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飞花的梦境》琴瑟钟鼓

3、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很多年后，陆嵋再听这篇《桃花源记》，那是一个深邃的声音，直击灵魂，照亮她一度灰暗的内心，满足了一个彷徨的理想主义者对完美所有的想像。
　　人世沧桑，桃花源并没有消失，它在人们心中，一直都在。
　　听那位教授的课，是一种享受。陆嵋为了追随他，才下定决心考研究生，可是现实很残酷的让她一次次名落孙山。
　　考前的学习压力很重，她曾经多少次想放弃，却依然背负着沉重，一路走来，如今却再次受挫，她感觉到了生命之重，不可承受。
　　秋枫陪着她，却没有太多的安慰言语。陆嵋说，“你陪我去旁听那一课吧，最后一次。”于是秋枫坐在陆嵋身边，听着老教授背诵桃花源记，看着陆嵋痴痴神往。
　　下课了，学生陆续走散了，陆嵋却迟迟不愿离去，她拖着腮，眼光迷离。
　　“你在想什么？”秋枫关切的问。
　　“别离！”陆嵋的回答像她的眼神一样飘忽。
　　“和谁别离？”一脸的惊讶。
　　陆嵋轻叹一声，“梦想。”她看着教室黑板上的潇洒飘逸的粉笔字，“又一次考研失败，我想我应该放弃了。”
　　“你的目标太高。”秋枫很中肯。
　　陆嵋的目标是国内最好的大学，千万人在争夺那几个名额，成不成功，或许不在能力，而是运气。
　　“你可以试着调剂，或者报考一个普通的大学。”秋枫继续出主意。
　　陆嵋摇摇头。她毕业那年，本来可以保送上研究生，却拒绝了，如今又怎能再去努力争取一个曾经不屑一顾放弃的机会？
　　“还是找工作吧，或许能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呢？”陆嵋冲秋枫一笑，略带苦涩。
　　“其实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秋枫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在乎别人怎么看么？陆嵋心想，她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悠悠，伦敦的林洛，那些各奔东西的同学们是不是也在看同一片蓝天，他们或在国外求学，或在官场驰骋，或在外企挥洒着青春，而自己，在一次次失败后，一无所有。
　　曾经想过努力考取那所最优秀学府的研究生后，一鸣惊人，虽不至让人艳羡，却也可与之平起平坐，而如今，她已经无颜面对所有的同学和朋友。
　　有时陆嵋会自嘲，像极了科举考试下的范进，区别只是，范进中了，疯了；自己没中，哭了。
　　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只是爆发谈何容易？大多数人只能选择灭亡，被彻底的遗忘。
　　陆嵋望着身边的秋枫，感觉越来越远，越来越朦胧。她说过，不合适。可是内心深处，她渴望爱秋枫，渴望获得秋枫的爱，她期盼着考取研究生后，或许能让这种梦幻更接近现实。
　　一切都成了泡影。
　　虽然一切都没有变，秋枫也没有变，可是陆嵋的心变了。
　　秋枫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说出去接一下电话，雅兰的电话。
　　“亲爱的，你在干嘛呢？”雅兰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
　　“有事么？”秋枫不想浪费时间。
　　“没事不能找你么？我是不是你女朋友？”雅兰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秋枫瞥了一眼教室里面依旧呆坐着的陆嵋，对着话筒低声说：“你最近好么？”
　　对于雅兰，秋枫越来越反感，他没有告诉陆嵋自己有女朋友，有一些原因是他的内心里不希望把雅兰当做女朋友，但是太多的牵牵绊绊，他和雅兰始终无法彻底分手。
　　他感觉，雅兰太有心计，相比之下，陆嵋就像一张白纸。
　　讨厌雅兰并非全部都是雅兰的错，他的反感很大程度上来自父母对雅兰的接纳，二老俨然已经把雅兰当做未来的儿媳，不容秋枫反对。
　　秋枫对自己父母的反感从愤怒到对立，再从对立到冷漠，他的一生就如同父母的一个木偶，从小就已经为他定下了该走的道路，上什么小学，学习音乐，小提琴，什么高中，大学音乐系，毕业后在一所三流学院做了音乐教师，高中老师是母亲的朋友，大学教授是父亲的同学，三流学院的院长是不知什么关系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中。
