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拒绝 ...

  •   【1】
      “头发。”
      “嗯?”
      “头发剪短了。”他陈述客观事实般说。
      “讨厌吗?”
      “不会。”没有犹豫,他果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阵悉悉索索,她翻了个身靠了过来,包了布用作划分界限的刀被垫在身下,刀鞘顶着柔软的肚皮,体温和香气一道变得触手可及了。
      留着一盏小夜灯的房间,本应该看不清什么的,但适应了黑暗和寂静之后,这里发生的任何动静都被无限放大了。
      “睡不着。”
      “您是根本没想着现在就睡吧。”
      手指划过洗好晾得蓬松柔软的头发,顺着耳沿下滑,脸颊、颌骨、然后出其不意地,被咬了一口手指。像是被鸟啄了一样,带着点愤怒的味道,但毫无威慑力。
      用的是犬齿,但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只那一下,很快就松口了,沾上了唾液的手指在微凉的空气里发冷,那点寒意顺着指尖似乎也传递到了心里。

      “你违约了。”
      你听到他低低的笑了。
      “您说的那个‘约’,是我知道的那个吧?”
      “是吗……你们到底有几个誓?”
      “毫不避讳地和我谈论这个,这好吗?”
      “要不然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您真是冷漠。”
      “那你们的热情就一定是好的吗?”
      昏暗的房间里,你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里面燃烧着一种名为“愤怒”的东西,明明气得要死,但白天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家臣卖笑,可怜。但想来,现在对他的这份亲近,恐怕也是带着目的的吧。那他顺手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这样想着,他也就这样做了。
      划分界限的刀早就被撞歪了,被褥被掀作一团,不知道是谁的了,哦,人类的体温是会高一点的吗?他第一次有了实感。
      在你张嘴叫出来之前,他抬手捂住了你的口鼻,酝酿好的尖叫被硬生生捂了回去,想要坐起来但被压住了身子,只能挣扎着挺起胸膛,但反而变成了投怀送抱。
      “别叫,小后还在门外面呢。”他慢条斯理地说。
      手下的身躯散发着暖呼呼的温度,心跳在变快,肩膀、□□、肚皮,都是柔软的,其下分布着适量的脂肪,是一具年轻的、女人的身体。他好奇地抚摸你,像是抚摸一只没见过的花色的猫。
      长发垂下来,额头相抵,你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假装出来的害怕十分拙劣,看来演技还得再修行一下才行。
      刀硌着后腰,十分不舒服,稍微往下蹬了几下,现在滑到屁股那里去了,至少有了脂肪和肌肉作缓冲,不会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和脊椎骨亲密接触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你扭动着身子挣扎,然后松开了捂住你口鼻的手。

      “可以吗?”他的另一只手停在你的大腿上,轻轻摩挲着,激起一阵战栗,不知道他在征求什么意见。
      你嘲讽般地笑了。
      “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句话的?刀还是人?”
      “嗯……”他垂下眼睛研究你胸口那颗红色的痣,并没有及时回答这个问题。
      “那门外那个算什么?你猜他待会能不能听到动静?”
      他也没有回答你的新问题,而是转头说起了别的事情:“以前的时候,女人一般没有权利拒绝男人,但主人可以命令家臣。您要拒绝我吗?还是向我下令?”
      “……你知道我会选哪个的话,就识相点照做吧。”
      身上沉甸甸的重量离开了,身旁的床铺重新被压得轻微下陷,他甚至帮你盖好了被子,然后自己也毫不客气地躺了进来。
      “真是冷漠。”他没什么真情实感地抱怨道。
      “你们到底有几个誓?”
      “我们?”他咀嚼了一下这个指向词,开口带着一点抱怨:“我可从未同意过那个玩意,您怎么能随意将其堆到我头上?”
      你的耐心在和他的周旋中消耗掉一部分了,你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不是你。
      “他们到底有几个誓?”你换了个问法。
      “誓文的话,只有一份哦,”大名们用交换誓文的方法确定对方的立场,那通常是没什么用处,但立下誓文,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体现,否则他的前主上杉景胜也不会因为不肯立下誓文而招来江户的讨伐了,“看样子您已经知道内容了。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你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是谁的主意?”
      “一期一振。”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内容、是谁告诉你的,他只是听话地向你坦白了事实。你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誓文的内容不可能出自三日月和髭切,而且最终虎符落到了他的手上,你猜得到的,你只是需要确认。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你用命令的语气向他提出了要求。
      “您可真是贪心,”他说:“不光用今晚的行为引起其他人的嫉妒,还不忘榨干我的其他价值吗?”
      “是吗?你不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出去,换小后进来。”你笑着说,“给他更多的甜头,说不定他还愿意为我做更多的事呢。”
      自己可以成为手段、他们更是工具,假以时日——可现在那个可能的未来恐怕要落空了吧。
      真是可怕的女人,他在心里暗自摇头。

