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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今睢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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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要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思绪,眼中浮现出深切的悲哀。
他的声音很轻:“每一次你离去后,我从未独活太久。”
“两次轮回后,我一心想着要把你保护起来,可是又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我看见他的眉目间都染上风霜。
我的死并非终点,而是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我有些茫然,如果只是为了什么记忆,不对,如果我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轮回,那我的初衷是什么呢?
我的脑海中突然想起李故知的话,对啊,是为了回家!
找什么该死的记忆?
我是为了回家!
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点燃我的身体,我终于走出了之前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被强加的“任务”和“意义”都不去管,我的初心:回家。
我猛地抬头,目光再次对上李故知的视线。
之前的混乱、悲伤与不甘迅速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从眼底升起。
“我还是决定……跟你回去,只有跟你回去,我才有机会回家。”我的声音不再颤抖。
他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化为一种了然的沉静,随即点点头。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尽管,你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喜欢过我。
为了防止剧情变动,产生任何无法挽回的变数,我们打算在这最后两个月不要节外生枝。
我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就好像那段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前几次的记忆在一点点恢复。
白日里,我依旧去绣坊,我总要找点事情干,才能不想那么多。
傍晚,我们在那间挂了布帘的屋子里,对坐无言。
他会看书,一些晦涩难懂的书籍。
我不是侍弄李母留下的那些花花草草,就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偶尔,我们也会简单交谈。
“天冷,再添一件衣服吧。”
“嗯。”
“灯油不多了,明日我去添些。”
“好。”
“灶上温着热水。”
这句话我没有回。
在前几世的轮回中,我们有爱得很深的时候,那些相互扶持,同舟共济的日子,那些耳鬓厮磨间真切流露过的深情,并非虚假。
它们是真实存在过的。
原来李故知一直都记得,天凉的时候,我会容易肚子疼。
我的心骤然抽紧,一种酸楚的涩意弥漫开来。
回到京城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真的只将他视为任务目标吗?
可若承认了这份情,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真的,那么想回家。
不能想,不能犹豫,我攥紧被子,直到手很疼很疼。
这一世,他清醒着,我也即将彻底醒来。
我们共享着那些沉重而痛苦的记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最初,目的就不纯粹。
自然,也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两个月真的很快就结束了。
离开那间挂了布帘的小屋,离开李母长眠的山坡,阿萤和浮和在城外等我。
见到我时,阿萤的眼圈瞬间红了,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多问一句。
傻丫头,总担心我过得不好。
浮和则沉默地行了一个大礼,他是个哑巴,目光在我和李故知之间短暂停留,偏开了头。
李故知走了,不远处,也有人在等他。
回京的路途漫长而沉闷。
我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很宠爱我,我对他们说我要外出游历,他们竟也答应了我。
说出去游历长长见识也好,不要将自己拘泥于一方天地。
马车颠簸,仿佛要将人骨架摇散。
七皇子找到了李故知,他坐着轮椅,从出生起就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他的脸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的很。
“三哥,”李桓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这些年,委屈你了。”
“父皇当年那道立嫡诏书,并非无人知晓。二皇兄…他太急了,也太狠了。如今父皇驾崩,他伏诛燕雀台,剩下的几个,大哥优柔,四哥暴戾,五弟六弟只知斗狠…他们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是江山的不幸。”
“你呢?”李故知忽然问,目光直视李桓,“你费尽心力找我,又将我推上去,你想要什么?”
