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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误局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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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距离大理寺不远,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
单从大门来看,和大理寺并无区别。只见那看门的见他们来了,远远的便跑过来,可能见其中有个女子,还专门打量了她一番。
那守门的正好站在第一个台阶不肯上去,他们便一直没踏上去。
眼睁睁看着那看守昂起头,冲他们不断眨着眼睛,手中两指不断磨搓出声音,这是要钱了。
刑部繁忙,每日见的人多,所以这些看守都会私下收取贿赂,他们收了钱,才会将待来人到指定地点。
外面的人都如此明目张胆,里面就更不用说了,沈妆幕甚至怀疑跟他们主子也有关系。
她微眯了眯眼睛,道:“我是大理寺寺正,按照规定来送案子,你们可要当心耽误了时辰。”
那两个人满不在乎的扣扣指甲缝,又胡乱吹了吹,道:“现在都这规矩,寺正大人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坏了这规矩?”
还真是说的冠冕堂皇,沈妆幕长这么大都没人跟她说过这种话,今日可谓听了一遭了。
“荣殊郡主有资格吗 ?”她冷不丁丢出来这么一句。
那四个人皱了皱眉,又围在了一起,她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嘀咕道。
“大理寺是不是有位女官是郡主来着?”
“有这个事儿。”
“……那咱们让还是不让啊?”
“你个傻缺,当然是让啊!”说话的人还专门向上天行了个礼,连忙道:“万一她捅到英明神武的陛下哪里去,我们不玩完了吗?!”
四人做好决定,恭恭敬敬的让开了台阶.跟着她来的那几位同职可算在这里扬眉吐气了一回,沈妝幕眼看着就要跨进门槛,腿却动弹不得了。
低头一看,原来是有一个小孩抱住了他,穿得锦衣华服,一脸蛮横的样子。
见沈妆幕看他,还十分不服气的哼了哼鼻子,道:“你没给钱,凭什么进?”
她对小孩莫名的没有耐心,弯腰轻轻晃了晃他的小胳膊道:“我就进,你松开。”
那小孩抱得更紧了,沈妆幕觉得腿疼,小家伙抱着她的腿开始撒泼,嚷道:“啊啊啊我不,你们要见我爹就要给钱!”
“她父亲是谁?”沈妆幕转头问看守。
“这是尚书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沈妆幕琢磨着这几个字,心里有了主意,笑着凑近他,道:“你要让我进去,跟着姐姐的话,姐姐管你一个月的零嘴儿。”
那小家伙一听立马放开了,耷拉着胳膊站在沈妆幕面前,摇了摇头眨着眼睛道:“你那么大了,我应该叫你婆婆。”
沈妆幕感觉被人喷了一口,一口气差点也不上过去,指着自己道:“婆婆?我?”
那小家伙郑重的点点头,“婆婆。”
婆婆就婆婆吧,沈妆幕抓住这小家伙肩膀上的衣服,又吩咐后面的人道:“劳烦你们先去送,我这一时还走不开。”
后面两位司务长得一脸老是想,难听就是筋头呆脑的,只当她是被小孩缠上了,头也不回的往里面冲。
见走远了,沈妆幕便拉着这小孩走到了一处隐蔽的墙后,问:“你知道你们这哪里有一整面书卷的地方吗?”
这小家伙摇了摇头。
“你平常看书在哪呀?”
他一下子裂开了嘴,“我不看!都是那可恶的夫子逼我学的!”
没想到还是个十分厌学的小公子,沈妆幕换了一种问法,“那平常大人们拿高高的卷宗的地方在哪里?”
这小公子嘟起了嘴巴,闷头想了一会儿,不太肯定地道:“嗯……应该在我们的左边一条路,走到底,再右拐,再走到底,应该就差不多到了。”
“行。”沈妆幕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甜糕,递给这位小公子。
自打上职,她就养成了随时携带吃食的习惯,这样忙碌起来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那小孩儿拿着糕饼直接吃了起来,又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知道!”
