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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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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王红着耳尖从士燮的马车上下来,又钻进后头周群的小车。
周群再不爱争宠,见妻主之前也是要把自己收拾干净的。他本身是偏清瘦的文人模样,此刻特意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袖口绣着淡青色的云纹,头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整个人像块温润的玉。
他本身不是浓艳的长相,过分装扮了也显得刻意,与先前的士燮相比,倒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周群跟了广陵王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又看到车帘一动,橘黄色的衣摆露出一个小角,便把手中书卷随意放在一边,正欲起身行礼:“见过殿下。如何,殿下见过士王夫了?”
“不必拘礼。诶,好好的,我们俩说话呢,提他做什么?”
“嗯,也是。”周群往旁边让了让,好叫广陵王坐在他身边。
“阿群出去一趟瘦了不少,辛苦了。”
周群任由广陵王握着他的手,嘴里附和着答她的问话,眼神只看向马车的厢底,问道:“多久了?”
“什么多久?”
“同陈太守,陈登陈元龙。”怕广陵王还要继续装傻,他特意连名姓都说了。
“你怎么知道的?!”广陵王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今日出门之前还仔细装扮过,什么该带什么不该,都思量得极为周全,自认为并无破绽。
“原本不确定的,诈一诈殿下而已。”
“阿群出去一趟,倒是学坏了很多。”
“嗯?那殿下是想?”
广陵王挠挠他的掌心:“晚上等我。”
“当真来我这?不去那位那里?”
彼此都知道周群说的那位是谁:“且得晾他两天的,虽说确实美貌,哪里就这么急色了?”
周群那双碧绿的眸子盯着她,好像在帮她回忆,当年周群的先父周舒还在时,俩人是如何躲在林子里偷偷幽会的。
儿子迟早要送给广陵王是一回事儿,什么时间送是另一回事儿,周舒对此看得很紧。
那会广陵王还是世子呢,在隐鸢阁乱七八糟学了不少东西。仙人嘛,百无禁忌的,但世子年幼,许多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
下了山就是周群来接的,她知道这是自己日后的内礼官,要跟她一起睡觉的,晚上就拽着他一起上榻,差点把跟在后面布置的周舒气昏过去。
周群当时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整个人长开了,又正是好年纪,天天能见面,却只能在桌下偷偷摸摸小手,可把世子急坏了。
几个礼官像个催命的鬼一样天天不错眼地看着——
“世子方才那步跨得大了些,组玉佩动了,请重新来过。”
“行跪拜礼,腰还要再往下塌半寸,请再行一次。”
“睡觉时,手脚都不能乱动,请殿下注意。”
一举一动都被四五双眼睛纳入眼底,仿佛自己稍有差池,东汉便会天崩地裂。
过节难得找到机会,世子一股脑把其他的礼官都派出去公干。
周群避开所有人,偷偷给世子带了酒和烧鸡,看她蹲在树后吃得满脸都是油:“唔——太好吃了——唔——你也吃。”
“下官不用,世子一个人吃吧。”
王府的菜大多清淡,瞧着精致但没滋没味儿的,酒更是没有。世子从前在隐鸢阁逍遥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拘束。
小几个月没有大酒大肉吃,世子看周群的眼神都透着绿光,吃饱了之后,绿光里面就掺上了情意。
于是乎俩人的第一个吻就是油滋滋的烧鸡加上烧酒的清冽,不算什么甜蜜的回忆,但却成了两人心底最鲜活生动的秘密。
念及当年,俩人的嘴角都染上了几分笑意。
外面有些响声,听着是来问广陵王车队何时出发的,广陵王迅速在周群唇上咬一口:“等我,晚上,一定等我。”
大约半刻钟左右,马车又缓缓动了,周群摸着嘴唇在想这一连串的事情。
如今殿下跟陈元龙好了,证明他先前的猜想没有错——那天过来行刺的,果然就是下邳的人。但看殿下今日的态度,像是不知道此事,看来交趾那位有点脑子,这就忍下来了。
周群掐指算了算,今天倒是个好日子,而且殿下答应了要来,甚好。
一路晃晃悠悠进了城,后面跟了长长的一条红龙,百姓们站在街边围着看,七嘴八舌地问是谁家的小公子要嫁人了。
有知情的人说,是苍梧士氏的家主,现任交趾太守,跟寿张张氏的家主一样,也是嫁给我们殿下的呢。
“真是好福气呢,能嫁给我们殿下。”
广陵这里早就安排好了暂住的别院,一个东边,一个西边,两边不耽误不得罪。
张邈前两日就到了广陵,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他也听见了,拢着毛毛大氅和暖手炉去了门房处。
董奉在后面端着安胎药:“好了,已经热第三遍了,再热就没有药性了。”
“君异啊,我是觉得,这个药没必要天天喝,三日一副最合适,你觉得呢?”
