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鸟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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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怒。
奔流不息的暴怒。
不明所以的愤怒逐渐把惊讶与疑惑通通替换了下来，被对方拎着反而让鸩那应该已经断裂的肋骨不再压迫胸腔，于是他相对顺畅地吼了出来。
“你……！既然、是在知道我……是奴良组的妖怪的前提下还来挑衅的话……就要做好觉悟……！！”
面前的妖怪像是听到了什么蠢话那样愣住了，然后保持着单手拎起鸩的姿势，十分夸张地大张着嘴笑了起来：“噗——哈哈哈哈哈哈~~~~！！！！！！”怒吼一般的笑声把鸩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袋震得嗡嗡作响。
“觉悟？……觉悟！！？！？！”发泄一般，灰色的鸟妖凑到鸩眼前，“那种东西早他妈地在三百年前就准备好了啊！！！！”
——三……三百年前……？
对方毫无顾忌的动作逼得鸩又吐出了一大滩鲜血。几乎连口都快开不了了的鸩只好忽视心中那甚至没有余地去积蓄的更多的怒气，转而缓慢地思考起了对方话语中透露出的每一丝信息——竟然出现了三百年前这样准确的时间，对方看来确是与奴良组有着什么纠葛了。但那到底指的是总大将呢？还是二代目呢？
单手抓着鸩的大开的前襟，灰色的鸟妖像是发现了玩具的小孩一样死死盯着这已虚弱至极的妖怪胸前那仿佛入了骨的玄色刺青，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眯着眼睛开口问道。
“你……莫非也是鸟妖吗……？”
“！”
啼笑皆非地看着对方那明摆着吃了一惊的反应，灰色的鸟妖用鼻子哼了一声。
“差别这东西可真是明显啊~？”吊起嘴角，在奇异的优越感中逐步沉沦的敌人将自己那收起的翅膀又一次舒展了开来，“你——莫非不是鸟而是虫子么……？身为奴良组却弱到这个份上……你就不觉得可耻吗啊啊？！”
“唔！”屈辱渐渐抹去愤怒占据了鸩的脑海。
——或许是对方的语气以及眼神在起作用吧。那浸染了不满以及愤恨的敌人正在肯定着，在不知不觉中肯定着奴良组拥有的力量。并为了实际看到的奴良组的不争气而感到极端的不满。
“……啊啊，对了……”焦躁着的灰色鸟妖在对方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甚至感到有些无聊了，于是他仿佛这才想起一般把好像更为重要的事摆了出来。
“奴良组是这个城市的地主对吧？”灰色的鸟妖微眯起了双眼，本就看不太清颜色的瞳孔就这么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般变得越发地灰蒙蒙起来，“那么你应该知道吧？”
缓解紧张那般，敌人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个东西’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个东西”？
鸩在每块骨骼肌的竭力哀嚎下分了神，却神使鬼差地立刻明白了对方用无比郑重的声调指出的存在。
——……酒吞童子。
会让一个自大疯狂至此的存在用如此复杂的口气陈述的“那个东西”，在现在的这个浮世绘町里不会有第二个了。
——但，对于鸩而言，那却是即便知道也无法说出口的情报。
“……嘿！”鸩裂开嘴角，试图扯出一个足够痞子的笑容。
酒吞童子是被奴良组——被陆生所认同的存在。或许这么一个理由还不足以让他鸩拼上所有，但在对方明知自己是奴良组的一员还依旧选择了挑衅的前提下，在面前的妖怪已站在了奴良组的对立面的条件下，他便能够豁出一切，昂首挺胸地去“守护”了。
“奴良组……可没有、能送给敌人的……情报、呢……！”被挤瘪的气管让鸩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好好完成，“……在我身上、你甭想套出……任何东西来啊……！”
……
就像被日日锁在笼中赏玩的麻雀狠狠啄在了柔嫩的手心，灰色的敌人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相对地，那双本还混沌不清的眼睛一点点剥开了模糊的外皮，露出其暴戾的内里。
“啊——……是吗。”
一股杂乱无章模糊不清的违和感席卷了鸩死撑着却也几乎快丧失作用的感官，本该早已收起的杂色的羽翼在灰色的敌人背后缓缓拉开了其巨大的横展。羽毛——深浅不一的灰色调的羽毛们像是有了意志一般纷纷飘落。
“蝼蚁……不过一只蝼蚁而已，还挺有骨气的啊……？”
不可思议地，那些与成人手掌的长度相差无几的羽毛在飘落的过程中急剧变小。鸩身为一只妖怪的本能告诉着他危险危险赶快逃赶快跑。
——可他动不了。
因此，他注定只能眼睁睁地用那已经模糊了的视线看着那些明显触碰了红色警报的羽毛离自己越来越近……裸露的胸膛传来微弱的麻痹之感——甚至不需要更多的思考，鸩有些绝望地直觉到——自己中“毒”了。