“你得跟我一起去。”
于是,沈妆幕拽着这位小公子的袖子,光明正大的穿过一条又一条路,周围的看见她本想来问候,看到她身旁的小孩儿,不禁都退了回去。
刑部的路不仅窄长而且幽深,走过一段又豁然开朗,这种格局与大理寺截然不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全国重刑案件的地方,阴森森的。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小公子说的那个地方,沈妆幕拉着他躲藏在一个花坛的后面,看着面前一层层守人,她陷入了沉思。
…这怎么进?
那三间房这样看,应该是通体相联合的,也就是说,只要进去一间,就可以在三间房里面找,她观察者周围的格局和墙上的窗户,心里有了主意。
于是,二人在花坛后嘀咕一阵后,这小家伙半信半疑地去了。
他敦实而蛮横,头一次走出这么不自信的步伐,到了守人面前时,硬是半天都说不出话。
还是守人走到他面前,询问小公子有什么事。
沈妝幕惊讶了,没想到全刑部竟然都认识这小家伙儿了,看来尚书经常把他带来啊。
那小公子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一只球掉进屋里了,我要去找球。”
守人的脸瞬间苦起来,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跟球一样大了,弯下腰问:“是什么样的球呀?我去里面给你找找。”
那小家伙坚定的摇摇头,“不行。我要进去,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
守人终是挠了挠头,任命的到:“行,小公子,您可以进去,但坚决不可以碰里面的东西。不然,您的球就会消失的。”
“啊?”小家伙一天接受了两次认知以外的事物,这次倒是答应的干脆,“行,我知道了。”
守人也没办法,转身打开了门。
见事成,沈妆幕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此时她已经绕到了窗户后面,又从一个小亭子里搬来椅子,到时候这小家伙如果能打开,她就踩着椅子进去了。
本来以为要很长时间,结果她站好,那扇窗户就向外打开,露出一个红彤彤的脸蛋,“你进来吧!但是我没看到我的球啊。”
踩上凳子,扒住窗子的边,这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能力,扒在这里就够费劲的了,更何况再进去呢。
沈妆幕敷衍的“嗯”了两声,又道:“你先让开这里。
接着,沈妆幕趴在窗沿上,用大腿慢慢的往窗户间挪,同时手抓住窗户的上沿,这样,她勉强跪起来。
她决定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真渴望自己第二天也忘了。
沈妆幕坐在了窗沿上,脚踩着里面小孩儿搬来的梯子,扶着窗檐慢慢站起来,待稳住了身型,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这下顾不得安全了,为了不被人发现,她直接跳了下去。
梯子尖锐的角儿磕在她的身上,沈妆幕疼的直冒冷汗,待适应过这阵疼痛,她抱着梯子缓缓爬了下去。
“你是妖怪吗?”那小孩儿等着大眼睛问。
哪里有问人是不是妖怪的?沈妆幕觉得这小孩儿他家大人教的真特别,摇了摇头走在一排排的卷宗前。
那小孩儿一直跟在她叫不后面,一张小嘴儿说个不停,沈妆幕不时答应几声,这小孩儿也不生气。
她绕到了重刑案架子前,上面的卷宗不多,一眼看去约有两三个,她看过上面的名字,都不是是她要找的那一个。
她的心忽然悬起来。
“为什么我没有找到我的球啊?”
“你再找找,我都看见了还能有错?”
沈妆幕在花坛后面对这小孩儿说,你的球掉进这屋子里面了。这小儿摇摇头说自己不记得,她便骗他自个儿忘了。
她直接说出了球的具体特征,编织的,棕色的。其实这种球,基本家里各一只,果不其然,这小孩儿信了。
沈妆幕这么说,他也没再问,转换头找球去了,独留她自己一人在这里晃悠。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怎么会不在重刑案件上呢?
