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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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李祈安已带着夏循站在府衙门前。朱漆大门在暮色中透着沉肃，门内廊下的灯笼晃着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在这儿候着，若见苏云或林朝过来，立刻通报。” 李祈安低声吩咐星遥，星遥颔首应下，往门侧的石狮子后一站，身影隐入阴影。
李祈安与夏循穿过前院，绕过立着 “肃静” 牌的公堂，转入西侧一间僻静厢房。屋内只摆着一张旧方桌，两条长凳，墙角燃着一支松脂烛，火苗在风里微微颤着，将四壁的斑驳照得愈发清晰。
“去，请周郎君过来。” 李祈安在长凳上坐下，指尖轻叩桌面，声音平静无波。
一名不良人转身出去，片刻后便领着周启年进来。不过半日功夫，周启年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往日里那股子从容荡然无存，发髻散乱，眼眶红肿，长衫上沾着尘土，见了李祈安，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肩，仿佛怕得厉害。
“李郎君。”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刚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是我…… 是我对不住林晚……”
李祈安没看他，只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说吧，六年前四月初四，你在桑园做了什么。”
周启年身子一颤，嘴唇哆嗦着，像是要把六年前的事从喉咙里呕出来：“那日…… 那日我去找林晚，想再求她一次…… 可她骂我不知廉耻，还说…… 说就是死也不会嫁我…… 我一时气极，就、就用石头砸了她，还捅了她几下……等我冷静下来，她已经一动不动了，我害怕急了，就连忙跑下了山”
他哭得涕泗横流，双手死死抓着桌沿，指节泛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后来冷静下来再去找她，可她已经没气了…… 我怕极了，就把她拖进了山洞……”
夏循在一旁听得皱眉，只觉得这说辞处处透着古怪，忍不住看向李祈安。
李祈安终于抬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周启年：“你说你用石头砸了她，是什么样的石头，已经捅她的又是什么器具？”
周启年的哭声猛地一顿，眼神慌乱地躲闪：“我、我当时太慌乱，记不清了呀……”
“哪块石头？” 李祈安追问，声音陡然转厉，“山洞里的尸骨颅骨完好，并无撞击痕迹，你倒是说说，是用哪块石头撞的她？”
周启年脸色瞬间惨白，嘴唇翕动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厢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墙上，歪歪扭扭，像个被戳破的谎。
许久后，李祈安静静的看向周启年，“说吧，你是从哪里得知林晚是被石头砸死的？”
周启年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浑身的颤抖都僵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泪还没干，却蒙上了一层死灰般的绝望，嘴唇嗫嚅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点强撑的镇定寸寸碾碎。李祈安的目光始终没移开，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能溺毙人的压力。
“我……” 周启年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嘶哑得厉害，“我…… 我猜的……”
“猜的？” 李祈安微微倾身，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那声音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清晰，“猜得如此笃定？连捅了几下都编得有鼻子有眼？”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是有人告诉你，林晚是被石头砸死的，对不对？是那个让你顶罪的人，把细节都教给你了？可他漏算了一件事，尸骨不会说谎。”
周启年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双手从桌沿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指节泛白的痕迹还没褪去，却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他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承受着什么酷刑。
“那人是谁？” 李祈安的声音放低了些，却更添了几分穿透力，“是你赠月白杭绸的人？也是…… 你甘愿用性命去护着的人？”
厢房里的烛火 “噼啪” 响了一声，爆出个火星。周启年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堵着，吐不出，咽不下。
“周启年，” 李祈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替他顶罪，以为是在护着谁？可你想过没有，林晚的冤屈，要谁来偿？你今日认下这罪，他日真凶败露，你便是同谋，一样难逃法网。”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冷静的残忍：“更何况，你以为他会感激你？一个能让别人替自己背负人命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你的死活？”
