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飞花的梦境》琴瑟钟鼓

2、沾衣不湿杏花雨

　　繁华到破灭，只隔着一场春梦，事如春梦了无痕，自古至今的颠扑不破。“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说的是红楼，又岂止仅仅是红楼。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江山梦碎，现代人已经无法领会，但是悲喜同心，那种繁华落尽后的怅然却是相通的，这种感觉充斥在陆媚和秋枫的父辈胸中，久久无法释然，中国股市经历短暂的辉煌后，重新跌回原点，席卷中国大陆的炒股热，在悲哀中黯然收场。
　　本来压抑的家庭，加上长辈的心情很糟糕，更让秋枫无法忍受，他应付着父母的敦促，匆匆逃离。当他发动那辆红色的跑车时，心中的烦恼也转瞬即逝，他现在要去赴一个约会。
　　陆媚面对满柜子的衣服，一脸愁容。选择太多也是一种痛苦。
　　每每当她看中一件衣服或一个饰品而没有买下时，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会纠缠着自己，变得越来越漂亮，而无法舍弃，而一旦买回来，穿戴几次便躺进某个角落，落满尘埃。
　　有时陆媚会想这真是一种悲哀，馨香如鲜花者，嗅多了也会不觉其味，众生都难免抛弃和被抛弃，再等待新的邂逅和难以避免的新的厌倦。
　　不要抱怨爱情难以天长地久，我们又有几个能够对彼此始终相知和怜惜呢？
　　陆媚最终选择了一件紫色羽绒服，把零零碎碎的用品塞进包包里，不能忘了喂一下金鱼缸里的胖胖和嘟嘟，然后匆匆离开。
　　从故乡家里回到学校，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如同每年的春节，鞭炮礼花，走亲访友，春节晚会，年糕饺子，大家为了庆祝而庆祝，为了过节而过节。说一些吉祥如意的好话，将恩怨悲欢掩藏的笑容背后。
　　奥运会明显是今年春节联欢晚会的主题，似乎大多数中国人都把奥运会看成是中国给世界准备的一台联欢晚会，用曾经期盼过年的心情，期盼着奥运会开幕。
　　对于陆嵋来说，过年，一路颠簸，只为了见见父母，安慰一下那思念儿女的心绪。在家住了些日子，越见的乏味，于是早早的回到了学校。
　　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校园中清清静静，冬天的气息渐渐消逝了，湖岸的垂柳一夜之间春意盎然。
　　陆媚从柳条中穿行而过，垂柳依依，却已经物是人非。陆媚已经毕业一年了，她暂居在学校中，表面上是为了方便考研学习，却似乎隐隐更因为留恋，留恋大学生活，留恋无忧无虑的青春。
　　那一年林洛准备启程去英国，陆媚和邵桦一起在这里给他送行，最后的话别，陆媚一时情动，仿效古人，折柳条相赠，“会得离人无限意，千丝万缕惹春风。”杨柳依依是离伤。林洛接过柳条，似乎感动无语，他看着陆媚，眼中含着泪水。
　　林洛很认真的收好柳条，“我会好好保存这件礼物，好好记住你的美丽。”
　　陆媚淡淡一笑，她明白林洛的心，却并不愿意接受。
　　邵桦却在旁边忿忿不平，“你只记住陆媚了，那我呢。”
　　林洛哈哈笑着，“你的印象太深刻，我想忘记都难。”
　　在伦敦的林洛一直鼓励着陆媚继续考研究生，这是毕业后陆媚拒绝工作，全身心投入学习中的一个原因。现在考研的结果还在等待着，这种等待让陆媚有一些浮躁，但更让她思绪纷乱的却是秋枫。短短的两个星期的分别，却不知为何天天都在思念他，现在马上就要见面，心跳的剧烈，有一种不安。
　　约好在学校的那片杏花林相见，二月正是杏花开放的时节，如同冬天的最后的一场雪，满园纯白。陆媚在树下等待，微风拂过，摇落万千杏花，如雨一般飘飞。
　　“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陆媚伸手接住几瓣飞花，又随手洒落，地上稀稀疏疏铺着许多娇嫩的淡粉色花瓣，好像眼泪。
　　你在为何而哭？因为美丽如此短暂？抑或因为在生命中，能如此美丽的绽放一次，而青春无悔？
　　秋枫的车开了过来，他在车中远远望见站在杏花雨中陆媚，一袭紫衣，粉白的花雨，又一次怦然心动。