按照大峮的传统,凡案件必审核,她娘的案子哪怕是再麻烦,也一定有专人来回的查探。
沈妆幕今日正式要来看她娘的查案报备。
她还是绕到了时间这一个架子上,上面堆了满了卷宗,找到了对应的时间,沈妆幕紧张的看过面前的卷宗。
从最上面看到最下面,她感觉仿佛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当看到最下面一行时,她眼睛猛然一缩。
“余行雁谋逆案”。
沈妆幕利落的捞起来这个卷宗,拂掉上面的灰尘,却感觉这个上面油乎乎的粘手,她没注意,在书架后面缓缓翻开。
什么也没有。
她从前面看到后面,每一个细节角落都不放过,没有字。
没有字。沈妆幕感觉自己记得脑子蒙蒙的,耳朵里嗡嗡的鸣声,待她回神,卷宗已经被掉在了地上。
纸张的白色弥漫在她眼前,她恍了两下神,扒着面前成摞的卷宗,没有一个重复的案子。
刺眼的阳光通过门上的透窗刺进她的面前,正好落在“余行雁”这几个字上,空气中的粉尘在这缕光中挥舞,干燥而静谧。
“砰砰砰!”
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小公子?小公子!您找到了没?”
面前的小孩儿张嘴就要说话,沈妆幕飞奔到他身边,一把捂住了他的小嘴。
“你就说。”她凑到那小孩儿耳朵旁,“还没找到。”说完,顺便给那小孩儿手里塞了一颗糖。
听到那小孩儿脆生生的答话后,沈妆幕才缓缓放开他。
怎么会有案子没有日志?
峮国建立不久,建立之初祖帝便立下凡“能清楚的,必不能糊涂。”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案子 。
她记得舅舅说,在她生辰的第二天,久不见她阿娘,于是出城去寻,结果寻到了满地的尸体。
所以,一定有陷阱,这摆明了就是陷害。
她忽然抬起头来,将要迈一步,却被浑身钻心的痛弄的一个踉跄。这才发现,手已经微微颤抖,浑身像裹满了雪一样冷。
毒发了,就像是有锋利的刀子在她四肢百骸划来划去,可脑子的念头一直在不停地提醒她。
这就是她娘被人陷害的,冰山一角的证据。
她咬着牙靠在架子上,待到她觉得麻木,一瞬也没停留地直接走向大门。
“姐姐!”身后传来小孩的声音,“你干嘛去?我的球还没找到呢?”
她微微一笑,并未转头,道:“这里没有球。零食我派人送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使劲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门外的两个侍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伸出胳膊拦在她面前,“擅闯机密,你是谁?”
沈妝幕拿一枚通体净润的玉玉符展现在他眼前。
“大理寺寺正,沈妆幕。”她回头看了一眼未关好的门,又道:“这件事我会跟刑部尚书说,不牵连你。”
说完,她推开侍卫的手,戴着大理寺员官衔,大摇大摆的走在刑部的路上。
而身后的这名侍卫,五味杂陈。
静默的时间总是流速很快,仿佛在这一刻走完了人世间的所有感慨。天色渐渐暗淡了,就像蒙了一层灰色的轻纱,一缕风将枯败的落叶荡起又落下,又去吹旁边的旗帜。
成为大理寺正的这些天里,沈妆幕以为自己已经接触了最顶端的恶,在之前她以为人只有在自身利益受到侵犯时才会拔开锋利的刀。
就像她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她就搜肠刮肚自己与没有仇家,在大理寺上职以后,她便见到了,人行恶,甚至不需要理由。
便如她阿娘这个事情,背后的人陷害的手段并不高明,并且查都没有查就给她阿娘定了罪,这些人都拿人命当什么。
沈妆幕忍着不适飞奔回府咣当一下子推开门,直接进到马脚里,挑了一匹正在休息的马。
这匹马安静的站在一旁,显然吃饱喝足后正在小憩。
沈妆幕便让人给它装上起码用的东西,在这期间,她轻轻的顺了顺马颈部的毛发。
在八岁之前,她还会骑马,只是幼儿大多学艺不精罢了。待来了徽京,身体便突然弱下去,便从没再骑过马。
她想着骑马的姿势,按着坐垫,踩上马镫,翻身之间终于坐在了马背上。
马儿油亮的毛发延伸到前,她手里握着缰绳,她往左,马儿便往左;她往右,马儿便往右。
这伴随童年的动作,总是记忆深刻,沈妆幕甚至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心里热热的,身上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她将马儿的头调整好方向,缓缓的走向郡主府门口,曾经宽阔的三个阶梯,此时在这里显得这么微不足道。
将马头调整了位置,手中的缰绳一甩,“驾!”