这句话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了周启年死守的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泪水混着绝望滚落下来：“不是的…… 他不是故意的…… 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
“哦？” 李祈安眉峰微挑，“那你说说，是怎样的意外？”
周启年张了张嘴，却又猛地闭上，像是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含糊地重复：“是我…… 是我做的…… 与旁人无关……”
李祈安看着他这副模样，缓缓直起身，不再追问。他知道，周启年心里的那根弦已经快要断了，只差最后一击。
“你好自为之。” 他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对门外的不良人道，“带他下去吧。”
不良人应声上前，周启年却像是失了魂，任由他带着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祈安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李祈安没有回应，只是望着跳动的烛火。
“五郎，周启年这般护着的人，是林朝？”夏循问道。
李祈安点点头，“十有八九就是了！”
李祈安指尖轻轻在案上敲着，目光仍未离开烛火，那跳动的光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亮：“他护的，从来都是林朝。当年提亲林晚是假，想借由林家攀近林朝才是真。如今自首顶罪，无非是怕真凶落网，牵连到她。”
夏循眉头紧锁：“可林朝为何要杀林晚？她们是亲姐妹，再说林晚死了，她嫁给苏云墨，这……”
“未必是她亲手所为，但她一定知情。” 李祈安打断他，声音沉了沉，“或许是争执中出了意外，或许是她默许了旁人动手。周启年这是想把所有脏水揽在自己身上，替她摘干净。”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向苏记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他越是抵死不认，越说明林朝在这桩案子里陷得深。咱们现在不必逼他开口，只消盯紧林朝，她心里装着事，定会有破绽。”
“那子皓那边……”
“让他仔细查尸骨的指骨和衣物残片。” 李祈安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林晚指缝里的纤维，未必是周启年的，更可能与林朝有关。还有，查林朝六年前四月初四的行踪，尤其是她与周启年的往来记录。”
夏循点头应下。
李祈安语气笃定，“我倒要看看，林朝还能不能像往常一样镇定。周启年的自首，只会让她更慌，咱们正好趁势看看。”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李祈安望着那摇曳的光，缓缓道：“周启年这步棋，看似是护，实则是把林朝架在了火上。他越是遮掩，咱们越要让真相见见光。”
翌日清晨，晨光透过客栈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云携着林朝缓步而入，衣袂翩跹间，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璎璎正抱着个刚摘的石榴把玩，见了他们，立刻像只快活的小雀儿般蹦跳着迎上前，脆生生问道：“苏郎君，林姐姐，今日天刚亮透呢，你们怎么这会子就来了？”
林朝抬手将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唇边漾开一抹温婉的笑意，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我们听说，害晚儿的真凶已经自首了，便想着早些过来，商量接她尸骨回乡入土的事，也好让她早日安息。”
“啊？” 璎璎手里的石榴差点没抱稳，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她有些无措地回头，目光落在廊下凭栏而立的李祈安身上，眼神里满是为难。
李祈安见状，缓步走了过来，青布长衫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对着两人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林娘子心急了。眼下案子尚未审定，依律，尸骨还需暂存，不便领回。不过放心，待审结后，自会给你们一个准话，想来也快了。”
林朝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她轻轻抚着袖口的暗纹，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有李郎君这句话，我们便安心了。”
“那李郎君若有消息，还请几时通知我们，晚儿已经流落在外太久，我们想把她与父母合葬，也是了却一桩心事。”苏云俯身鞠躬道。
李祈安连忙抬手扶住他：“苏郎君不必多礼，这是分内之事。” 他目光扫过苏云微颤的肩头，又落在一旁林朝紧抿的唇上，“一旦有了准信，我会立刻让人去苏记通报。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林朝的指尖悄然攥紧了帕子，才缓缓续道：“周启年的供词尚有多处疑点，怕是还需几日查证。二位既盼着林二娘子早日安息，若想起六年前四月初四有什么细节遗漏，也可随时告知我，或许能让案子早些了结。”
苏云抬头时，眼底已凝了层红：“但凡记得的，定会悉数告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