      【2】
      “我以为您今天又要隔着帘子来见我呢。”
      “你更希望那样吗?”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和那上面放着的文件,还有烛台切光忠,你如此反问他,“恕我冒昧,我以为源氏会更喜欢直接见面呢。”
      ——只有京中的公家和非亲属的男女之间才会隔帘相见,坂东的武士君臣之间,向来是大大方方地于帐中会面的。烛台切光忠站在你侧后方,将目光放到面前的架子上,但他的耳朵和大脑还是活跃的,你这番话并不夹枪带棒,但其中的意味,髭切不可能听不出来的。
      这里唯一一位带着刀前来侍奉的家臣刚从你的卧室里出来,身上还带着和你同样的香味,那味道并不是博多统一采购的洗护用品的味道,髭切一直很好奇,女人为什么总会有自己的香味,从你来的那天就是这个味道,到如今已数月之久,日用品也早就换成了他们安排的,但那种味道却依旧存在。他在姬鹤一文字路过时,又察觉到了那个味道,沾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大摇大摆地向这里的其他人宣告,他可是被允许靠近你的宠臣。
      这样的态度,真是令人伤心。
      讨巧的话说多了难免沾上太多怨气,纠结于这些事情也并非武士的美德,他假装没有察觉到你刻意安排的一切,顺着你的话说了下去。
      “哪里的话,我等家臣的意愿如何,在您的意愿面前不值一提,您就是拒绝了这次求见,我也没有怨言。”

      你忍住了回呛他的冲动。
      “今天来是……?”
      “想请您主持四日后的立春祈福。”
      “没问题,”你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一期一振昨天已经来过了,我自然会出席。”
      “那关于祈福的安排,听闻您有自己的主意,我等当然不好干涉您的意志,但我们也有事相求。”
      你竭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代表着谁来向你提出请求的,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这座本丸的其他刀剑,他若无其事地在发生了昨天那场小小的骚乱之后又来请见,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就像他也不认为他对待你的做法有什么错误一样。
      “说来听听吧,如果我能办得到的,我都会满足的。”
      “您或许有所不知,”他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近些天您闭门不出,本丸人心惶惶,倒是流出不少对您不利的留言。”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侍立在你身侧的烛台切光忠,眼神交流之间,烛台切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甚至还颇有余裕地冲他一笑。
      你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你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流言,但他看向了烛台切,那恐怕……并非对你不利吧。
      “我也反思了,我的态度确实让大家担心了,至少作为这座本丸的主人,”你将重音落在了“主人”这几个音节里,“为了大家的福祉,我也至少应该少点任性才好。所以,立春的祈福我会参加,也会祈求大家武运昌隆,这样的话,大家也能够少些疑虑吧。”
      你刻意用其他的话绕开了他试图将你引诱入他设好的圈套的企图,他见你并未上钩,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家主大人,您有自己的抱负,我们并不是不能理解,但那些抱负如果能由我们向您呈上,又有何不可呢?”
      “我这个做主人的却没个样子,实在是不像话,这次机会正好,就由我来做祭主如何?”

      你们各说各的,双方均不肯让步,他的眼睛紧盯着你,你也毫不示弱地看回去,只有袖口知道,你的手心是如何攥着一手冷汗的。
      “我们是刀,”他轻声说,表情看不出什么悲喜,“——是您的刀,为了您而存在。您将我们放置在架子上、匣子里都是您的自由,但至少,让我们以刀的身份侍奉在您的身侧。”
      “功勋、赏罚,我认为我做到分明了。”
      “不错,但您的刀、您的家臣更期待您的垂怜。”

