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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欲局乱(完) ...

  •   冬日里冷冽的气息总是会悄然的渗透大地的每一丝角落,刚出锅的羊肉包子,暄软的面皮渗出层层热气,人们冻僵的手被热气一熏,又火辣辣的烫起来,凝结成一层又一层的小水珠。
      明日午时就能够到达西尧县了,这几日他们一直睡在一个房间,没有两张床赵熠就睡在地上。

      沈妆幕离了徽京才发现京都中的治安有多好,他二人第一日住馆时就发现有很多人的眼神都不对劲,应是见赵熠手里攥着剑才不敢近到身前来。
      她忽然便体会到舅舅曾经说的那句“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余地方的猖狂之象简直不可想象”了。
      这日依旧是吃过了饭,赵熠躺在铺了褥子的地上,头枕着胳膊支起一条腿来,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

      沈妆幕见他终于露出了从前不着调的表情,心里不由为之宽松。这几日赵熠总是蹙着眉,好似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转身盖好了被子,却听赵熠低低地喊了声:“妆幕?”
      “嗯?”沈妆幕侧过头,只能依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
      “说说我从前的事儿。”他晃悠着曲起的那条腿,道:“嗯……聊过了那个男人自杀,该说说我下一步到哪儿了。”
      “当时我恨意难消,依稀记得我娘死就是因为苗疆的蛊虫,我连夜买了一匹马,烧了苗疆的林子……像之前跟你说的,屠了全村。”他说完便等待着旁边的沈妆幕发落,却久久不见她出声。
      “你觉得,我错了吗?”他努力掩盖自己这道声音下的试探。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不敢想象村子里得有多少人,不敢想象有多少人是死于非命,一边心疼他的遭遇一边震惊地捂住了嘴巴,说话都带上了颤音。“是挺过分的。”
      “不过我不后悔。” 他这一声斩钉截铁,似乎还带着一股子未出的气,“苗辛是族长的儿子,他们那里传女不传男,把他当成女儿来养,从小就被当成了置蛊的器皿、我的确后悔过,如果他们不是如此罪大恶极的人,我可能这辈子都过不去了。”他的侧脸隐藏进黑暗里。
      “所以你才会总是告诉我,不要冲动,不要被仇恨蒙住了眼睛?”沈妆幕笑着问他。
      “嗯。”因为仇报完了后会不明白自己何去何从,多少个日夜感觉自己如浮萍一般没有依靠,世界没有任何他能够留恋的东西。

      “那你又怎么做了赵熠的身份?”沈妆幕想知道这中间的曲折。
      他叹了一口气,那是他少年时能说的上话的人,模样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小小年纪,非常沉稳。
      “当初他也被带到了训练的地方,遇见他的时候我大概八岁,大概这么高。”赵熠举高胳膊比量了一下高度,“在我回去的第二天,就听到他死了的消息。可当初已经到了他回大峮的日子了,就派我顶替了他的身份。原本是要传情报的,可是我一来就拔了情报地点,收服了那些人,他们也管不了我了。”
      这话带着那么点儿不羁,沈妆幕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人们的表象,她几乎只有在节日里才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到皇宫里来,每个人都带着为自己量身打造的面具,根本不清楚是人是鬼。

      到了大理寺,恶人也有,浑人也有,就是没有在十七八岁狠戾高强的少年。是以沈妆幕想象不出来他当初的样子,可心总是比脑子先做出反应。
      心里一阵一阵的悲凉敲响,心疼逐渐占据了她的脑海。她掀开被子走近赵熠,弯下身去隔着被子想抱住他。
      却在她就要触碰到他的一刻,赵熠一下子站起来,抱住她就往床上走。
      “你干什么?”沈妆幕不停地扑腾喊道。
      “地上凉,你没穿鞋乱跑什么?”赵熠唬了她一句后把她放进被子里,半躺在床边隔着被子抱住她。
      “睡吧。”他轻声道。