　　所有人都觉着他应该幸福，财富、荣耀、艺术气质，甚至外貌长相，他身边如云的美女，人生在世，还有何求？甚至有时秋枫自己都觉着应该知足了，应该感觉到幸福了。
　　是的，有时秋枫很快乐，香车美女，呼朋唤友，可是有时却仍然很痛苦，一种孤独和约束的痛苦。
　　陆嵋走了过来，雅兰还在喋喋不休，秋枫急急忙忙的应付了几句，推说自己有急事，就挂掉了。
　　“现在正是桃花开放的时节，很想去看桃花。”陆嵋很神往的说。
　　秋枫把手机装兜里，拍了一下手：“好啊，我知道一个看桃花好地方，我带你去。”
　　“希望是一片桃林，像桃花源记那样的仙境。”陆嵋的要求很高。
　　“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秋枫一脸真诚。
　　红色跑车很快跑到了郊外，转了几个路口，绕道一条土路上，再转过一个山坡，公路两旁有高高的树丛，把风光都遮掩住了，偶尔透过树丛的点点缝隙，似乎看到一片嫣红。
　　秋枫把车停在路旁一座二层小楼房旁边，从角落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门让陆嵋进去。这只是普通的一座房子，空空荡荡，却有一个后门。
　　秋枫把陆嵋拉到后门前，“你猜猜门后会是什么？”
　　“桃花林？”陆嵋似乎很期待。
　　“不全对，你打开门看看。”陆嵋推开门，却是一道长长的走廊，竹子的围成的走廊。
　　“来吧。”秋枫拉着陆嵋的手。
　　竹子走廊更像是个迷宫，两个人在里面绕来绕去，陆嵋彻底迷失了方向。忽然间，面前豁然开朗，真正的桃花林怒放在陆嵋面前。
　　“这是我一个朋友买下的地块，他专门请人设计了这座园林。”
　　“真的很美。”陆嵋赞叹，但是却并没有太多震撼，用金钱打造一座世外桃源，只能作为消遣。
　　这处桃源被精心设计过，花树的搭配，远近交错，碎石路面，秋千和藤椅，凉亭与茅草屋，更像一处度假的去处。
　　陆嵋已经没有了赏桃花的性质，甚至看着这些桃花都有些悲哀。让她又来了兴趣的，是一只鹦鹉。
　　这是一只小巧的虎皮鹦鹉，没有被束缚的笼子里，它安静的望着走过来的陆媚和秋枫，目光深邃。
　　陆媚挑弄着鹦鹉，“会说话么？叫什么名字？”鹦鹉很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的梳理着毛发，或者眺望远方。
　　秋枫很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鹦鹉呢？我不记得有朋友养鹦鹉啊。”
　　“那就是它自己飞来的吧。”陆媚想伸手去捉，小鹦鹉唰的飞走，但是仍旧落在不远的树上。
　　陆媚有些遗憾，“可能不会学舌吧。”
　　话音未落，鹦鹉竟然开口了，它叫着：“年光往事如流水，如流水，如流水。”
　　陆媚长大了嘴巴，这就像一种隐喻，鹦鹉如同是先知幻化，似乎要点破世俗红尘一般。陆媚渴望着留住青春的学生时代，渴望留在会做梦的季节，一切的一切，都如流水一般逝去，随之逝去的还有越来越飘渺的梦。
　　“很有‘鹦哥甚忆二郎’的感觉。”陆媚不由得一笑。
　　“什么意思？”秋枫一脸疑惑。
　　“那是一个小小的故事。”陆媚娓娓的叙说着一个宋代的故事。
　　宋代有一个段姓商人，养了一只鹦鹉。在其调教下，鹦鹉能朗诵陇客诗和李白宫词，并且客人入门时它会寒暄问安。时隔不久，段生以事入狱，半年方得释。一到家，段生就对鹦鹉说，我在狱中半年，朝夕所想的就是你。鹦鹉答，你在狱中数月不堪，不异鹦哥笼闭岁久。听罢段生感慨万千，下决心把它送回秦陇。
　　段生特备车马，将鹦鹉携至秦陇，揭开笼子，悲哭祈祝：你可以归巢了，好自随意吧。但鹦哥整羽徘徊，似不忍去，后终飞走。
　　后来它将巢筑于官道陇树之末，凡吴商驱车入秦者，鹦哥必鸣叫问，客见我段二郎否？若见到时，请代我说，鹦哥甚忆二郎。
　　陆媚的故事讲完，秋枫略有些沉默，气氛极为宁静，就如虎皮鹦鹉让陆媚认为是隐喻一样，秋枫似乎也把这个故事看成对自己的隐喻。
　　渴望着不再受父母约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如笼中鹦哥，只是当笼门打开，自己竟没有勇气离去。
　　陆媚和秋枫有些沉默的各自想着心事，反倒是虎皮鹦鹉打破了沉默，“年光往事如流水，如流水，如流水。”
　　陆媚莞尔一笑，这鸟儿，反反复复只是这一句话，似不懂人心，却又似懂人心，反反复复的想要点醒这些身陷藩篱的凡尘俗子。
　　回到住处，秋枫目送陆媚离开，不忘了叮嘱，“下一步的打算，合适的话，可以和我商量，看我能帮什么忙。”
　　陆媚很客气的表示感谢，她听到秋枫的手机铃声又想起了，心里猜测着，难道又是那个雅兰。
　　回到屋里，窗帘拉拢着，光线有些昏暗，她拉开窗帘，却发现满屋的残像。