董奉往后退了一步,张邈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却见董奉对他身边两个侍从说道:“按住你家公子,我来灌药。”
“诶诶诶,何至于此呢,我自己喝我自己喝。”张邈皱着眉头把那碗漆黑如墨的药汁灌下去,龇牙咧嘴半天。
他隔着门窗看外面的送嫁队伍,突然回头问话:“君异,你跟我说实话,孩子是不是哪里不好?”
“比你健康多了。”
“那我为什么还要喝这些药?”
“为你日后生产做准备的,你一向畏寒,冬日里便不折腾你了,等开了春,我叫人陪着你做些强身健体的运动,每日晨起、午后练上半个时辰,对身体极有好处。
还有,饮食上也需多注意,多吃些温补滋养的东西,如此一来,生产之时方能少些苦楚。”
张邈闭起眼睛的同时,也闭起了耳朵,君异什么都好,就是这件事儿上面不肯含糊,没事儿,不要紧,土皇帝马上要来了,届时必要缠着他兄长……
挺好,荔枝脑袋也不是全无用处。
董奉不知道张邈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士燮要来了,他得抓紧时间逃。
其实董奉或许应该叫士壹更合适,但他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友人大多还是用董奉的字称呼他。
士壹,嗯,有的时候他觉得这算不得一个名字,顶多是编号?代表第一个孩子,所以是士壹。
董奉有时候一边开药方一边笑,那这么算,孟卓应该叫张壹,阿超叫张贰,元龙叫陈壹,那阿应呢,陈家孩子多,阿应不知道排第几。
吓得当时问诊的病人眼泪都快飞出来了:“杏——杏林君,在——在下的病,还——还能治好吗?”
董奉嘴角带着没下去的笑意:“当然可以,不用担心。这是你的药,一天喝两顿,早膳后和睡前各喝一贴,一共是半旬的量。”
“喝——喝完然——然后呢?有——有没有什——什么忌口?”
“不用忌口,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
莫名的笑容,又说不必忌口……病人终于哭出来了:“杏林君,您跟在下说实话吧,到底是什么病,只能活五天了吗?”
董奉这才明白病人误解了他的意思,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病人刚擦干眼泪千恩万谢准备出门,又被叫住了:“你的口吃,是什么开始的?”
“从以为在下要死了开始的。”
死。
嗯,士壹小时候很想死的,不死的话,断条胳膊断条腿也是很幸福的,至少不用天天去花灯会受训了。
小士壹当时觉得去花灯会比死还难受,死至少只会痛苦一瞬间,就像那些在他手中流逝的生命一样,温热的血流尽了,人就会变成软烂的一坨肉。
然后变得僵硬,再变得软烂,再变得僵硬。
从前的士燮,或者说被绑架之前的士燮,董奉如今回想起,他也不算什么好人,兄弟俩都跟父亲士赐有共同点,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好。
那时的士壹,恰巧属于士燮喜欢的那一部分,所以士燮对他好,经常缠着他;后面打他,也只是因为不喜欢了。
仅此而已。
董奉的脑袋瓜很简单,他也理解不了太多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他很好的弟弟突然要打他,但他知道——打我,我就跑。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被打了,但是后面朝夕相处,说不定呢,先跑再说。
他把这一切理顺时,人已经在一百里开外了,给张邈和陈登都留了字条,是二人的药方,说自己一个月会回来复诊一次。
至于亲弟弟士燮,董奉觉得他吃得好穿得暖,应该没什么不好的,不必担心。
再说士燮这边,连人带马车直接进了广陵王府,除去一些贴身伺候的家奴,其余都去了暂住的别院。
一路上他倒是偷偷掀开帘子看了王府里的景致几眼,比照上次他来赴宴时又添了不少物件,几处年代较为久远的屋顶也重新修缮了,可见王府还是相当重视这次的婚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