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鮟鱇》择玉旁

5、试药

　　新历3345年至3350年，第一师到第三师先后全员阵亡。大多数军人的死因为：异化感染。
　　同一时间段，生物疾病预防控制科牺牲三百五十六位科研人员。以他们的生命为基底，确定了异化感染的传播方式：血液传播、性传播。
　　在此期间，宗教盛行，数千名公民追随传教士的脚步举行游行，试图推翻已有三千余年的社会秩序，甚至出现袭击陛下居所的暴行。军队招兵困难，前线异化生物不断侵犯。
　　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异端之音潜入了这个充满秩序、理性、平等国度的每道呼吸里。
　　新历3350年10月18日，第一支生物群侯症抑制剂问世。这给这个开始混杂的国度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因异化感染的死亡量开始缓慢下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参军入伍，保卫祖国。而宗教被流放至前线军队，以此赎罪，奉献牺牲。
　　到了新历3355年，康一诚所使用的抑制剂已为第六代，相较于之前抑制防疫时间更长，见效快，副作用小。
　　“你是说……首领？”历史重大事件回顾结束，康一诚听到陌生的新人物。
　　“嗯，五年前是首领以身试验，配合生物疾控科制作抑制剂。除此之外找寻更多保持清醒理智的生物群侯症者组建小队，一边配合疾控科的研发，一边在异化生物间斡旋调查。如果可以，希望能与异化生物和平共处；如果不行，我们就是祖国的赴死者。”沈飞光微微侧过脸，把耳饰展示给他看，“而这个耳环代表着开发与临床试验员的身份。”
　　“你们是英雄……”康一诚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只说出这样一句无头无脑的话。他的恐惧依旧支配着他害怕他们异化的部位，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伟大奉献：如果没有抑制剂，人类根本无法抵御十年的异化生物。
　　而他被安什么咬了，又或许在昏迷时就接触到了异化生物的血液，虽然他注射了抑制剂，但依旧有被感染的可能。不，或许已经被感染了。疑似队长的爱人这样说了，一路上隐匿在阴影里的家伙们的视线里带着这样的笃定。
　　那他怎么办？
　　康一诚突然哽住，他好像有点做不到心无芥蒂地把他们当同伴、成为他们的一员。一时之间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纠缠着打了死结，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没必要害怕。”沈飞光的视线柔和地落在他的身上，后者逐渐镇定下来，嗯了一声。
　　“你们……还属于人类吗？”许久，冷静下来的康一诚艰难开口，说出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沈飞光瞟了他一眼，对方的胳膊依旧轻颤。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说：“算是活死人吧。”
　　康一诚明白了。理智，独属于人类的天性。以至于即使被感染了，也不会去攻击曾经的同胞。而且他还明白了，像他们这样的生物群侯症者是极少数，是特例。不然的话外面都是这种生物群侯症者，祖国不会不管不顾的。但是……
　　他望向沈飞光，视线里带着刨根问底的探究：“活死人？”
　　“字面意思，没有新陈代谢。”沈飞光举了个例子，“就像堇瑟姐，你觉得她多大了？”
　　康一诚想起那位相处不久的女士，在她说自己名字时他观察过她。若是像队长所说的同岁，堇瑟看起来就太年轻了。于是他踌躇回答：“二十多？”
　　“其实是30岁，因为堇瑟姐是五年前被感染的，所以看起来还是25岁的模样。顺带一提堇瑟姐是豹类。”
　　时间和事件都对得上。这个生物群侯症者堇瑟果然是队长的爱人。可是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该把队长死亡的消息告诉她吗？
　　沈飞光觉察到他的手臂再次颤动，仿佛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山崩海啸。他想开口安慰他，余光里的来人却让他一时哑言。
　　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同样传入康一诚的耳中，他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后背的力量撞得摔倒在地。此时康一诚最不想看到的生物，声音正压在他的身上：“康康！你在这里等我嘛！我好开心！”
　　“起开……”康一诚被压得动弹不得，有气无力道。
　　“嗯？”对方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味地蹭着他的头。
