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就走》林羽墨

5、原来都下雪了吗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临厌之正在武术社拆木人桩。松木碎屑混着雪沫子粘在手套上，他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极快，远远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转身就看见江叙言站在训练场门口。

　　少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领口露出半截灰色围巾，是上次江母住院时张奶奶织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没等融化就被他轻轻眨掉，手里还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不是让你在教室等我吗？”临厌之丢下扳手跑过去，拍掉他肩上的雪，“这么冷的天，冻感冒了怎么办？”

　　江叙言把布袋子往他怀里塞：“我妈炖了羊肉汤，让我给你和张奶奶送来。”袋子隔着厚厚的布料传来暖意，隐约能闻到里面飘出的胡椒香。

　　临厌之眼睛一亮，摸了摸袋子的温度：“还热乎着呢？快给我奶奶送去，她念叨好几天羊肉汤了。”

　　“先去你 locker 拿东西。”江叙言拽住他的胳膊，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我刚看见你同桌往你柜子里塞了什么，好像是情书。”

　　“什么情书！”临厌之脸一红，甩开他的手就往教学楼跑，“肯定是她借我的笔记！”

　　江叙言站在原地笑，看着他的背影撞开玻璃门，带起一阵雪花。武术社的学长扛着木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俩天天腻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连体婴。”

　　“他怕黑，晚上得有人陪他走夜路。”江叙言随口答着，目光却追着那扇晃动的玻璃门，直到临厌之抱着书包跑出来，围巾歪在一边，活像只偷了东西的松鼠。

　　“看！我说吧，是笔记。”临厌之把蓝色笔记本举得高高的，封面上还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江叙言伸手帮他把围巾系好，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耳垂，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走了走了，羊肉汤要凉了。”临厌之率先打破沉默，拽着江叙言的袖子往校门口跑。雪被踩得咯吱响，身后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盖住。

　　张奶奶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了，看见他们回来，赶紧把人往屋里拉：“可算回来了，汤壶我都热好了。”堂屋的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搭着的湿手套冒着白气，临厌之刚把布袋子递过去，老太太就掀了盖子，浓郁的羊肉香瞬间漫了满屋子。

　　“快尝尝，你江阿姨特意多放了白萝卜。”张奶奶给两个孩子各盛了一大碗，自己坐在旁边剥橘子，“小言妈妈恢复得怎么样了？上周说去看她，你阿姨非说不用，怕传染我感冒。”

　　“好多了，就是还不能累着。”江叙言喝了口汤，鼻尖很快冒了层薄汗，“医生说再养两个月就能上班了。”

　　临厌之正埋头跟碗里的羊肉较劲，闻言含糊不清地接话：“让她多歇会儿，反正江叙言马上就要拿奖学金了，到时候请我们吃大餐。”

　　“就你嘴馋。”张奶奶敲了敲他的碗沿，“小言学习那么辛苦，你也不知道多帮帮他。”

　　“我帮了啊！”临厌之不服气，“上次他值日，都是我帮他倒的垃圾。”

　　江叙言忍不住笑，把自己碗里的羊肉夹给他：“快吃吧，小心烫。”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老槐树的枝桠压得弯弯的。临厌之捧着热汤碗，看江叙言低头喝汤的样子，突然想起上周在医院看到的缴费单。虽然张奶奶塞了些钱过去，可江母后续的复查费、药费加起来，仍是笔不小的开销。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是周叔叔偷偷给他的，说让他买点学习资料，现在看来，或许能派上别的用场。

　　“对了，”临厌之扒拉着碗里的萝卜，“下周六有武术比赛，你去看吗？”

　　“几点？”江叙言抬头问。

　　“下午两点。”临厌之眼睛亮晶晶的，“我报了长拳和刀术，要是拿了奖，能得奖金呢。”

　　江叙言愣了愣：“你不是说参加比赛就是图个乐子吗？”

　　“那不是以前嘛。”临厌之挠挠头，嘿嘿笑，“现在觉得，能拿奖金也挺好的。”

　　张奶奶在旁边听着，突然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好强。”她给江叙言递了瓣橘子，“小言啊，你别惯着他，练武术多危险，上次崴了脚还瞒着我。”

　　“知道了奶奶。”江叙言接过橘子，往临厌之嘴里塞了一瓣，酸得他龇牙咧嘴。

　　吃完饭，临厌之去洗碗，江叙言坐在煤炉边帮张奶奶穿针。老太太要给江母织件毛衣，说医院空调冷，穿厚点暖和。临厌之靠在厨房门框上，看江叙言耐心地把线头穿过针眼，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层毛茸茸的光晕，突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我跟你说个事。”临厌之擦着手走过去，在江叙言身边坐下，“我周叔叔给了我张卡，里面有五千块，要不先给阿姨拿去治病？”