      你低下头来看向自己身上这套嫩柳色的和服,绘着戏水的小鸭子和庭院,颇有点孩子气,是适合春天的织物,今天早上姬鹤替你选的。你还要如何呢?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满意?
      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将你攥在手中,随意搓弄了吗?真是贪心,这样还不够,他们还想要连你的未来都夺走。可悲的是,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甚至不能认识到这是一种贪心,只是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沉重的感情加诸于你。你想起今天早上后家兼光脸上的失落,你一边带着阴暗的快意无视了那份情绪,一边又审视自己,看呐,真是个无能的主君,你也就能欺负欺负这样的家伙了。
      至少——
      “您今天来,是来劝谏我该如何做一位家主的吗?”你甚至只是用了劝谏,而不是更严厉的教育、教训一类的词。
      “岂敢,”他说:“我是来祈求您的。”
      “这些日子听闻您将出阵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确实该论功行赏,”你宽容地以主君的口吻问他:“说说您有求的事情吧,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会施舍予你。

      这多伤人。
      你连一点怜悯都不肯施舍,这时候端起主君的架子来做防御,将自己缩进壳子里,全然不顾及他的心。那份愿意将一切好的东西带给你的心。敌人的头颅筑成的京观[1]也好、珍贵的衣服首饰也罢,只要你能在这里,他什么都做得到。他忽视了你的话里伤人的那部分,依旧贪恋地接下了你手指缝里落下的一点施舍。
      “立春祈福那日,由我来担任您的近侍,我所求的仅此而已。”
      “好。”
      这个简短、没带多少犹豫的回应多少有点出乎在场两振刀的意料了,烛台切光忠看到髭切眼中的光又亮起来了,这恐怕是他自己都很难意识到的事吧。

      【3】
      送走了髭切,你也懒得看长谷部每日呈上来的简报,这些工作你都全权分给了他们,对他们而言,你这样不闻不问的态度才是最焦灼的,你也乐于让他们这样,索性不管了。
      不一会,养好了伤的萤丸和爱染国俊又来了,他们向您献上了一份礼物。是一只桧扇,上面绘着松柏和日出,你虽然不是很懂这种工艺品,但这样精致的物件必然造价不菲。
      “我们来替国行向您献上。”萤丸如是说。
      明石国行今天一早就出发去远征了,现在恐怕不知道在哪里躺着偷懒呢。这点小小的腹诽在当前的环境里也算是令人轻松的了,看到你笑了,萤丸和爱染很开心。
      “我很喜欢,有心了。”你顺势向他们笑笑,小心地那只扇子收入带来的木匣里,“我倒是记得有一件打褂很配这幅扇子,立春祈福那天,我就带着它一起吧。”
      比起刚刚令人窒息的氛围,现在就轻松多了,你问候了他们伤势恢复得如何,得到完全恢复了的确认之后,他们也识趣地再次表示感谢之后告辞了,将空间留给你做休息。

      烛台切光忠送完客回来的时候,你正靠在胁息上小憩,眼睛紧闭着,揉着太阳穴,看起来并不是很轻松。
      “头痛的话,要不要喝点热茶、吃点甜点心呢?好吃的食物会让大脑舒服的,我也会一些按摩的手法,要我替您按一按吗?”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拜托了,我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太好,偶尔会像这些有点头痛呢。”
      你允许了他的触碰,他戴着手套,守礼地和你的身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手指隔着手套触碰着你的皮肤。
      “光忠,”你被按得很舒服,完全将自己的重心交到了他的手里,“你会觉得我对那件事的处理软弱吗?”
      这座本丸有三位“光忠”,可你只称呼他为“光忠”。
      你听到他说:“怎么会,无论是您聪明地对明石国行的保护还是对髭切的安抚,都是您宽仁的体现,对内,我们期盼您这样的主人。但是……”
      他略显犹豫,但在你的纵容下又说了下去:“但这样的事情日后恐怕还是会有,怕是不利于您的治理。”
      你知道他在委婉地提醒你什么,可你和他们的立场截然不同。

      你以为我会发布一份惣无事令[2]吗?你冷冷地想。那才不是你想要的。
      等着引发一场或者几场家骚乱,然后顺势改易[3],这才是你想要的。

      ---TBC---

      [1]京观:战争后用敌人的尸首垒成的塔,用作炫耀武功和震慑敌人,这个就很武家了。虽然用在了这个背景下,但这个概念其实是中国的。
      [2]惣无事令:丰臣秀吉发布的政令,禁止大名之间的私斗,以中央介入维持大名间关系的稳定。
      [3]改易:可能包括减封、转封、除封等多种情况,运气好的减封转封,运气最差的死刑流放。一种分封制,很难想象这种制度居然延续到了19世纪,那时候中国都中央集权到什么程度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拒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