      沈妆幕从被子伸出脸,又扒拉出胳膊,不满道:“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谁能睡得着?你再给我讲讲呗,你为何放弃尚书部来到疏密处了呢?”
      低头就能看见沈妆幕疑惑的大眼睛,他轻声一笑。
      还能是为什么,他那时不懂人情世故那一套,当时回去虽说是战神王爷的世子,可身后无人的世子终究没什么依靠,在那群人眼里就是个可以随意打发的孩子。
      赵熠原先还愿意捧着那群人,后来就烦腻了。又不欠他们什么,他除了苗辛也没牵挂,没兴趣陪他们打忽悠。便重新考举,中得头榜,皇帝就把他逮进了枢密院做副使。

      那时候疏密使还中用,他每天也就是打打下手,可是那群尚书部的人总担心他与别人勾结,他索性一连请了一月的假一头扎进了红院,那群人才终于放过了他。
      是以,头一年那群人看见赵熠就烦,因为赵熠没什么忌讳,上朝时什么都说,可朝堂就缺这种酒囊饭袋,是以就算再讨厌,也没人狠算计他。后来渐渐展露头脚,人们才发现斩草不除根,后悔满上头。
      后来,他于无意间发现赵熠父亲的死另有隐情,于是又一头扎进了探查中。

      赵熠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沈妆幕说这些事,尤其是那些脸皮颇丰的臣子,便随口道:“嫌他们烦。”
      沈妆幕忍俊不禁地一笑,心里忽然想到什么,大胆地攥住了赵熠的手指,“我其实能看出来你把苗辛养得很好。”
      那副跋扈的模样她至今都难忘,并且这家伙出走还带满了盘缠,忍不住惹人想笑。
      “你对他一定很用心,所以,他走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挺难受的?”
      说不难受那是假的,但是赵熠就是无法挽留,说点儿难听的,这孩子本身就是他掳来的,捅他一刀也说得过去。
      就是这心里吧,终究是密密麻麻的疼。

      脑海里浮现一幕,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道:“妆幕,我没能抓住我母亲,也没有挽留苗辛,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他在乎的,都毫不留情的离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居然有些颤抖。这句话的深重一下子淹没了沈妆幕,她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便想从被子里抽出身抱抱他,却被赵熠两条胳膊紧紧箍住,连人带被子都往上提溜了一下,隔着被子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从不知自己会如此胆小,她坚定再坚定地扑向自己,他才会满身倾覆。
      就是喜欢她,忍不住想靠近她,听她说她喜欢自己。可是又不敢听到她说这句话,若他真是那老道说的命数,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赵熠第一次对那老道感到后怕。

      “没事了。”沈妆幕的手落在了他脖子下面,轻轻拍了拍,忽然想到什么,她强硬地掰过了他的脸,凶道:“从前我躲,现在你躲,以后都不能再躲了。”
      “好。”赵熠按下心里的纠结,只想拥护住此刻的沈妆幕。
      “我问你,来这里的事情我舅舅有没有跟你说过?”沈妝幕问。
      皇帝的确是再昨日晚间找过赵熠的,也是说他身份这件事儿。他当时一直没松口,皇帝就没再问,说要差遣出去,这段时间在朝中太张扬了。
      可那人他看那架势,保不定是安抚他。是以,他以率先安排好了剩余人手,为回京做准备。
      “说过差遣,具体没说过去哪,做什么。”赵熠将沈妝幕的发丝别到耳朵后面,有用指腹碰了碰她的耳朵,继续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沈妝幕抿了抿唇,认真想了下,道:“我要去西尧县查还有没有前朝的人,我想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萧仲一人所为还是都有参与,我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好。”赵熠接道。
      “不过,关于定王殿下的那件事情你心里怎么想的?”沈妝幕转了转脖子。
      赵熠隔着被子将沈妝幕往上抱了抱,让她能够看见自己的脸。
      他道:“最先发现这件事情不对劲是发现一个花盆的刻纹不对劲,这是定王在军帐中带着的东西,上面有个没写完的字,说是萧也行,说是著也行。”
      “我就着重查的这两个人,后来发现这两人关系匪浅。

