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之奇境》贝比仲

18、花瓶道具的重要性

　　１８
　　有着大熊身材的帕拉蒂斯公爵，其思维回路和普通人类并无差异，只是可能因脂肪堆积层数太多，所以略显迟缓。
　　在碧雅满心期待着源星若和贵兰小姐出场的时候，公爵还没任何反应，直到杰书恩用空洞冰冷的眼神对贵兰道歉，并提醒她不用给比恰付钱了，公爵这才大梦初醒，发出熊一样的吼声，“不干她的事！别把小贵兰扯进来！”
　　“抱歉，太迟了……”杰书恩看着他们身后，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他们几乎立刻认定贵兰出现在身后，碧雅急切地想要快点看到传说中的强者，而公爵则突然变得敏捷、混乱，他本能地回头看去，如此一来便放松对碧雅的钳制。
　　所有事情就在之后的一瞬间发生。
　　准确说碧雅并没看清杰书恩做了什么，她只记得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亮光，或许还有一道不太明亮的，房间被照得宛如白昼，光亮飞向她身后，在那里发散变换为又热又湿的东西，最初的灼热几乎像是幻觉，那东西还持续漫过她的背部，一直流淌到手腕，她听到一个可怕的尖叫声，那很可能是她发出的，因为她突然看到杰书恩异常威武地拔出了源星若的剑，在逐渐暗下去的房间里，正像是他父亲年轻时杀气十足画像的翻版，问题是他怎么可以在时候改变性格？还有，他究竟要杀谁？！
　　杰书恩没留时间让她提问，或许他终究意识到她的问题太多，他手中的剑又再放光，亲眼见到这光芒，远比想象中更受震动，因为它竟然是不断变化，不仅颜色，还有形状，它就像一支有生命的火炬，不，比火炬更耀眼，更生动，也更危险有力，难以想象它竟是由杰书恩制造。
　　对这世界的恐惧，再次袭上碧雅的心头，他们有魔法，人们不再受限于体质的强弱，魔法能够让他们通过精神变得强大，然而她不能，她很清楚自己不行，所以她是不同的，是最弱的一种！
　　杰书恩将那道光上升到最大，他的面容变得隐约，然而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到我身边来，快，到我身边来，碧雅！”
　　碧雅动不了，她很想信任他，依靠他，但是那光亮带来的畏惧，又不断提醒她，他是最危险的。她看着他，突然又不敢看他，在光亮中，当她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粘满鲜血，不仅是手，还有肩膀和背部，到处都是血。她仿佛被催眠般回头去看帕拉蒂斯公爵，他正摇晃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血流得自己满身满脸都是，甚至地板上，因为血迹并不明显，她知道自己心爱的地毯毁了。
　　“不！不要！！”她忍不住大叫，公爵的尝试失败了，他重重地跌倒，从迸开伤口里溅起的鲜血甚至落到她脸上。
　　这场面太刺激了，还有强烈的味道，相比之下，杰书恩的光亮反而不算什么了。碧雅后退了两步，突然想到造成公爵受伤的人正是杰书恩，她本能地感到不能靠近他，于是停下来，但在出口和她之间，还挡着公爵熊一样的巨大身体。
　　“到我这边来！碧雅！”杰书恩的声音比刚才更急切了，他看着帕拉蒂斯公爵继续努力挣扎，尽管他没想一下就杀死公爵，但还是为其顽强的生命力惊奇，源星若的剑“爻月”不愧神器之名，他感到自己施放出的法术至少被放大了两倍，达到他自己从不敢妄想的高度。
　　“不！不要！！”碧雅重复自己的恐怖，她无法不踩中公爵的血，而且她很恶心地感到公爵的血渗透她的衣服，接近她的皮肤。
　　杰书恩不理解她的恐怖，他痛恨强制结束转移法术，原本他指望利用它逃走的，“碧雅！过来！求求你！”
　　她被他哀求的声音打动，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更多光，以奇怪的方式在空中形成诡异的图案，她甚至听到蜂巢里忙碌喧杂的声音，还有一股力量将她拖住，这一刻，她确定自己害怕魔法更胜扬言掐死自己的公爵。
　　“不！不要！”她大叫着冲向门，唯有如此，她才能摆脱眼前这些恐怖的事。
　　杰书恩和帕拉蒂斯公爵都被碧雅突兀地选择吓了一跳。
　　尤其是杰书恩，他几乎无法控制脾气，他想对碧雅吼叫，她浪费了他们最好的机会，天知道他多辛苦才骗公爵放松警惕，才有机会使用法术，或许他根本不该有慈悲心，他应当在那唯一的一次机会里杀死公爵，不然索性让公爵杀死她，不，他很本做不到，他无法丢下她不管，不管她为何逃走，他宁可她能继续活下去。