——这家伙不仅跟自己一样是鸟妖，还该死的也是只有着剧毒的鸟。
“你完了……”
仿佛细细品尝完了一桌极上的佳肴，敌人用明显惬意至极的口气如此诉说道。
“……虽说首要目标是‘那个东西’……但如果能顺便挑衅奴良组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呼哈哈哈哈……！！可真‘体谅’我们啊……！那叫什么江户百物语组的……嘻哈哈哈……~~~~~”
——糟、糕了……
东方已泛白好一会了，凌晨的现在早已过了三羽鸦的巡逻时间。而自己要回一趟家里的事也没告诉除鸦天狗外的任何人……
——人烟稀少的树林里，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发现自己。
……不会有任何人。
……直到……我死去。
将那些已只能作为声波来认知的空气振动纳入耳中，被对方一把摔到地上的鸩终于丧失了守住神智的力量，浑浑噩噩地阖上了颤抖着的眼睛。
“……少年，你在干嘛呢……？”
已到快要天亮的时间了。被颠倒了生物钟却还没能习惯过来的金熊童子正想来厨房里找点润喉的东西，就看到了这个现在本该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裹着被窝的少年的背影。
少年——星熊童子盘腿坐在面朝庭院的落地窗前，呆呆地微微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球上一般，他的全身就像还没从刚醒来的低血压状态里脱离出来那般松松散散。
“嗯……？”
金熊挺纳闷地向窗边靠近了点，自诩视力还是不错的他努力眨了眨眼，却也没能从那深浅不一的灰色天空中看出什么名堂来。
“喂——少年？”
“……吵死了啊，闭嘴啦大叔。”
像是被父母硬从电脑桌前拽下来的小孩子，星熊的回话里充满了掩不住的不耐烦。
“嗯——”意识到自己被讨厌了的金熊童子有些无奈，“所以说啦，你在看什么？”
好像花了点时间斟酌用词，星熊神游了好一会儿才这么答道——
“残杀现场。”
……
“……哎？”
金熊突然为自己现在没点着烟感到庆幸，因为在他石化的这段时间里，那东西上面的灰就会掉到他身上然后烫一大个疤出来吧，一定。
“——什么残杀现场……？”
仿佛要唤醒因相去甚远的原因而纹丝不动的两尊雕塑一般，一个清亮却又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星熊吃了一惊转过身来。与此同时，朝阳的第一缕光线如终章宣言那般遮蔽了启明星的光芒，毫不留情地剜入他那瞬间失去了宽广视野的眼底。
敲门声是在陆生刚起床后不久，正在吃早餐时响起的。
陆生不知道是谁去开的门。但总之，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之后，庭院里就闹起了一阵绝不能称小的骚动。他正纳闷着想起身去看看时黑羽丸就死皱着眉头闯了进来，不知不觉加快了的语速或许并没能将最准确的信息带给奴良组的三代目，可陆生还是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就察觉到了事情的特殊性。于是他飞速赶到了前门。又作了一回不速之客的酒吞童子正对几乎呆在了原地的鸦天狗说着什么，围在他们身边的杂妖全都无一例外地僵在了原地，青田坊紧握着拳头，像是随时都会冲上去把对方揍飞那般止不住地颤抖。
看到了自家大将的首无着急地大喊着，但那时的陆生眼中已看不清首无那以蓝色为基调的和服了。站在酒吞童子后方那好像也曾到过这个家中的男人手里小心翼翼担着的“东西”用他那过于鲜艳也过于惹眼的颜色与形态刹那间夺去了他的视觉。
红。
红红红。
鲜红赤红暗红。
披满了血红的玄色带着至今未有的恐怖直刺进他的眼球。晶状体开始酸痛。他觉得自己好像都快忘记要怎么做才能动起来了。
——……生……
“陆生大人！！”
“唔！”
毛娼妓急促的呼喊声把陆生从渐渐延绵起来的幻觉中拖了出来。他这才看清了面前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情景。被无数妖怪注视着，他打了个寒颤，随后便像要把什么甩开一样大大地挥出手高声说道。
“赶快……赶快把鸩搬到他的房间里去……！快点！！”
酒吞童子像是为面前这终于找回状态来了的魑魅魍魉之主松了一口气，马上吩咐金熊把手中抱着的鸟妖送到对方指定的地方去。因陆生的话而终于暂时解除了对酒吞童子一众人的警戒的青田坊伸出手去想换过来，却遭到了金熊童子的呵斥：“别换手了！”
“？！”
在体型上占有绝对优势的青田坊竟被对方那严肃至极的语气和眼神定住了。安抚一般，酒吞童子坚定又轻声的解释在他身后徐徐响起：“不好意思呢……但这里还是交给他吧。他是医生。”
青田坊意外地转过头来，然后就在对方那沉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的氛围中被镇住了。
——在他的身后，墨色的青年微微垂下了眼皮，仿佛思考着什么也仿佛愤怒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一般，面无表情地，伫在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翘着一头乱发的大叔在鸩那放满药草的房间里张罗着，陆生失神般低声问了一句。