      说着说着,他忽然拍了拍她,道:“你应该也能看出来那晚根本不是萧仲害的定王,但是他硬是接下来了。”
      “你舅舅看着也不是十分惊讶的样子,我就感觉这件事情绝对跟著坚脱不了干系,但你舅舅究竟想干什么,我看不出来。”
      沈妝幕也不明白她舅舅到底有什么意图,自从上次恍然发现皇帝一直在隐藏后,她就感觉皇帝变了一个人。
      可是哪里不一样呢,或许只是与她回忆里的不一样吧。

      他们两个无声相拥了一会儿,待沈妆幕睡着,赵熠便轻轻地将沈妆幕往下放到被窝,掖了掖被角。
      确定沈妆幕决没有除了脸以外的任何部位露在外面以后,他则回到了他的地铺。

      翌日,大街上吵吵嚷嚷的热闹声灌入二人的耳朵,两人在意识还不太清醒时就已经坐起来准备披衣服了。
      二人特意脱去了从前华丽得体的衣服,换上粗布麻衣,摘掉饰品梳成普通发髻,又走了一段小道才到西尧县的城门口,打算直当地走进去。
      西尧县位置偏僻,他们拿着地图都差点因为好几条分岔小道迷路,消息为之闭塞,政策为之空乏,应不识得他们的身份。
      “这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沈妆幕望着城门口稀疏的人们,他们身上没有沉重的包裹,并且见了官兵检查也都是说几句话了事,并没有出行什么证件。
      “这里看似没什么规矩,实际上城里人数有限,大家都是互相认识,封闭性导致极致排斥外来因素,我们得在外貌口径上统一一下了。”赵熠看向沈妆幕。
      二人对视一眼,均转身向后寻找泥巴地。

      那些城里人衣服只是没有如此崭新,灰扑扑显得并不干净,但并不邋遢。二人只是将裙角抹上湿泥,洒干土粘在衣服上,搓一搓衣服布料。远看是邋遢了一些,走到近处总是没有办法忽略他们的两张脸。
      “走走走,近前再说吧。”沈妆幕拉着赵熠过去,二人快到门口时又开始并排走,两位官兵正随意抱住刀,正聊有趣味地说着话。
      他们两个人尽量装作随意的样子,打算从角落偷偷溜进去,没想到刚一拐弯,就被人拦住。

      “干什么的?放着正路不走干什么?”一位短胡子官兵吆喝道。
      “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村里二奶奶家借东西的。”赵熠笑着过去行了个并不规范的礼,一脸赔笑。
      “借东西你走那儿干什么?叫什么名字?”官兵不理会赵熠,反倒歪头看向赵熠身后的人。
      “脸这么白?是有先天不足之症吧。”官兵被吓了一跳。
      赵熠也附和道:“是啊,我这妹妹先天不足,到现在也只能发出几句声儿,说不了完整的话。”
      哪位官兵听着他的话拿来了册子,“行,登记一下。”
      赵熠接过,写下二人的姓名。
      “沈大一,沈小一。”
      “哎嘿这名儿真逗儿。”官兵笑呵呵的看着册子冲他们一招手,和身旁的人又说笑去了。

      “幸好是我们涂了泥巴。”等走远了,赵熠才说一句话。
      “看官兵的态度就知道村子小的可怜,也不知道有没有客栈。”沈妆幕东瞧瞧西瞧瞧,街上尘土飞扬,小店稀稀疏疏的开着,大多紧闭着门户。
      “客栈应是有的,我们再找找吧。进来了就好说。”
      沈妆幕点点头,算起时间也到晌午了,二人打算先找个小店把饭吃了。
      结果,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路,终于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摊。掌柜支起几张桌椅,接下吩咐后就利落地切面下锅,不一会儿两碗面就下好了,上面还洒上了绿色的葱花。
      “好了!”掌柜夫人将面搁在桌子上,又将筷子从盒子里抽出来搁放在二人碗沿。

