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味》季子宋

6、第 6 章

　　三角梅落

　　阿梅和月月的友谊始于初中一年级，那个九月的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叫李月月，喜欢画画。”短发女孩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声音清脆。 “我叫陈梅，大家叫我阿梅。”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接着说，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班主任安排座位时，她们恰好成了同桌。月月发现阿梅没带橡皮，悄悄把自己的掰成两半，推了一半过去。阿梅抬头对她笑了笑，从此开始了她们形影不离的岁月。

　　初中三年，她们一起上课、写作业、逛文具店、分享心事。月月性格外向活泼，像一团火；阿梅文静内敛，似一汪水。水火本不相容，却在她们之间达成了奇妙的平衡。

　　高中她们幸运地又分在同一班，友情愈发深厚。月月是美术特长生，阿梅则擅长写作，两人常常一起在校园角落，一个画画，一个写文章，互不打扰却又彼此陪伴。

　　“以后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月月常说，“我学设计，你学中文，我们在校外合租一间小房子，养一只猫。”

　　阿梅总是笑着点头：“好啊，还要在阳台上种三角梅，你最喜欢的花。”

　　高考前的春天，学校里转来一个男生，叫张远。他长相清秀，打一手好篮球，还会弹吉他，很快成为许多女生暗恋的对象。

　　月月先注意到张远。那天篮球场上，她拉着阿梅去看比赛，指着场上那个灵活的身影：“看，新来的转学生，听说他爸妈都是音乐家。”

　　阿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恰好看见张远一个漂亮的三分球。阳光下，少年跃起的身影确实耀眼。

　　“挺厉害的。”阿梅客观评价。

　　月月却已经眼睛发亮：“何止厉害，简直是完美。”

　　从那天起，月月开始频繁地提起张远。她去看他每一场球赛，假装偶遇，甚至加入了吉他社——因为听说张远在那里。

　　阿梅一如既往地陪着月月，听她讲述每一次与张远的“偶遇”和进展，给她出主意。月月大胆活泼，很快真的与张远成了朋友。

　　“他今天夸我画画得好！”月月兴奋地拉着阿梅的手，“还说下次乐队表演可以帮我画海报。”

　　阿梅为朋友高兴，但也不忘提醒：“快高考了，别耽误学习。”

　　五月的一个周末，月月约张远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郊游，硬拉上阿梅。那是阿梅第一次正式与张远接触。一路上，月月积极地和张远聊天，阿梅则安静地跟在后面。

　　中午野餐时，突然下起雨来，大家慌忙收拾东西躲雨。阿梅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张远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点，”他笑着说，露出两颗虎牙，“路滑。”

　　阿梅道谢后迅速抽回手，心跳却莫名加速。那一刻，她注意到张远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看人时带着专注的神情。

　　雨越下越大，大家躲进亭子里。张远从背包里拿出吉他，随口弹唱起来。是一首民谣，旋律简单却动人。月月跟着哼唱，不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张远。

　　阿梅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当张远唱到“春风十里不如你”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阿梅相遇。阿梅迅速低下头，感觉脸颊发烫。

　　郊游回来后，阿梅发现自己时不时会想起张远。她责备自己不该对朋友喜欢的人有非分之想，于是刻意避开与张远接触的机会。

　　然而命运似乎有意捉弄。高考前两周，老师重新调座位，张远被安排坐在阿梅后面。

　　“好巧啊，”张远搬过来时对阿梅说，“以后请教你数学题方便了。”

　　阿梅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话。但接下来的日子，张远确实经常问她数学题，借笔记，讨论功课。阿梅发现他不仅擅长文艺，理科思维也很敏捷，两人讨论题目时很有默契。

　　月月察觉到了这些互动，半开玩笑地对阿梅说：“你别跟我抢啊，是我先喜欢他的。”

　　阿梅连忙保证：“怎么可能，我只是帮他讲题而已。”

　　高考前三天，张远约阿梅周末去图书馆复习。阿梅本想拒绝，但张远说：“就我们几个同学一起，月月也去。”

　　复习小组确实有五六个人，包括月月。但到了图书馆，大家自然分散坐开。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张远坐在了阿梅对面。

　　复习休息时，张远递给阿梅一盒酸奶：“补充点能量，看你学得太投入了。”

　　阿梅接过酸奶，注意到是黄桃味的，她最喜欢的口味。她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张远带笑的眼睛。

　　“月月说你喜欢这个口味。”他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

　　阿梅心里泛起一丝异样感，下意识地寻找月月的身影，发现她正坐在远处，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组织聚餐。月月大胆地坐在张远旁边，而阿梅选择了离他们较远的位置。聚餐结束后，大家一起去KTV唱歌。

