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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误局中(一) ...

  •   沈妆幕的手定住,墨水久悬后凝成细细的一条线,与纸相融间绽放成墨色的圆点。
      这几日她的行径被赵熠收入眼中,他看出她并未刻意隐瞒她的做的事情,以至于“去桐市找点好玩儿的”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在她消失的这三年里,各处的隐秘势力在悄无声息的渗出,赵熠想当然的认为,沈妆幕知道的更多。
      心中轰雷炸响的沈妆幕可不这么觉得,她勉强干咽了一口,合作无非利来利往,她能提供给疏密副使什么?
      可沈妆幕不想放走这条大鱼。

      她故意轻靠在书架前,手中仍旧抄录着名册,道:“赵副使能提供给我什么?”
      “朝中近三年的更迭变化,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赵熠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希望从她的动作总判断出什么。
      这话沈妆幕是绝对相信的,赵熠三年前还没“漏头”呢,如今官居枢密副使,并且牢牢把握住枢密院大权,一定是极其了解这段时间的朝中动向,顺着风向扶摇直上的。
      沈妆幕并不敢什么都跟他说,抄完最后一个名字,她撕下一个小纸片,摊开在掌心,画上了一个三角形,里面简单画了那天她从西玉街头遇到的图案,确保能看出纹路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后,她向赵熠递过去。

      “要想合作,副使先查这个东西吧。”沈妆幕说的玄乎,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赵熠收好纸片,脸上又挂上了他一贯散漫的笑,“郡主放心。”随后他转身而走,腰间的玉佩与他箭袖上的坚硬碰撞,发出“叮啷”的脆响。
      “抄完了没?抄完了走吧。”他边走边问。
      太阳每次下山前,都要竭尽地散发它最后一丝光亮,这时候,金黄色铺满大地,人们头发丝的空隙里也都裹满了阳光,正是百姓出来逛游得好时候。
      渐渐的,余晖隐藏进每一缕尘埃,天色暗下来,又到歇息的时候了。

      翌日,鸟儿才站枝头,就着秋日淹漫的冷气,沈妆幕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这日她装束的简单,头发用两支簪子挽起,穿一身浅色短袍,一只鸟儿绣在她后背,栩栩如生,振翅高飞之状。
      乍一看明亮利落,清丽脱俗。除非仔细观察她的眉眼,才能看出两分小女儿家的青涩来。
      沈妆幕本以为会重复以往的任务,不停地抄录抄录,没想到才一到大理寺,苗主簿就带着她急急忙忙地向后房赶,道:“您抓紧吧,少卿等您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话简直说的沈妆幕一头雾水。
      他俩冲进后房,就见张皎正放下茶杯径直走向沈妆幕,道:“你随我定案。”
      “啊?”大早上被丢了两句话的沈妆幕不可置信的疑惑出声,带着一肚子问号跟在张皎身后,看着少卿大人忙碌饿身影,也没好意思打扰他。
      后来,她也没时间打扰张皎了。
      大多时候她跟在张皎身后,审案中帮他打打下手,定案中跟着勘验几句,看着大理寺几位老人严肃地分析整个案件,她则需要跑来跑去地送资料。
      趁他们分析案情的时候,她会努力跟上他们的思绪,她发现,这些人讲的一些话不仅可以用在定案上,生活中的小事,朝堂中的大事都可以依赖于条条规定。
      这样过了十几日,沈妆幕一时收获颇多,也不嫌累了。倒想着有时间去宫里一趟了,这一看就是舅舅下达的指令。
      儿时皇帝逼她读书,不论怎么哄骂,沈妆幕一个字也不应,只顾着回边疆阿娘那里。