　　帕拉蒂斯公爵却在笑，他晕乎，视线不清，头和身体都痛，但是他能思考，他痛恨并且不相信自己竟会被骗，更不承认自己会败给病弱的杰书恩，不过幸运的天平又摇摆起来，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只要能再次抓住皇太子妃，那个狡猾又邪恶的皇太子就再不能有任何行动了。
　　然而公爵忘了，他精确的计划存在一个大问题——他还没站起来呢。于是碧雅就一边大叫着一边踏过他的肚子，像一片彩色的云般灵巧、快速地消失了。他甚至还没从突如其来的疼痛中缓过劲儿来，她就已经完全不见了，只留下门被匆忙打开的响声。
　　公爵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她轻巧得连脚步声都没有呢。
　　杰书恩开始笑，他再没有畏惧的理由了，因此他也不需愤怒。他要做的，只是更彻底地保证碧雅能安全活下去。
　　公爵终于爬了起来，他的模样丑恶极了，肮脏果然是恶习，而且会令人神智不清。
　　他立刻想去抓回碧雅。
　　杰书恩很高兴他还没执著到完全失去理智，“请留下来，公爵。”
　　公爵没停下来，他看来很想杀死谁，因为满脸都是愤怒、扭曲的表情，他侧向杰书恩，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有什么旨意，殿下？”
　　“您最好看着我说话。”
　　公爵顺从了，然后他更愤怒，因为杰书恩把剑刃转向了平衡之印。
　　杰书恩毫不在意，“不要动，不要想再伤害她，一旦你离开这房间，我就毁掉它。”
　　“你不能！”
　　“或许我是不能，但是爻月剑可以。”
　　他们僵持了片刻。
　　在那片刻中，碧雅跑过走廊，绿宫里到处都是昏倒在地的人，公爵对他们下了药，不然就是使用了什么禁忌的魔法，最初看到那场面，她吓得脚抽筋，确定没人死掉之后，她又叹息自己竟然没有也昏倒，诚如比恰的保证，戴医生的万灵药太有效，什么古怪的物质对她都没效。她一边跑一边迷路，最后终于在转弯的地方撞到了人。
　　碧雅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高兴撞到人，而且对象竟然是双胞胎，她们又装扮成女仆，看她的时候，用的是战斗的眼神。但碧雅无暇顾及她们的感受，她对她们大叫，“去叫人来！快！天哪！叶尔金长老！源星若！贵兰！！”
　　双胞胎也随她发出相等尖利的叫声，“你做了什么？天哪！杰斯哥哥！！”
　　她们显然误会她杀了杰书恩，说实话，她满身是血的样子是很让人误解。
　　她们又叫又跳，又激动又害怕，样子蠢极了。等到碧雅抓住她们，把血手印留在她们身上，她们叫得更厉害了，仿佛已经确认她的罪行，但好在她们太受刺激，所以忘记走开了。于是碧雅有机会大吼到她们安静下来，并且听她大概说了帕拉蒂斯公爵的所作所为，她们没有立刻相信，经过短暂商量后，她们认定她没智慧编造这种故事，所以决定相信。碧雅感谢老天让她们做了正确决定，她命令她们去求救，但不是对王室家庭之外的人，她们看来很想反驳，然而碧雅的气势完全压倒她们。
　　“不准提问，也不准反驳，我们没时间了！”她尽量严肃地看她们，最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绝对正确的。“答应我，为了杰书恩，为了贵兰，你们一定要找到尤安或源星若。”
　　“是的，我们保证。”她们很快跑向夜色之中。
　　碧雅庆幸双胞胎的顽皮，以及对什么都好奇的性格，否则她一定会迷路到死也找不到人，但是当她再冷静些，不免奇怪自己为何没有随她们一起消失，既然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跑出来，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但她的心显然知道答案，她尝试按照双胞胎离去的路线继续前进，然而绿宫的大门就在眼前，她心中的疑惑逐渐被深深的忧虑取代，这情绪影响之深，甚至支配她的身体，她再不能向前走。
　　最后，她不得不停下来，对杰书恩施展法术的恐惧变得很淡了，她不断想着公爵可怕的样子，她想他一定很生气被杰书恩骗了，而且还受了伤，他可能会气得失去理智，因此极可能会犯罪，不，简直是一定的，因为他已经对杰书恩下过一次毒，肯定不在乎再来第二次。但是这次他还会那么有耐性又慈悲地使用毒药吗？他会直接掐死杰书恩吗？就像他狠狠勒她脖子那样？