　　月月主动与张远合唱情歌，引来一片起哄声。阿梅坐在角落，安静地喝着果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

　　中途阿梅出去透气，在走廊里遇到张远。

　　“怎么不唱歌？”他问。 “不太会唱。”阿梅回答。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张远靠在墙上，“更喜欢安静地弹吉他，或者讨论数学题。”

　　阿梅惊讶地看着他。在众人眼中，张远是活泼外向的文艺骨干，没想到他也有喜欢安静的一面。

　　“那你为什么经常参加这些活动？”阿梅忍不住问。 “因为...”张远停顿了一下，看着阿梅，“想接近某个人。”

　　阿梅的心跳突然加速，不敢深想他话中的含义。正好月月从包间出来找张远，看到他们在一起，眼神微微一暗。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月月走过来，自然地挽住张远的手臂，“大家都在找你们呢，回去唱歌吧。”

　　月月拉着张远往回走，回头对阿梅笑了笑：“阿梅你也快来啊。”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但阿梅却莫名感到一丝凉意。

　　高考成绩出来后，月月发挥失常，只能上一所普通本科。阿梅和张远则考入了同一所重点大学。月月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很久。

　　“真好，你们能在同一所大学。”最后她笑着说，但眼睛里没有笑意。

　　暑假里，月月频繁约张远出去玩，总是叫上阿梅。阿梅找各种借口推脱了几次，但月月不放弃，甚至直接到阿梅家楼下等她。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有一次，月月直视着阿梅的眼睛问。阿梅心虚地摇头：“怎么会？” “那就一起来吧，张远说想大家一起聚聚，毕业后就见得少了。”

　　聚会是在游乐场。月月显然精心打扮过，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妆容精致。相比之下，阿梅只是简单穿了T恤和牛仔裤。

　　玩大摆锤时，月月害怕地抓住张远的手。坐摩天轮时，她特意安排自己和张远一个车厢，让阿梅和另一个男生一起。

　　阿梅默默接受这些安排，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从摩天轮下来后，张远找到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阿梅：“不舒服吗？看你脸色不好。” 阿梅摇摇头：“可能有点中暑。” 张远去买冰水时，月月坐到阿梅身边。

　　“阿梅，我们是好朋友，对吧？”月月轻声问。 “当然。”阿梅回答。 “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月月握住阿梅的手，“听说大学里有很多女生追张远，你帮我看着他，别让其他女生接近他。”

　　阿梅愣住了，不知如何回应。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能拜托你了。”月月的声音带着恳求。

　　就在这时，张远拿着冰水回来了。他看到两人握着手说话，笑问：“在聊什么秘密呢？” 月月立刻笑起来：“女生之间的话题，不告诉你。”

　　那天晚上，阿梅失眠了。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张远，而这份感情是对友谊的背叛。她决定大学后尽量避免与张远接触，守住对月月的承诺。

　　大学开学后，阿梅确实刻意避开张远。他们不同专业，只要有意，完全可以不见面。张远几次约她吃饭或去图书馆，她都找借口推辞了。

　　直到十月份，学校举办迎新晚会，阿梅被室友拉去参加。晚会上，她看到张远在台上弹唱，歌声动人，台下许多女生为他欢呼。

　　表演结束后，张远径直走向阿梅：“好久不见，为什么躲着我？” 阿梅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是因为月月吗？”张远直接问。

　　阿梅惊讶地抬头。 “月月跟我说了，”张远的表情严肃，“她说你答应帮她监督我，不让我接近其他女生。”

　　阿梅的脸一下子红了，既因为被说中心事，也因为月月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张远。

　　“我不是...”阿梅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梅，我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张远认真地说，“而不是被谁‘监督’或‘看守’。”

　　就在这时，阿梅的手机响了，是月月打来的视频电话。阿梅下意识地接起来，屏幕上映出月月的笑脸：“阿梅，在干嘛呢？我想看看你们学校的晚会......”