      黄昏时分,大理寺狱。
      浑水一滴滴地落在泥土地上,根本发不出响声。
      沈妆幕跟着前辈将一位年过七旬的罪犯送过来,这起案子隐瞒了两年之久,作俑者李伯半月前才被抓来大理寺。
      不论如何审,他都死咬着嘴绝不松口,怎样都不愿说一句话。
      只从表面线索,沈妆幕看不出到底是何原因会让他去杀害一位城门护卫。
      老人身份平常,年轻时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三年前死去了儿子,她儿媳妇便带着孙子离开了。
      沈妆幕着心留意着这个案子,准备让梨初好好查一查。
      从牢里出来,她正站在长廊里沉思,阳光不声不响的挪了位置,她满身尽是金色。
      “沈录事。”张皎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
      “张少卿。”沈妆幕转过头,道:“怎么了?”
      “这几日辛苦了,今日就到这吧。”张皎今日穿了一身白衣,箭袖窄领,这样轻盈的装扮少了几分庄重,专透出他清冷的气质来。
      沈妆幕连连点头,笑着道:“谢谢少卿。”
      “明日早来半个时辰。”张皎面无表情地道。
      “……”已经计划好睡个懒觉的沈妆幕。
      她清楚的记得明日休沐,可是面对“天下事视为己任”的大理寺少卿,确实说不出来她的控诉,并且,舅舅嘱托她的话语落在耳边,叹气的模样始终刻在她的脑海里。
      沈妆幕勉强说服了自己,催促着自己走快点,不然一会儿就要后悔了。
      这十几日忙的她感觉自己两眼一睁就是审,看街上每个人都像犯人。

      此值申时,快要用膳的人出来溜达溜达,用完膳的人出来消消食,正是街上人多,零嘴儿多的时候。
      沈妆幕支走了梨初,准备独自走回府里。
      突然,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从她左后侧冒了出来,沈妆幕皱着眉离远点,就见赵熠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吃吗?”赵熠问。
      沈妆幕摇了摇头,他也没再客气,自己吃了起来。
      自从上次一别,沈妆幕就没再见过他,原以为是那三角串他也没查到,不好意思出来。
      “枢密院不忙吗?”沈妆幕对于三两次在大街上遇见赵熠这事儿下了定论。
      “嗯?”赵熠咬下那一个山楂,半边腮帮子鼓起,嚼了几下道: “没你们大理寺忙。我听说这几日你跟着张皎破了少案子,高兴吗?”
      赵熠晶亮的眼睛看着她,似乎能看出她眼珠儿的脉络,沈妆幕不自觉的与他隔开一些距离,看向别处。
      “是挺高兴的。”沈妆幕道。

      二人并排走着,一人嚼着糖葫芦,一人背着手,忽听得一声柔媚的呼唤,原是屏楼的几位姑娘出来招呼客人了,不巧的是,他们正漾起清透的薄纱披帛,招揽赵熠呢。
      “赵公子今儿怎么不来了?”一姑娘道。
      赵熠没转头,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着跟沈妆幕转了个弯。
      沈妆幕又离他远了点。
      “副使怎么还跟着我?”沈妆幕道。
      “世子府揭不开锅了,来郡主这儿蹭顿饭。”
      “查到了?”沈妆幕问。
      赵熠点了点头。
      沈妆幕没再问,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别说蹭一顿,包一年她都愿意。
      他们又走在一起,赵熠今日着宽袍大袖,紫色的衣摆同沈妆幕的淡绿色裙角轻轻的拂过,离开,又轻轻的拂过。
      不一会儿,“荣殊郡主府”就到了。

      沈妆幕在距离大门不远处站定,赵熠却停也没停,径直向大门走去。
      “唉!”沈妆幕捏着他袖子拉回来,道:“你不能走正门。”然后她反手指着一处墙,道:“你从这儿翻出去。”
      看了看远处的墙,赵熠问道“他:“为什么?”
      赵熠是真的疑惑,可是沈妆幕又不好直接告诉他正门后门的护卫都是她舅舅派来的,保不准就会传给她舅舅。
      她懒得想理由,便直接道:“你快点!”
      于是赵熠就在沈妆幕的安排下,磨磨蹭蹭又十分麻利的翻过了她家的墙。

      沈妆幕不好让他久等,小跑着跑进府里那处院子,就见梨初拿着耙子堵着赵熠,颇有一较高下的意愿。
      ”梨初!“沈妆幕见状赶忙道:“梨初,是我邀请赵副使来的。”
      这下梨初懵了,“姑娘,你 ,他 ,你要请他干什么?”
      这可把沈妆幕问住了,梨初既然发现了,那肯定能够是要传给她舅舅了,索性避重就轻,道:“正事。你吩咐厨房准备饭食吧,今日枢密副使在府中用饭。”
      于是,梨初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耙子,瞪着赵熠的背影,牙齿磨的咯咯作响。