　　无数个恐怖的画面就像暴雨一样狠狠砸下来，碧雅觉得无法承受了，她怎能丢下杰书恩？！即便她不爱他，她也不该把任何生病的人丢下单独面对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何况她爱他，是的，她爱他，如果他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熬过心碎活下去。如果他们不幸有了孩子，她可能因此活下去，但是她该怎么对孩子解释自己此刻的自私和愚蠢？
　　杰书恩能够使用魔法，或者不能，并不影响他们的关系，实际从一开始他就没说自己不会，既然她不是因为他不会魔法而爱他，当然也不该因为他会魔法而不爱他，再说，他的魔法，若不是他的魔法，也许现在她已经被掐断脖子了呢。她怎能对一个救过自己的人忘恩负义，怎能无端畏惧一个一心救自己的人呢？
　　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羞愧，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
　　于是她毅然回头，飞快地朝卧室跑去，决心这一次要靠自己的力量解救杰书恩。
　　杰书恩猜不到碧雅会单独回来，帕拉蒂斯公爵也猜不到，不是因为他们太笨，是因为他们没时间放松心思去猜碧雅的行踪。公爵只在乎平衡之印，而杰书恩掌握着它，并很清楚自己唯一的出路就在它身上。
　　他们对峙了很长的时间，但可能只有几秒钟，杰书恩发誓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公爵血滴落地的声音，在留学的两年时间里，他学会了魔法，然而可恶的是，他仍受身体束缚，他没体力使用高等级法术，也不能自由地连续使用法术。刚才使用的风刃魔法和眩晕魔法已经是他正常的极限，当他勉强发动转移魔法的时候，感到体内力量空洞造成的崩溃感，就像是以生命交换力量般可怕。他感到冷以及彻底轻松，这正是死亡接近的感觉，甚至比疼痛更可怕，然而有一种力量命令他坚持，他是有责任的人，决不在不恰当的时候死去，还有另一种力量支撑他的意志，他必须表现得平静，他是皇太子，必须体面死去，同时他是碧雅的丈夫，他爱她，他可以为她而死，不过他知道她最终会来面对他，他不要她为他悲惨死去加倍悲伤。
　　“你，不，殿下，您打算如何？”打破沉默的是帕拉蒂斯公爵，他受不了太长时间的等待，因此他觉得自己等待得太久了，从妻子过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是没有神灵响应过他的祈祷，也没有精灵响应过他的召唤，甚至是恶魔，也漠视他的渴望，他只能靠自己，也只有靠自己，才能打开那道希望的时空之门。
　　杰书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公爵，杀死公爵吗？不，他做不到，也不能够，如果公爵死了或利用平衡之印消失，那么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将无法阻止人们传说丑闻，皇室家庭当然不在乎丑闻，他想碧雅也不会在乎，但贵兰怎么办？可怜的贵兰表姐，她不会在乎丑闻，她可以永远不到宫廷来，也永远不考虑结婚，但她是天气巫师，属于魔法工会认定管理的职业，这个丑闻可能毁掉她的职业生涯。他不能眼看贵兰表姐失去父亲的同时，失掉名誉和工作。
　　“你知道，我不能把它给你。”是的，这是早就该做的决定，杰书恩豁然开朗，为了贵兰表姐，他必须制止丑闻，“请想想贵兰表姐，如果……因丑闻被工会取消认可资格，她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公爵只动摇了一下下，贵兰是他的独生女，他当然爱她，但那份爱比不上他对亡妻的感情，当他做出决定，他的眼神更冷酷了，“她会想办法活下去，事实为证，没有我，她一样活得很好，不，实际上会更好。”
　　“她会为失去你感到痛苦。”杰书恩又努力了一次，为贵兰，也为碧雅，他不能死，也不想死，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痛苦只是短暂的。”公爵黑色的脸上到处都是血迹，因此露出的白色牙齿格外恐怖，“她还年轻，一定会熬过去。”
　　“但你不是。”杰书恩停顿了一下，他的眼前出现幻觉了，他看到正对他的公爵背后的那扇门动了一下，碧雅的身影在那里闪现了一下。他不敢确定，实际上他不想确定，碧雅能回来，他很感动，却不希望她真的回来送死，“你痛苦了这么多年，不是吗？”
　　“是痛苦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我才活到现在，它也会给贵兰力量，哈哈哈哈，她一定可以的。”