      筷子从碗中间将面挑出,散发着油光,热气腾腾,本身不饿也被看着就美味的面条勾住了胃口,没一会儿二人下去大半。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沈妆幕环视着周围朴素的屋子,全然没有过年的布置。
      这一次过年身边没有家人了。这个想法使她不自觉低下头去,心里开始怀念宫里的舅舅舅母,余鸿凝和咋咋唬唬的萧含凨,她这样肆意,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奇怪的是,沈妆幕虽然想念他们,却并不想立刻回去,心里有个念头一直在牵引她,渴望办成一件大事,回家向家人证明。
      眼里的悲伤转瞬即逝,又大吃了一口面条。

      赵熠却没能从她的愁容里走出来,心里的愧疚又多了一分。饭也吃不下了,反倒打量起这个小店来。
      却听旁边“噔”的一声,掌柜夫人撂了一碗面在桌上,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本着礼仪,赵熠等大姐停下吃蒜的时候,出声问:“大姐,我看您这小店不忙啊。”
      确实不忙,他俩做这儿有小半个时辰,却不再来一位客人。
      夫人毫不在乎道:“早些年忙的,现在也就是我自己吃了,要不就是你们这外地人,本地人哪来啊,有钱烧的。”
      她声如其人,不拘一格,豪爽飒气。

      “那掌柜您赚的过来吗?”沈妆幕被吸引住了,转过头问。
      “不赚钱,这我家的房,没有租子。”她又埋头吃面,看来很满意自己的手艺。
      如此封闭的地方怕是世间少有,若是不靠指路能够查到这里,简直不敢想象皇帝的死士遍布到了何种程度。
      赵熠忽然开始懊恼自己前几年没有专心政事,发展个人势力,只想着独自潇洒了。
      面对不确定情况此刻简直无助极了,好在这种感受他已经习惯,没多久就恢复如初。

      “夫人,哪里有客栈啊?”沈妆幕问了句,本地人应该是清楚的。
      “就那一家,你顺着旁边这条小路一直走,就在路边。”
      二人谢过她,踏上寻找客栈的路。旁边萧条的景象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清一色的木头建筑,为了方便并没有什么雕花,简朴的可以多太不讲究了。

      这大街上开门儿的没多少,所以还挺好找的,不一会儿就到了。
      “客栈。”
      没有别的名字,客栈两个字也是一张纸糊在了半开的门上,里面昏暗,只能依稀的看到柜台。
      看来掌柜的不怎么赚钱,舍不得点烛火。店门前全都是疙疙瘩瘩的小石子,很长时间没有收拾了。
      进到里面去,才发现只是简陋了些,并没有想象中厚厚的一层尘土。
      刚走到柜台,就有人从楼梯上飞奔下来,粗布衣裳,偏胖,全部的头发用一支成色并不好的玉簪挽起,整个人说不出的激动。

      “客官?要住店吗?”她期待地问,身后还跟了一个男的。
      看穿衣打扮并不像小厮。
      见二人点了点头,掌柜才期待的走到他们身前,道:“上房?”
      沈妆幕觉得这掌柜可爱的很,跃跃欲试的小模样很像梨初犯了错不敢承认的样子,她笑了笑,点点头:“对。”
      “哈哈哈哈哈。”掌柜竟然激动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指着店里唯一的一套桌椅:“两位客官,先在这边坐一会儿哈,上房我再去收拾收拾。”
      说完,就“咚咚咚”地踩着楼梯上去了,身后那个男的立马跑下来,为他们二人倒茶,可惜倒出来,竟是一丝热气也没有的凉水。

      “这大冬天的……”男人语气里带着懊恼,又道:“实在对不住啊,我再去烧。”
      二人在天色变暗之前顺利住进了上房,但这次赵熠不睡地板,改睡躺椅了。
      他摸着刚才那男人搬进来的躺椅,虽说没有软垫,但木头扎的很结实,磨的光滑油亮。
      “看来这店家没事儿就喜欢瘫在这躺椅上。想想还挺自在。”他笑着接过沈妆幕帮他搬过来的床褥铺在上面,喝了点茶后跟她一起坐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
      “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欲局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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