      这郡主府中每一处都修缮的格外雅致,四条小桥架在水面之上,中间汇聚处修成了一座小亭子。
      浅黄的树叶粘在朱红色的亭盖上,为这淡绿的水,古灰色的亭增加了一丝萧条的美。
      赵熠规矩的在亭子里落座,眼看着沈妆幕给他倒了一杯茶之后,竟好一会儿都没再出现了。
      坐在这水面上,女孩儿的府中,周围也都是女仆子,赵熠总感觉有什么盯着他,浑身的不自在,听说这郡主府是皇帝为她修的,他索性在附近逛逛。
      于是,他刚站起来走了两步,梨初就“噌”地一下冒出来,直挺挺地挡在他面前。她似乎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借口,干脆用背影示人,就是不让赵熠乱跑。
      赵熠挑了下眉,毕竟是在女孩儿家里,他就歇下了想法,干脆又回到亭子里去。

      恰在此时,沈妆幕回来了,菜肴一道道的端上桌,还有一锅山药栗子汤。
      仆人们都退在了桥下,沈妆幕吃着碗里的一点餐食,赵熠象征系夹了一筷子放在碗里,干脆没动。
      “你给我的那东西,查出来了。”赵熠道。
      沈妆幕放下了筷子,问:“这到底是个什么?”
      赵熠先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经的问,便道:“就是一挂饰。这两年没人要,就没人卖了。”
      说着,他就从身后掏出来了三串三角粽子的挂饰。
      沈妝幕:“……”。

      她完全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沈妆幕先是回视赵熠,见对方没有一丝玩笑的样子,心里好像堵了什么出不去。却又想会不会这本身就是个挂饰,是她自以为的太玄妙了。
      沈妆幕接过那三角挂饰,转着圈反反复复的看,突然她皱眉道:“这么看,像个什么?”
      赵熠凑过去,只见红色的粗布上,几缕灰线交错,隐隐看出一只头上长了两只角的鸟儿的轮廓。
      赵熠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呼吸都放轻了。
      “这样看,有些像齐国的国腾。”
      齐国便是为峮所灭,距今已有四十年。

      “能查出来是谁挂的这个吗?”沈妆幕问。
      赵熠摇了摇头,“这东西搬入街市有三次,盛及时基本一家一个。”
      空气在此刻停止了一刻,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赵熠继续道:“三年前我刚投身武行,朝中话语权一直被太尉死死捏住,就是不久前死了的那个。”
      这个沈妆幕清楚,听说还是赵熠联合萧仲扳倒了这两朝元老。
      “当时萧仲就如同一根钉子,哪里有缝就安进哪里,不过他这人耐力极强,太尉出了名的折磨人,他竟能一直匍匐在他脚底下。”
      沈妆幕最想听的不是这些,可又不好打断他。

      “将军手令一般直接传输枢密院,像星云将军这样特殊的身份,她跟陛下应该有直接通道的。当然,星云将军一生勤勉刻苦,不搞特殊。每一次也都会传送到枢密院,但当时枢密院实际是太尉与疏密使管事儿。”
      “那段时间,围着太尉的人数不胜数,但沾光儿飞腾直上的,也就萧仲一个了。”
      赵熠说完,舀起一碗汤喝了一口。

      “我是两年前进的枢密院,陛下念我爹有功,通过武考便让我留在了这里。如今,枢密院的信库房里,已经烧毁星云将军的传信了。”
      半晌,沈妆幕“嗯”了一声。
      “你这什么反应啊?”赵熠低下头来看沈妆幕的表情。
      “传信一封都没了吗?”她看向他的眼睛。
      他轻呼了口气,道:“嗯,我再找找。”

      “副使手里应是捏着萧相什么把柄吧?你们无直接的利益冲突,他想要什么,只有跟周围人抱团捏紧。所以,你贵为恒王世子,掌管枢密院的副使,他在朝上毫不留情的与你作对,必会引起其他官员的怀疑。”
      他一笑,“对。”
      到底是什么把柄,让耐力极好的人三番五次的下死手?赵熠又能捏着他什么?
      这问题干想是想不通的,得等眼前这个人来解答。
      却没想到这人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沈妝幕没明白,而后反应过来。他提供了不少信息,她也得告诉他一些,平等交换。
      看来他之所以主动找她合作,是认为她手里捏着不少关键信息。
      可实际上,她什么也不知道。
      二人无声的对弈良久。

