众说什么。
课后，林兮遥帮老师抱了堆作业回办公室，刘老师还是和林兮遥提了一嘴，“那个新同学，跟不上的话。你多关注一下哈，辛苦你了。”
林兮遥回到座位，看着前方那个依旧事不关己的背影，想起他之前主动问她诗句，还有刚才在诗词里近乎失态的样子……
「他明明对语文挺有感触的，为什么不写呢？」
「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写？」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用笔帽轻轻碰了碰他的椅背。
段凌屿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询问。
“那个……作文，”林兮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真诚，“其实……写作没那么可怕。刘老师，也许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看着他微挑的眉毛，她心下微窘，声音愈发轻柔：“……就像平常聊天一样，把真实想法写下来就好。”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比如……转学这件事？你心里的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她说完，有点忐忑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过于唐突。
段凌屿看着她，目光里的惊讶慢慢褪去，变得有些深沉难辨。他沉默着，那沉默几乎让林兮遥以为他要嗤之以鼻地转过身去。
但他没有。
他只是又看了她几秒，眼神复杂，然后才极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也没有不耐烦。
「他……听进去了？」
第二天早读，他忽然转过身，将一张折叠的作文纸“啪”一声，略带力道地按在林兮遥桌上。
“写好了。”他言简意赅，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随后迅速转回身去。
林兮遥愣住了，心跳莫名加快。
「他真的写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
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她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开头两句：
「他们说这是成长必须的代价。不断的告别，像撕掉一层又一层的皮肤，直到麻木。」……
就慌忙合上了——这是他的隐私，也是他难得的信任。
语文老师让林兮遥帮忙初筛作文。当她看到段凌屿那篇时，心跳如鼓。怀着一种负罪般却又无法克制的心疼，她仔细读了下去。
文章里，他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笔调，描绘了频繁转学带来的虚无感——刚刚熟悉就要告别，朋友不过是下次转学后就不会再联系的名字。
他写「每个城市都差不多，学校也差不多。没有意义。」
林兮遥完全怔住了。
原来他的疏离，是一层厚厚的保护壳。
原来他耀眼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个孤独、疲惫的灵魂。
一种混合着心疼与巨大悸动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兮遥还沉浸在那段文字带来的震动里。
一枚游戏币从段凌屿指间滑落，掉到了椅子底下。他啧了一声，懒洋洋俯身去捡。
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林兮遥的想象。
段凌屿蹲在她桌下，指尖刚碰到币面，目光却落在了她帆布鞋那个端正的蝴蝶结上。
——然后，他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改变了方向。
林兮遥正因窥见他的心事而心神不宁，感觉到他蹲下去许久没起来，她好奇地微微偏了下头。
却感觉脚踝被什么极细微的东西碰了一下。紧接着，一种异常清晰的、被小心翼翼触碰的感觉从鞋带处传来。
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呼吸屏住。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鞋上的蝴蝶结，正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挑开。那动作轻缓得近乎一种折磨，指尖偶尔擦过鞋面，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战栗。
温热的呼吸，一次次拂过她裸露的脚踝皮肤。
她的心狂跳，脸滚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气息拂过的那一小块皮肤。
「他……在解我的鞋带？」
「为什么？」
「上课太无聊了？」
「还是……觉得我们挺熟了，可以开这些玩笑？」
这个举动太过亲密，也太过越界，让她匪夷所思，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直起身，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将那枚游戏币随意丢在桌上。
林兮遥将目光死死钉在练习册上，强作镇定。
随后，她鼓起勇气抬头，恰好捕捉到了段凌屿的侧脸。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小却鲜明的弧度，面对着江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旁边的江驰冷眼瞥了瞥，嗤笑一声，小声嘀咕，“呵……你还有这癖好？”……随后扭回头去。
那一刻，林兮遥的心跳像是被段凌屿的笑容烫了一下。一种混合着酸涩与悸动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这个笑容，和作文里那个孤独疲惫的灵魂，形成了巨大的甚至令人心慌的反差。
脸上热度久久不退。
于夏凑了过来，“咦，你脸怎么那么红？！”
“哦…这天儿，怎么那么…热呢？！呵呵……”林兮遥眼神躲避，尴尬的笑了笑。
她刚刚走进了他的世界。而他，虽然解开了她的鞋带，却又在她心上，打了个只有他才能解开的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