　　碧雅不再是个影子，她真的回来了，杰书恩几乎说不出话，但他知道自己应当继续说，否则可能立刻害死她，他的心中充满恐惧，必须强迫才能开口，“你希望贵兰表姐到死都痛苦吗？就因为你的一个小小的错误？”
　　“小小的错误？”公爵笑的时候，血就从鼻子和脸颊赘肉的缝隙中流淌，风刃魔法在他身上切开很多伤口，虽然都不致命，他流了很多血，竟然还能坚持，或许正如他所说，痛苦也是一种力量，足够支撑他完成心愿。“不，不要欺骗我，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该承担什么后果，不要继续做伪善的人，殿下，如果您真的希望帮助贵兰，我只希望您别告诉她实情。”
　　“实情？为什么？”杰书恩尽量不要看碧雅，他不能害她被发现。她正在很努力地搬一个大花瓶，举起它并且准确砸中公爵，对她来说可不容易。
　　“痛恨我比同情我、怀念我，会让她更好过些。”
　　“是吗？”杰书恩摇摇头，“贵兰表姐不好欺骗，实际上，她应该早就猜到你的打算了，否则她不会……”
　　“不会怎样？”公爵被迷惑了，他不再死盯着剑下的平衡之印，他看着杰书恩，眼神慌乱而紧张。“不，我再不会上当了，少来这一套，我什么都没听到！”
　　“你已经听到了，不是吗？或许还有比恰和我的对话，那只狗说得很明白，贵兰表姐担心你会受惩罚，因此要求它想办法获得恩典，至少不要砍你的头。”杰书恩也不看公爵了，他没法不看碧雅，她真的举起了花瓶，正犹豫着该怎么砸下去。
　　“可怜的小贵兰……我可怜的小贵兰……”公爵突然很悲伤，他是真心爱着女儿的，“我宁可你永远不要知道……可怜的孩子……”
　　他注定要更悲伤，就在这时，碧雅终于将花瓶对准他的后脑砸了下去。
　　碧雅一共打了公爵两下，第一次打中他的左耳，公爵立刻回头看她，他那么凶狠愤怒，吓得她手里的花瓶几乎当场掉出去，幸亏杰书恩在情急之下将平衡之印对准公爵扔了过去。
　　黄金的平衡之印正打中公爵的肩膀，他本能地伸手去接，不料它却继续下落。
　　杰书恩始终看着碧雅，从她眼神混乱到目光清澈坚定，他对她大喊，“快跑！”
　　但是她没有，她趁着公爵弯腰，又一次对准他的后脑砸下去。
　　这次她做得近乎完美，公爵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就软倒了下去，那时候距离他拿到平衡之印还不足一秒呢。
　　公爵的头骨和红铜制的花瓶撞击，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直到花瓶落地仍不断在他们耳边回响着。
　　之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碧雅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她甚至忘了要害怕，要哭。
　　直到杰书恩呼唤她，“到我身边来，碧雅，来。”
　　她不能动，觉得横在他们之间的公爵，仍然是一道山一样的障碍。她杀人了，给杰书恩带来多大的麻烦啊，她该怎么办？
　　然后，源星若的声音解救了她，“公爵没死，谁来给他止血？叶尔金老师，快点，我的治疗魔法不太能行啊。”
　　杰书恩看不到其他人，他也不在乎其他人，他满心都是喜悦，都是幸福，此刻他只想好好拥抱、亲吻这个跑回来救了自己的少女。
　　“来，碧雅，到我这里来。”他仍然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也只有他一个，“到我身边来。”
　　碧雅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多了好多人，尤安、双胞胎、星若、叶尔金长老还有皇帝都来了，他们忙着处理现场，杰书恩则温和地拒绝了他们任何一个的接近，被拒绝的双胞胎看来很兴奋地来到她面前，一直把她推到他身边。
　　“拥抱我，让我吻你。”他看着她，疲倦地微笑着，“你做得非常好，碧雅亲爱的。”在他吻她的间隙，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碧雅终于哭了，她又可以自由说出心里话了，“我不后悔，谁也不能伤害你，即使是我自己，杰书恩，原谅我，我不该害怕，你不可怕，魔法不可怕，我爱你，别丢下我，不要分开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她似乎听到嘲笑声，但谁管他，杰书恩又深深地吻住了她。
　　“是的，永远不分开了。”
　　然后……他真的兑现了自己所有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