　　“你真漂亮。”新的一年中，秋枫面对陆媚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送给你一个礼物吧。”陆媚伸出握着的手，手心向下，把一瓣杏花放在秋枫的手中。
　　秋枫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陆媚悠悠说道，“你要好好珍惜哦，这可不是普通的一瓣花。”
　　“那是什么……”秋枫拿着杏花瞧来瞧去。
　　“当年杨贵妃三千宠爱于一身，却在马嵬坡被赐三尺白绫，香销魂散，平乱之后，唐玄宗派人取回尸骨移葬时，打开棺木，只见一片雪百的杏花迎风而舞。这杏花中，有绝世美人的魂魄哦。”
　　“那岂不是闹鬼了。”秋枫很夸张的表情。
　　“那也是艳鬼，你不喜欢么？”陆媚坏坏的看着他笑。
　　秋枫把杏花瓣放到陆媚的头上，拉起她的手，“我只喜欢你这个仙女。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秋枫拉着陆媚，从杏花林中穿行，路过废墟般的圆拱门，走过爬满枯藤的木廊道，陆媚的心中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秋枫正拉着她走进童话世界，杏花林、圆拱门、木廊道就是穿越现实与梦幻的通道，他们即将开始一段奇幻版的旅行。
　　错觉来自声音，来自回忆，来自乱花迷人眼。
　　陆媚记得圆拱门旁边住着一直害羞的刺猬，在一个寂静的夏夜，曾与她狭路相逢，刺猬温柔而害羞的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中。
　　那木廊道上的枯藤，在夏天的时候会有厚厚的叶子，遮蔽着炽烈的阳光，只为了给小松鼠营造一片阴凉。
　　陆媚喜欢胡思乱想，或许每个女孩都有一段年龄和岁月会爱上做白日梦，只是后来现实的生活慢慢消磨掉了灵性。这也是陆媚不想踏入社会工作的一个原因，她想努力保留一份不为社会所容的单纯和浪漫。
　　不只是精神上，还有□□。与大多数同龄的女孩不同，陆媚至今仍拥有处子之身。她并不是受道德教化的传统女子，她只是爱着一种纯洁，灵魂和□□的纯洁。她期望着，把这个清清白白的身体，作为最珍贵的礼物，送给那个她最爱和最爱她的人，然后相伴一生。
　　秋枫和陆媚最终来到了学校的音乐馆，空无一人的演奏大厅，阳光穿过窗户，让音乐馆看起来金碧辉煌。秋枫是学校管弦乐队的领队，有这里的钥匙。他把陆媚领到第一排座位坐下，自己到后台拿出一把小提琴。
　　“Ladies and gentlemen！”秋枫好像面对满座的观众，他的眼睛里却始终只有陆媚。“现在请欣赏小提琴独奏，《爱之欢乐》，特将这首曲子献给我心爱的陆媚。”
　　陆媚在台下哗哗的鼓掌，掩饰着自己火红的脸颊。
　　琴弦穿梭着，乐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伴着金黄的阳光，让一种浪漫的气息，充斥在空间中，陆媚在台下，看着秋枫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微小的抖动，如同燃烧的火焰，把这个初春的冷空气，一同灼烧。
　　陆媚一直认为音乐是唯一能够直接触摸到灵魂深处的东西，而此刻秋枫正通过这种美妙而震撼的音乐，将一种爱的光芒深深的印进陆媚的灵魂，如同所有的印痕，总会痛，或是痛的甜蜜，或是痛的悲哀。
　　秋枫小提琴独奏结束后，又从后台乐器间抱出一把吉他。陆媚表示很羡慕，“你会弹奏好多乐器啊。”
　　秋枫很淡然的微笑，似乎这再正常不过了，“学音乐的人，触类旁通。”他调了调音，“其实我刚开始是学弹吉他的，后来我爸妈说不高雅，就换成了小提琴。”
　　“吉他也好，小提琴也好，都非常好听。”陆媚显然是个外行。
　　秋枫笑着瞥了她一眼，调准了音，“现在我将要演奏的曲子是由秋枫作曲，陆媚作词。”
　　陆媚很惊讶的张大嘴巴，听着吉他声响起，轻快却带着一丝忧郁，
　　“青叶茂盛的樱井
　　偶然度过那里的黄昏
　　停留在树荫下
　　深思人世的最后一个片断
　　在忍者铠甲的袖子上
　　散落的是泪还是露珠……”
　　陆媚斜着眼睛瞪他，这是她日记中的一首诗，却不知为何被秋枫知晓。秋枫一脸坏笑，“音乐如何？”
　　“平心而论，还算不错，不过没有领会我的真正含义。”陆媚还要装得更有深度，“你是怎么知道这首诗的？难道是……邵桦？”
　　“我当然不会说，要保护线人。”秋枫守口如瓶。