      “副使吃好了吗?”沈妆幕看着面前的菜肴问。
      赵熠抬起眼皮,“嗯?”
      “这样的消息随处可见,副使企图糊弄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沈妆幕详装气愤。
      不等赵熠说话,她又道:“我近日审的案子,有人与屏楼可谓交情已深,副使不想知道吗?”
      赵熠没什么表情,站起身道:“我看郡主也没什么诚意,既如此,告辞了。”
      赵熠说完,径直向后墙而去,翻走了。
      沈妆幕漠然地盯着桌上几乎未动的菜,拿了拿筷子。

      她走回书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晌,竟不自觉笑了出来。
      且记得她儿时认为与人结交,诚字为首。现在却惦记着诈取别人的话,玩起欲取姑与这一套,成长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且悄无声息。
      书房中放满了宣纸,散发出微酸却令人舒适的气息,她静静地将头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咣啷!”

      余声未尽,沈妆幕已经摸上了暗器。
      却见梨初从左侧书架跑过来,累的拂在桌子上,气喘吁吁说:“郡主,府里有人被欺负了,要,要见你。”

      正堂,中央跪着一位女仆子,约莫三十多岁。
      “郡主,奴婢叫马玉花。那日出门采买,被人迷晕了,等我醒来,就见他……”这位女仆子颤抖地抬起头,瞧见周围三四人都是女的,一狠心,道:“他…他光着膀子,跑了。”
      这位女仆子椭圆脸,虽上了岁数,但眼角的细纹是独特的风韵。
      沈妆幕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好像有火自下燃烧到胸膛,生气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这么可恶,你可记得…”嗫嚅了一会,她竟没说出来。
      这几日查案查的都是有罪恶行径的官员,全五大三粗的样子,说话也是怎么戳人怎么说。这时面前跪着一位受害的夫人,她在嘴边的话却嗫嚅起来。

      那位夫人瞄了她两眼,忙道:“记得,奴婢记得。他左眼皮上有一颗黑痣,并且,并且他说,他是疏密使家的人。”
      她说完哭了起来,似止不住,沾着眼泪的袖子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梨初悄悄在她附耳边道:“疏密使家的儿子。”
      疏密使家的?疏密使家的儿子?!
      她心里悠悠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只盼望着不成真。
      沈妆幕见那位夫人哭的没方才厉害了,便道:“明天梨初陪你去报官,我不方便现身,但是你不用怕,一切如实说就好,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那女仆子听了,便抽哒哒地退出去了。

      翌日一早,马玉花一夜未眠,梨初心里压着事儿也没睡好,二人合计一番,天微亮就出了府。
      到了地方,马玉花紧抓着两个击鼓棒,下定决心,用尽全力地敲在鼓上。
      “咚!咚!咚!”
      这声音一浪一浪的翻过大门,溜出每一条砖缝,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人们对于这种事儿是最上心的。
      不一会儿,人便排的里三层外三层,一双双眼睛将她们从头发丝儿打量到鞋底板,嘴里窃窃私语。
      似乎这样的阵仗才能惊醒沉睡的大门,悠悠地向里打开。

      几位身穿蓝色官袍,戴绯方巾的人急匆匆的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这位是张大人,方长的脸,两只眼睛时常透露出审判的目光,眉心中间一道深深的一字纹。百姓常谣传说是包青天转世没转好,月牙给落下了。
      后面那两位官员一脸急躁,竟想着从马氏手里拿过那两个股棒,见她不给,也没敢强要。
      马氏嘴唇颤抖,“嘭”的一下跪到地上,将自己写的状纸举给他们。
      那些人脸上疑惑中待着蔑视,眼睛挑上天,嘴唇恨不得再往下撇个两公分,当他们看清状纸的内容时,眼珠儿一对,愣神了。
      按大峮律法,凡“触犯孝道,人身”为重型罪,是以,马玉花击鼓可以不用受杖刑。

      张大人将状纸收了起来,向门前聚集的人挥了挥手,“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随后,他一双眼睛直射跪在脚底边的马玉花身上,道:“你确定要告?”
      在这位张大人的目光下,马玉花竟有些犯咻了。梨初紧握住她的手,坚定道:“告!”
      张大人转身大门走去:“将她们两个带进来!”
      这一声喊得响亮,引得身旁人一声笑,声音不大,可在此时此刻实在有些刺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误局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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