　　江叙言手里的毛线针顿了顿：“不行，你自己留着。”

　　“我留着也没用啊。”临厌之急了，“我又不买什么东西，阿姨治病要紧。”

　　“我说不行就不行。”江叙言的语气硬了些，把毛线团往竹筐里一放，“上次你奶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那不一样！”临厌之也提高了声音，“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不就该互相帮忙吗？”

　　“小厌！”张奶奶放下手里的毛衣，“怎么跟小言说话呢？”

　　临厌之咬着唇没说话，眼圈有点红。他知道江叙言的脾气，看着温和，骨子里却倔得很，尤其是在钱的事上，总怕欠着别人。可他就是想帮他，想让他别那么辛苦，别总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江叙言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声音软了下来：“钱的事我会想办法，我找了份家教的活儿，周末去给初中生补课，一小时能挣八十呢。”

　　“补课？”临厌之愣住了，“那你学习怎么办？马上就要模拟考了。”

　　“晚上可以学。”江叙言笑了笑，“我效率高。”

　　临厌之还想说什么，被张奶奶用眼神制止了。老太太把剥好的橘子往他手里塞：“别说这些了，小言有分寸。对了小言，你补课的地方远不远？要不要让小厌送你？”

　　“不远，就在前面那条街。”江叙言看了看临厌之，“他周六不是要比赛吗？”

　　“哦对！”临厌之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

　　雪停的时候，江叙言要回去给母亲做饭。临厌之送他到巷口，看着他裹紧围巾往前走，突然从背后喊了声：“江叙言！”

　　少年回过头，雪花在他发间融化，留下点点湿痕。

　　“比赛那天，你一定要来啊。”临厌之说，声音有点闷，“我给你留第一排的位置。”

　　江叙言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一定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临厌之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比赛拿了奖金，就偷偷把钱存到江叙言的卡里。他知道少年的骄傲，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让他别那么累。

　　接下来的几天，临厌之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了武术社。社长看他练得狠，特意把自己的护具借给了他：“悠着点，别受伤了，不然比赛都参加不了。”

　　“知道了社长。”临厌之绑着沙袋踢腿，额头上的汗滴在地板上，很快凝成了小冰晶，“我心里有数。”

　　他练得太专注，连江叙言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直到对方把保温杯放在器械架上，他才停下来，喘着粗气问：“你怎么来了？不用上晚自习吗？”

　　“老师让我来叫你，说你作业又没交。”江叙言拧开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先喝点水。”

　　临厌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作业我明天补，今天得把这个动作练熟。”他说着，拿起长刀比划了个劈砍的动作，刀刃带起的风刮得脸颊生疼。

　　江叙言看着他泛红的手腕，那是昨天练刀时被刀柄磨的：“别练了，跟我回去。”

　　“再练会儿。”临厌之往后退了一步，举起刀又要练，却被江叙言抓住了手腕。少年的手很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

　　“跟我回去。”江叙言的声音很沉，“作业不交会被记名的。”

　　“我不！”临厌之甩开他的手，眼眶红了，“我不练怎么拿奖？不拿奖怎么有钱？你以为我愿意这么拼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江叙言愣住了，抓着他手腕的手慢慢松开，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武术社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临厌之粗重的呼吸声。

　　“对不起。”临厌之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故意的。”

　　江叙言没说话，捡起地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先回去写作业，明天再练。”

　　两个人并肩往教学楼走，谁都没说话。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沉默的线。快到教室时，江叙言突然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临厌之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妈单位给她申请了医疗补助，钱的事差不多解决了。”江叙言的声音很轻，“补课也不是为了挣钱，是那个孩子的妈妈说，要是能帮她儿子提高成绩，就帮我妈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临厌之愣住了：“真的？”

　　“嗯。”江叙言点点头，嘴角弯了弯，“所以你不用那么拼，比赛尽力就好。”

　　临厌之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知道江叙言可能是在骗他，可他没戳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好。”

　　晚自习的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临厌之趴在桌上补作业，江叙言坐在旁边帮他检查错题。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

　　“这个题你上次不是会做吗？”江叙言用笔敲了敲他的练习册，“怎么又错了？”

　　临厌之挠挠头：“忘了。”

　　江叙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他的笔，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看好了，辅助线要这么画…”

　　临厌之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江叙言也是这样教他做题的。那时候他还觉得这个学霸冷冰冰的，没想到现在会这么亲近。