　　桌子上散落这一些花瓣，一支只剩下几瓣的花朵，横七竖八的啤酒易拉罐，自己未喝完的茶水，还有乱七八糟躺在床上的邵桦。
　　估计邵桦又跟她那位葡萄牙男友吵架了，回来借酒消愁，数花瓣，数爱情，抽刀断水般的让愁更愁。
　　残茶、残春、残酒、残梦、残花，陆媚竟然觉得和这个季节很贴切，晚春三月，一种桃花般的绚烂告别。
　　陆媚开始整理自己的简历，做一些小小的包装，穿梭于各种人才市场，投递简历、面试，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找一份工作，是一种心理历程。
　　似乎刚从深山老林中走出来一般，陆媚在招聘会才见识了真正的人山人海，也许计划生育是必要的，走在闹哄哄如菜市场一样的会场里，很明显的体会到自己的渺小，真如浩如烟海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
　　在经历了刚开始的散漫和放松后，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面试的机会也杳无音信，陆媚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在她眼里，找工作如同一块试金石，不断测试着她的身价和能力，挑战着她的自信。
　　在意大利咖啡厅，秋枫问陆媚工作的事情如何了？
　　陆媚双手捧握着温热的咖啡杯，看着丝丝缕缕的水汽，“有一家基本能定下来了。”
　　秋枫点头庆祝，“不错啊，什么样的地方？工资有多少？”
　　陆媚不是很满意，“开始有两千吧。”
　　秋枫忽然有些沉默，他拿起咖啡，微微的沾了一下嘴唇。秋枫并不喜欢喝咖啡，但是他喜欢咖啡的香气和咖啡厅的氛围。每一次来咖啡厅，他的咖啡总会大半杯剩留到最后。他抬头看着陆媚，“你准备去做么？”
　　“还没有决定。”
　　秋枫看着陆媚，那白皙俏丽的脸上有一些疲惫，头发也有一些凌乱，他忽然觉得陆媚在堕落，不是精神，而是生活层次。
　　“人应该努力改变一些东西。”秋枫的话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深度，“否则只能挣扎着生活，默默无闻的草根阶级，像蚂蚁一样。”
　　陆媚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秋枫是有钱人的孩子，一个月两千还不够他的零花，就如手里的这一杯咖啡，似乎要一百多元。
　　如果陆媚选择了那份工作，选择了每月两千的生活，得到的也许是微不足道的金钱，失去的却是秋枫的爱情。
　　那一刻，陆媚忽然有些彷徨，其实从一开始，陆媚就知道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只是爱情蒙蔽了双眼，竟然让她一度把自己当作了童话里的灰姑娘。
　　她望着秋枫的眼睛，竟然看到了一个很陌生的眼神。
　　秋枫却笑了，“或许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考研，坚持才能成功啊。”
　　咖啡香在空气中变得沉重。
　　深夜的网络上，林洛依然在线，他很关心的问陆媚工作的情况，那种关怀的心意通过网络从遥远的欧洲传递到陆媚的身边。
　　林洛始终是一个值得信赖和谈心的好男人，因为他的深度和见识，因为他的爱意。陆媚问，“继续考研是否值得？”
　　过了片刻，林洛回复，“考研哪有值不值啊！”
　　半夜三点左右，陆媚辗转难眠，她来到走廊里透一下气，却发现有人在静悄悄的楼道里，泡开了一袋康师傅方便面，面带微笑。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既然那个桃花盛开的梦境，美的让人无法舍弃，那就追逐吧，宁愿让心碎的满地悲伤，也要追逐，做一个追梦人，悲壮而凄美。
　　“你们还玩飙车？”陆嵋又惊讶，又觉着很平常，秋枫还有什么不会玩的？
　　秋枫的口气果然很平常，“偶尔玩一玩，你也一起来吧。”
　　陆媚决定继续考研之后，她想给秋枫打一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决定，她期待着他的支持，秋枫却主动打来了电话，却是要陆媚去看他飚车。
　　“都在哪里飙车呢？”陆嵋对飚车是有些不满的，曾经看过一个新闻，有人在三环飙车，差点造成交通事故。
　　“有时在高速路上，有时在普通街道。”秋枫似乎听出陆嵋的反感，“我们一般都在午夜之后才玩，基本上道路上都没人了。”
　　陆嵋似乎在喃喃自语，“还是不要玩吧，太危险。”她的声音很轻。
　　那一夜，桃花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