几次轮回过去,又要问一次这个问题了。
李桓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他轻轻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笑容变得有些凄凉:“那个位置,我从未奢望过。我只是……不想看数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认真:“我想要的,是一个能让这天下安定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而你,三哥,你是嫡出,名正言顺。我会尽我的一切,辅佐你的。”
我那时就在门口静静听着。
京城有些乱。
我回到家,把父亲母亲高兴坏了。
母亲眼眶瞬间就红了,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瘦了……在外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捧着我的脸,泪珠滚落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
下人早已备好了我最爱的点心和热茶,母亲拉着我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絮絮叨叨地问着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看了什么风景,吃住可还习惯。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微笑着回答:“女儿一切都好,去了扬州,看了不少山水,长了不少见识……”
有了七皇子的帮助,加上李故知身上的胎记和信物,他的身份坐实,又是一番争斗。
所有的反对声音都被压制或清除。
三皇子李珩,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终于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成为九五之尊。
新帝颁布的第一道旨意,并非关于朝政。
他以最隆重的规格,最无可置疑的态度,下旨册封我为皇后。
婚礼的盛大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仿佛要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全都集中在我一人身上。
凤冠霞帔,鸾驾仪仗,极尽奢华与尊荣。
宫人们跪伏一地,不敢直视。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的身边。
然而,当我身着沉重的皇后朝服,头戴缀满珠翠、几乎压弯脖颈的凤冠,站在他身旁,接受百官朝贺时,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虚幻感。
这一切,依旧符合“故事线”——他登基,我为后。
我看着他侧脸,他偏过头来看我,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新婚夜。
坤宁宫内红烛高燃。
宫人们早已屏退,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我和他。
他身上还穿着大红的龙纹吉服,烛光下,面容俊美一如往昔,却因帝王的威仪而显得有几分陌生。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殿中清晰可闻。
只是一开口,我就能确定,他还是那个李故知。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微微俯身,似乎想要亲吻我。
我几乎是本能地侧过头,避开了那个即将落下的亲吻。
他的动作顿住了。
然而,预想中的不悦或质问并未到来。
他看着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果然……”他轻声道,收回了手,“无论婚礼多么盛大,无论给你多少荣光,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果然,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抬头看他,有几分茫然无措。
“阿睢……”
他这样唤我,或许我曾在前几次轮回中告诉过他我的真实姓名:许今睢。
他后退半步,目光温柔地落在我凤冠霞帔的装扮上,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几个月,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婚礼办的越盛大越好,因为前几次,我都没能做到,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视你为珍宝,你值得这一切。”
“现在,一切都补上了,所以……”
“杀了我。”
我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却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拔下了我头上那支仙鹤衔珠簪,递给我:“用它,刺穿我的心脏,这是规则唯一的漏洞,也是你……真正能回家的路。”
“只有我死了,一切才算结束。”
“只有我心甘情愿死在爱人的手下,才可以,对不起,让你轮回了那么多次,我才发现这个。”
“不过没关系,现在也不晚。”
“动手吧。”他闭上眼,展开双臂,毫无防备地站在我面前,如同献祭。
“杀了我,你就能回家了。”
簪子冰冷的尖端几乎要刺破他大红的龙纹吉服。
我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
“你疯了吗?!”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李故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皇帝!你才刚刚……”
他打断我,睁开眼,目光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难道你还想重复之前的无数次吗?困死在这里,直到下一次轮回开始?”
他看出了我的挣扎,我的恐惧,我的犹豫,我的……不忍心。
他笑了:“阿睢,足够了,我已经看到我想看到的了。”
他坚定而温柔地覆上我紧握着簪子、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别怕。”他低声说,“看着我。”
他的力量牵引着我,那支簪子在他的引导下,调转了方向。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要……”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没有想过杀你,有没有别的方式。
不要!
“回家吧。”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带着深深的眷恋。
然后,他握着我的手,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一声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利刃没入心脏的声音。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他大红的吉服,也染红了我颤抖的手指。
他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空。
世界,在他闭上眼的瞬间,开始扭曲,翻转。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当我再次醒来,我回到了我阔别已久的,现代的家。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视线微微偏移,是淡粉色的窗帘。
再也不会有什么威胁,我终于能够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干净、白皙,没有一丝血迹,也没有那冰冷簪子的触感。
我身上穿着柔软舒适的睡衣。
回家了。
我真的回家了。
就当作那一切都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然而就在我把水递到嘴边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容忽视的金属触感,从我睡衣口袋中滑落,“叮”的一声,清脆地砸在地板上。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簪子。
只是我再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了,空空如也。
梦醒了。
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