“……先交给金熊童子吧，别看那个邋遢样，他的医术还是有点水平的。”
酒吞童子好像是一路跟着陆生过来了，语气中微微冒头的自豪感如一针定心剂打在陆生的心头。
“奴良、陆生大人……？”金熊童子边帮鸩把着脉边确认一般询问起了陆生，“能麻烦您再找一两个经常处理外伤的熟手来吗？”金熊皱着眉，有些紧张地说道，“这个事情不太好办……我可能没时间帮他处理外伤了呐……”
“？！”陆生搭在拉门上的手指倏地嵌入了薄纸中，“什么意思？鸩他……受的不只是外伤吗……！”
“啊啊。”金熊童子毫不犹豫地肯定了，“虽然视觉效果是挺吓人的……但这种外伤，就算是身体弱成他这样的妖怪，只要好好处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他中的这个‘毒’可不好解呐……”
“……毒……？”陆生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神色喃喃。开什么玩笑？身怀剧毒的鸩鸟会因中毒而倒下……？
“怎样都行啦，总之现在麻烦赶快找几个人来帮忙打下下手好么？”凭手量了量鸩额头的温度，金熊童子催促道。
“……陆生大人。”驻足在身后不远处的冰丽小声地提醒着自家的主子。陆生皱起了眉头——他甚至不能保证本就羸弱的鸩能够挺得过这场治疗——毕竟，他对面前妖怪的认识无异于一张白纸——或许正因是张白纸所以他无法为名为金熊童子的妖怪的医术进行任何否定。却也因此，他得不到任何可以安心寄以信赖的证据。
——他无法相信。
不敢相信。
“……如果奴良组里有其他医生的话，也麻烦来现场看一看吧。”察觉到对方的顾虑，酒吞童子平平淡淡地如此说道，“……至于我们这些外行，还是在一边凉快着罢了。更何况……光是傻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呢。”
“……也是。”陆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酒吞童子暗中点出的事实的确是无可奈何的事实——这个家里，偌大的奴良组本家里，根本没有除鸩以外的任何药师。
——即便不愿如此承认，但现在，面前这个被称为金熊童子的妖怪的存在，这张莫辨真假的白纸，将是救鸩的唯一途径。
“冰丽、毛娼妓。麻烦你们了。”
听到吩咐，两位女子均点了点头，随后立刻挽起袖子进房间去了。
“啊，大将！”
金熊朝着酒吞童子做了个手势。酒吞童子点了点头，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一阵黑雾过后，他的右手手心就多了一个长条状的匣子。把那个匣子递给对方之后，酒吞童子就把身子转回来正对陆生了。
陆生则仿佛为了抚平自己的躁动那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领酒吞童子到了一旁的房间里去。
“……麻烦把详细情况告诉我好吗？”
“啊啊。”
首无、青田坊、鸦天狗还有其他一干没守在鸩房间外的妖怪们也在这个屋子周边渐渐扎起了堆。稍稍调整了下坐姿，酒吞童子开了口。
“大概是今早刚天亮的时候吧，我的手下汇报有血腥味……还有强烈的‘畏’的气味，”用眼神制止了对方几乎脱口而出的“为什么会发现”的疑问，酒吞童子继续诉说道，“我就让他们出去找了……意料之中，”摊开手，“在树林附近找到了一只全身浴血的妖怪……据他所说，那味道应该是奴良组的——所以就给你们送来了。”
“……是吗。”
“是啊。……不过，由于发现得稍稍晚了点，所以用来确定他所在的时间花得有点长了呐……”酒吞童子轻轻地压下后半句的音量。对奴良组妖怪的生死毫不关心的星熊在优哉游哉观看那一场残杀剧的始终都没想过去记记惨剧的发生地点。于是他和金熊童子只好把浮世绘町周边较大的树林全都踏了一遍。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浮世绘町里也的确没多少可能性高的地点值得他们去绕——于是，不幸中的万幸，很快就找到了。
“？”没能听清对方轻声的嘟哝，陆生不解地眨了眨眼。
“——不过，这回还真是多谢你了。”
“别这样……要谢我的话，等那只鸟妖过了危险期再说吧。而且……”
酒吞童子坐正了身子，一双没有焦点的墨黑色眸子率直地与陆生的视线相对。
“——这回的事情，恐怕得是我们向你们道歉才对了。”
“……咦？”陆生一脸的不明就里。
“……把你们家那只鸟妖伤成那样的‘敌人’，是瞄着我们来的。”
酒吞童子垂下的前发几乎将他的双眼遮满。回想起星熊口中诉说的“现场状况”，他静静地，沉沉地，在任何人都无法目视的某个地方，积蓄起了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或许能被称作“愤怒”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鸟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