　　“喂，”临厌之戳了戳他的胳膊，“周六比赛，你真的会来吗？”

　　“真的。”江叙言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笑意，“我把闹钟都定好了。”

　　临厌之嘿嘿笑起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低下头继续写作业，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轻快了许多，连带着窗外的风声，都好像变得温柔了。

　　周六很快就到了。临厌之一大早就起来了，穿着新买的练功服在院子里转圈。张奶奶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慢点转，别把早饭吐出来。”

　　“知道啦奶奶。”临厌之停下来，扒拉着碗里的鸡蛋，“江叙言什么时候来啊？”

　　“刚给小言打电话，说他妈妈有点不舒服，让他晚点过来。”张奶奶把保温杯递给她，“给你装了点热水，比赛前别喝太多。”

　　临厌之心里咯噔一下：“阿姨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了，躺会儿就好。”张奶奶拍了拍他的背，“别担心，小言说会尽量赶过来的。”

　　临厌之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沉。他知道江叙言不会骗他，可还是忍不住担心，既担心江母的身体，又担心江叙言赶不上他的比赛。

　　到了比赛场地，其他选手都在热身，临厌之却有点心不在焉。他频频往入口处看，直到长拳比赛快开始了，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江叙言跑得满头大汗，羽绒服的拉链都没拉好，看见他就挥手：“我来了。”

　　临厌之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地，跑过去把他拉到观众席第一排：“你可算来了，再晚点就看不到了。”

　　“阿姨怎么样了？”他一边系护具一边问。

　　“没事了，我让邻居张婶帮忙照看了。”江叙言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糖，塞到他手里，“加油。”

　　透明的糖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临厌之捏着糖，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他冲江叙言笑了笑，转身跑向赛场中央。

　　裁判的哨声响起，临厌之深吸一口气，摆出了起势的姿势。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武，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想起周叔叔把他举过头顶，说要教他擒拿；想起江叙言在武术社门口等他的样子。每一个动作都练了千百遍，此刻却像是第一次做，既紧张又兴奋。

　　长拳讲究大开大合，临厌之打得虎虎生风，腾空跃起时，他看见江叙言在观众席上使劲鼓掌，嘴角扬得高高的。心里一暖，落地时差点崴了脚，幸好及时稳住了。

　　比赛结束时，裁判宣布他得了第二名，临厌之有点失落，可看到江叙言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了。

　　“打得超棒！”江叙言递给他毛巾，“我都看呆了。”

　　“才第二。”临厌之擦着汗，有点不好意思。

　　“已经很厉害了。”江叙言笑着说，“刀术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还有半小时。”临厌之喝了口热水，“你饿不饿？那边有卖面包的。”

　　“不饿。”江叙言摇摇头，“我帮你看看刀。”

　　他拿起放在旁边的长刀，仔细检查着刀刃和刀柄，把松动的护手重新绑紧：“这个地方要注意，别伤到手。”

　　临厌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就算刀术比赛拿不到奖，好像也没关系。至少江叙言来了，至少他们还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

　　刀术比赛开始时，临厌之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江叙言帮他绑护手的样子，想起张奶奶的羊肉汤，想起周叔叔的警服。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每一个劈砍、刺击都带着破风的声音。他打得很专注，连裁判什么时候吹哨的都没注意，直到听见观众席的欢呼声，才反应过来比赛结束了。

　　当裁判宣布他获得第一名时，临厌之愣了愣，然后猛地看向观众席。江叙言站在第一排，使劲地鼓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临厌之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举起长刀朝他挥了挥，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领完奖下台时，江叙言已经在出口等他了，手里拿着个红色的证书和一个信封。“奖金。”他把信封递给临厌之，笑得像自己拿了奖。

　　临厌之接过信封，厚厚的一沓，心里却没想象中那么兴奋。他把证书塞给江叙言：“你帮我拿着，我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江叙言正靠在墙上看证书，嘴角弯得高高的。“写得真不错。”他把证书递回来，“回去让你奶奶裱起来。”

　　“才不要。”临厌之把证书塞进包里，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信封，往江叙言手里塞，“这个给你。”

　　江叙言愣住了：“你干什么？”

　　“给阿姨治病。”临厌之按住他的手，“这是我自己挣的，你不能再拒绝了。”

　　江叙言还想说什么，却被临厌之打断了：“就当是…我提前给阿姨的新年礼物，行不行？”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恳求。江叙言看着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武术社，他红着眼眶说“你以为我愿意这么拼吗”，心里一软，慢慢握紧了那个信封。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

　　“谢啥。”临厌之嘿嘿笑，“走，去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