　　话音未落，月月看到了阿梅身边的张远，笑容僵在脸上。

　　“月月，我...”阿梅刚要解释，视频却被挂断了。

　　第二天，月月给阿梅发来一连串消息，质问为什么她和张远在一起，为什么瞒着自己。阿梅解释那是偶遇，但月月不相信。

　　“我早就感觉你们之间不对劲了，”月月在电话里哭着说，“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却这样对我！”

　　阿梅感到愧疚，再三保证与张远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月月最终勉强接受了道歉，但她们之间的裂痕已经产生。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月月经常突然出现在他们大学，美其名曰“看望好朋友”，实则监视阿梅和张远的互动。她每次来都带着给张远的礼物，公开表示自己对张远的喜欢。

　　张远对月月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反而更频繁地找阿梅。阿梅内心矛盾，既为张远的靠近而心动，又为背叛朋友而自责。

　　大一结束的暑假，高中同学聚会。月月特意坐在张远身边，全程表现得与他很亲密。有人起哄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月月笑而不答，张远却明确否认：“我们只是朋友。”

　　月月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聚会结束后，她拦住张远和阿梅，非要三个人谈谈。

　　在天台上，月月直接问张远：“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总是回避？” 张远叹了口气：“月月，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那她呢？”月月指着阿梅，“你也把她当朋友吗？”

　　张远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阿梅：“不一样。”

　　两个字，彻底撕裂了三个人的关系。

　　月月泪流满面地看着阿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她哽咽得说不下去，转身跑开了。

　　阿梅想追，被张远拉住：“让她冷静一下吧。” 阿梅甩开他的手：“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清楚？” “因为我也不确定你的心意，”张远直视着阿梅的眼睛，“现在我知道了。”

　　他轻轻吻了阿梅。那一刻，阿梅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既有悸动也有负罪感。

　　第二天，阿梅去找月月解释，但月月闭门不见。她在阿梅的社交账号下留言：“从此不再是朋友。”

　　阿梅试图挽回，月月却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与此同时，张远正式向阿梅表白，希望她做自己的女朋友。

　　阿梅犹豫了。她确实喜欢张远，但不愿以失去最好朋友为代价。她请求张远给她时间处理与月月的关系。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张远的父母突然决定送他出国留学，手续早已办好，九月初就要出发。

　　张远找到阿梅，告诉她这个突然的消息：“我试图说服父母让我留下，但他们已经安排好一切。” 阿梅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跟我一起走吧，”张远抓住她的手，“我们可以一起申请国外的学校。”

　　阿梅摇头：“我不能，我爸妈不会同意的，而且......”

　　而且她放不下与月月的友谊，放不下原本计划中她们要一起实现的梦想。

　　张远离开的那天，阿梅没去送机。她一个人坐在曾经和月月常去的奶茶店，哭了一下午。

　　后来阿梅从同学那里听说，月月去了机场送张远，但他只是礼貌地说了谢谢，没有多余的话。

　　大学四年，阿梅没有再恋爱。她试图联系月月几次，但都被冷漠拒绝。毕业后，阿梅成为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月月则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

　　她们在同一座城市，却再没见过面。直到共同的高中同学结婚，邀请两人参加婚礼。

　　婚礼上，阿梅和月月被安排在同一桌，隔着两个座位。她们礼貌地点头打招呼，没有多余交流。

　　司仪在台上讲述新人的爱情故事，说他们高中时就互有好感，但直到大学才在一起。

　　“有时候，爱情需要一点耐心和时机。”司仪笑着说。

　　宴席过半，新郎新娘来敬酒。轮到她们这桌时，新娘突然说：“哎呀，这不是当年的‘三剑客’吗？怎么坐得这么散？”

　　桌上瞬间安静下来。阿梅和月月尴尬地低头。

　　敬酒结束后，月月突然起身离开。阿梅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在洗手间，阿梅看到月月正在补妆，眼睛微微发红。

　　“月月，”阿梅轻声说，“我们能不能谈谈？” 月月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还有什么好谈的？” “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阿梅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月月转身，直视阿梅：“但你确实伤害了我。我那么信任你，你却......”

　　“我和张远并没有在一起，”阿梅打断她，“他出国后，我们也没联系了。”

　　月月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不值得，”阿梅轻声说，“不值得为一段刚刚萌芽的感情，失去最好的朋友。”

　　月月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你知道张远后来怎么样了吗？” 阿梅摇头。 “他结婚了，去年，”月月扯出一个苦笑，“和一个外国女孩。我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

　　两人相视无言，突然同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苦涩和释然。

　　“我们真傻，”月月擦掉眼角的泪，“为了一个根本不属于我们的人，放弃了那么多年的友谊。” 阿梅点点头：“是啊，真傻。”

　　婚礼结束后，她们一起走出酒店。夕阳西下，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月月突然问，“像以前那样。” 阿梅微笑着点头：“好啊。”

　　她们走向街角那家熟悉的咖啡店，步伐轻快，仿佛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下午，阳光正好，青春正浓，所有的伤害都还未发生。

　　而那个曾经让她们反目的男孩，已经成了遥远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惊不起心中的波澜。

　　只有友情，历经时光洗礼，依然在心中留有最柔软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