　　不管如何，陆媚现在对秋枫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能够优秀到可以自己作曲，音乐造诣非同小可啊。
　　“接下来我带你去附近一家意大利咖啡厅坐会儿，好么？”
　　陆媚知道对于有车一族的秋枫，四环以内都算是附近。她摇摇头，“谢谢了，我有些累了。”她在逃避，童话般的穿越，音乐的冲击，太强烈。她需要冷静，而不是继续疯狂下去。
　　秋枫似乎有些不甘心，“天色还这样早，你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
　　陆媚呵呵一笑，“回去睡觉，睡觉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
　　秋枫无奈的耸肩，“小懒猪。”
　　对于这种带着亲昵的称呼，陆嵋微笑着接受了，她慢慢向回走，忽然问了一句：“雅兰是谁？”
　　秋枫有些诧异，然后很随意的回答，“一个普通朋友。”
　　陆嵋回头看他的眼睛，他在躲闪。
　　回到住处的时候，邵桦正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发脾气，“这个汤姆，气死我了。”
　　“怎么回事儿啊？”陆嵋把包包扔床上，坐在邵桦身边很关切的问。
　　“约他出来玩，也不出来，我上一星期班，好不容易休个周末，他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邵桦的手机扔在一旁。
　　“他不出来玩，估计挺忙吧。”陆嵋只能这样安慰。
　　“他有什么忙的？以前也没见他忙过！”
　　“好了，爱就要给对方留点自由的空间。”陆嵋起身去开自己的电脑。
　　“让他自由好了，再找我看我搭不搭理他。”邵桦躺下，依旧气愤难平。
　　林洛依旧在线，他的工作不能离开电脑，可以随时开着MSN。陆嵋问问了他的近况，也说了说自己的近况。
　　“人长的帅，又是搞音乐，又能读书，难怪把你迷得死去活来。”林洛听完陆嵋的叙述后总结。
　　“我什么时候被迷的死去活来？”陆嵋纠正。
　　“没有么？那怎么每次我们聊天，你总要提起他？”林洛的感觉。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提他了。”
　　“提不提他都是表面，你承不承认你喜欢他？”林洛穷根究底。
　　“我和他不合适。”陆嵋似乎默认了。
　　林洛其实很想说，“对，你们不合适。”从心底里，他不希望任何人拥有陆嵋。但是他忍住了，他只能像一个好心的大哥哥那样，无关痛痒的说，“相信自己的直觉吧。不要让自己后悔。”
　　“不谈这些了，谈谈你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事么？”陆嵋累了，感情很容易让人疲惫。
　　“最近有几场游行示威，华人组织的，抵制CNN。”
　　“为什么抵制CNN？”如大多数女孩一样，陆嵋对政治时事很少关心。
　　“你不知道么？最近西藏骚乱，国外的报道都在扭曲事实，丑化中国，尤其是CNN，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全是假报道。”
　　“是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干？中国今年要高高兴兴的开奥运会，这些老外怎么老添乱呢？”陆嵋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普通人的想法。
　　“是啊，在这里的华人也很愤怒，比国内的人还要愤怒。不出国不知道爱国，就是这个道理啊。”
　　林洛和陆嵋如很多普通的中国人一样，身在其中，虽有感觉，却无法从整体上了解这个时代的脉搏。在一次次历史大事件后，从官方到民间都认为中国已经处在了崛起的时刻，百年的耻辱史即将过去，奥运会的开办就是崛起的信号，也因此，中国民间和国外民众又一次进入文化对抗的高峰期。
　　只是，有多少对错是非被混淆？那些爱国的外衣下，又掩盖了多少私欲与无知？
　　宁愿如陆嵋一样，徜徉在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中，只为爱情醉，与家国天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