随着这声呼喊,她心里的一颗大石头也应声落地,马儿纵身一跃,四肢较稳稳的跳在了地上。
大街上不准疾驰,所幸现在人少。
走吧,皇宫的方向。
街上竟真的一人都没有,枯树叶寂寥的飞来飞去,耳边只有呼哧的风声,屁股和大腿膜的生疼,但她贪婪的感知这份疼痛,因为她现在,浑身都得是麻木的。
皇宫与集市两地离的很远很远,即便她已经尽量骑快,却并不能在宫门关闭之前进入皇宫。
天色昏暗了。
快到了,她心里这样想。
不久,面前就现身熟悉的一条窄路,沈妆幕叫停马儿,驾着马缓慢的走进这条小路,将快到头的时候,窄路一下变得宽阔。明明是同样的昏暗,但就是觉得比刚才亮了。
沈妆幕和马儿缓慢走到紧闭的红色大门前,她下了马,奋力朝大门“砰砰砰”的敲。
“干什么?不要命了?”里面传来不耐烦的骂声。
随着大门嘎吱一声响,门后探出一个戴着高帽,长相普通,却有一双机灵的眼睛,他提溜着打量沈妆幕。
可能见是个姑娘,他说话声音缓了点,“这位姑娘,宫门已关,你要有事儿,得等明天了。”
没等他说完,对面就伸来一只手,赫然是一只通体净润的玉鱼袋。
这位公公眼睛都亮了,失声道:“荣殊郡主?”
这人认得,那就好办了。
“我找皇帝舅舅有点事儿,你放心,他不会责怪你的。”沈妆幕收起玉福袋道。
门前敞开的小缝忽一下闪开了,这名公公道:“怎会呢,郡主您请进,郡主有事何不走其余的门,这里离养心殿最远。”
沈妆幕便没答话,那公公也识趣的接过她手中的缰绳便走开了。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张罗主子的吃食,仅有固定的几位仆人守在他们的位置,
她来的这个门,是距离养心殿最远的,所以还要走上好一会子。
走在花园的路上,头顶是繁星点点,脚下有花草湖泊,偶尔传来几只蚊蝇到沈妆幕的身边,还没凑近她便识趣的离开了。
此情此景,渐渐渗透了沈妆幕越来越低沉的心情,将她一颗心缓缓地浮起来,回到原来的地点。
原本以为那些人走来是拦着她,却都她在抬头间又回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到养心殿的前院了,这时,有人向她走来,“郡主,陛下已经休息了。”
她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去问。”
说罢,绕开他就往里走,不一会儿,就见到了守在门外的福公公。
那位公公眼睛猛地一睁,不相信一般又揉了揉眼睛,确定沈妆幕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才缓缓走下台阶。
“郡主啊,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来见舅舅,我有事找他。”
福公公浅叹了一口气,“哎呀,这会儿子陛下已经休息了。”
“福公公,”沈妆幕紧皱着眉,焦急的火快要从眼睛里喷出来,“我有急事,您帮我通报一声。”
福公公等了两三瞬才终于想好,“行,郡主您站在这儿等一下。”
福公公进去没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他对她一笑,道:“郡主,您进去吧。”
沈妆幕没等他说完就往里面冲,而养心殿的门打开之后也没有再关上。
皇帝本身就没入睡,在沈妆幕来之前又裹了一层外衫,见沈妆幕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失魂落魄,不等她开口便先问道:“有什么事?”
她站在离门口不远处,将将能看到皇帝,静默了一会儿,她才答道:“舅舅,您这三年,查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