　　“那个您起来吧，康一诚好像要生气了。”沈飞光很想帮忙，但他的手臂限制了帮助能力。还是急忙赶到的堇瑟解救了面如死灰的康一诚。
　　“我有事想和您谈谈。”他抓住了帮助者的袖口，视线却落在了树木的根部。
　　堇瑟眯起眼睛。您？从她告知姓名时这小子就不对劲。但原因她想不到，难道是知道她的军衔？
　　安什么拍开了康一诚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它一脸愤愤不平，贴近伴侣的脸喊叫：“康康！你都没这样对我过！”
　　“？”康一诚一把推开这近在咫尺的脸庞，“你疯了？松开。”
　　“我不要！”被推开的生物群侯症者露出悲伤的表情，“康康你为什么总是推开我！明明我是你的伴侣，明明只有我能和你□□——”
　　人类因它的大胆言论而羞红了脸，一把捂住了它胡说八道的嘴。
　　沈飞光听到安什么亲口承认他们的关系，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的落寞与喜极而泣，事到如今只能祝他们幸福了。
　　“他缺水最先缺的是脑子里的水吗？”堇瑟抱臂吐槽道，觉得它简直无药可救，“这种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粉丝？”她瞟了一眼身旁的“粉丝”。
　　“堇瑟女士。”康一诚终于推开了它，站起身直面这位年长的生物群侯症者，“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隐瞒便是欺骗，更何况这位是队长具有法律效力的伴侣。
　　被嫌弃的生物群侯症者再次扑到伴侣的后背，圈住他的脖子开启又一轮的纠缠：“康康，看看我好不好……”它十分委屈，不明白老婆为什么只看向别人。
　　“安什么你不是说好会听话的吗？”康一诚头疼，暗想它是在故意折磨他吗？
　　“我听话了，但是康康对我还是很冷淡，我不明白……”安什么委屈巴巴。
　　“你叫它‘安什么’？”堇瑟笑得捂住肚子，“倒适合这个病得不轻的货。”
　　康一诚从此话中意识到她也知道安什么的本名，但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忽视身上的重量，看向堇瑟：“我是第七师原二十三队队员……”
　　“我知道，五天前你们参与了海陲护卫战，全员牺牲。”堇瑟指向安什么，风轻云淡道，“事情经过我从它那里得知了，你们还遇到了鬣狗，这可不妙啊。进来说吧。”
　　鬣狗？康一诚立即意识到她说的是当时他们遇到的那群异化生物。他也觉察到他们知道的东西可能比人类还多，于是无视身上甩不掉的重量，跟在堇瑟背后。
　　“五天前？我怎么会昏睡这么久？”康一诚喃喃，注意到自己昏睡了很长时间。
　　“因为康康你缺水太严重了。”低哑的声线、跳跃的字词、吐气时轻飘飘的热气游走在耳旁，肆意妄为扰动着他的感知。康一诚下意识抬手给了肩膀上的某个一个巴掌。响亮的巴掌声震彻四方，康一诚突然意识到不对，感知到身上的重量减轻，以及身旁衣物的窸窣声。他把脸撇向相反的方向。
　　这把沈飞光吓得毛都立起来了。安什么怔怔捂住脸，乖乖落地。它抓住伴侣的衣袖，神情委屈：“康康你真的好喜欢打我，我不太明白……”
　　“诶，打是亲骂是爱。”堇瑟搭上安什么的肩膀，言语间全是戏谑。她注意到康一诚小心翼翼瞟着，冲他快速闭了一只眼，无声说道：干得漂亮。
　　这副他们仿佛认识多年的熟稔程度让康一诚想起了某个前队友，但性格似乎要坏得多。明眼人都能看出堇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糊弄之意，但偏有个不会看眼色的家伙眉开眼笑地拽住康一诚的手：“那这样的话，康康以后也可以打我哦。”
　　康一诚：……我想回家。
　　堇瑟为他们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大家鱼贯而入后，她开门见山道：“康一诚安什么，很难过的告诉你们，你们把鬣狗们招来了。”
　　“什么意思？”康一诚不解。
　　“意思就是它们会循着你们的味过来寻仇。”堇瑟皱起眉毛，一脸苦大仇深，“事情比想象中的棘手，鬣狗群两个月前还在中部城邦安阳附近出没，现在竟然跑到了海陲城这边。”
　　相较于她浮夸的表情，她的眼睛里可没有一丝紧张与惊慌，相反全是玩味。康一诚对此感到不解，他谨慎开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堇瑟挑起眉，摸着下巴一脸疑惑的凑近他。安什么一把推开她并挡着康一诚身前。堇瑟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好好，是我逾越了。”
　　康一诚拨开安什么，拦住它伸来的手，问道：“您为什么这幅表情？”
　　“别‘您’了，听着好别扭。”堇瑟吐槽了一下，摸了摸下巴看向别处，“只是有些意外，沈飞光说你不是很愿意加入我们。虽然我懂是因为人类与生物群侯症者的身份转换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不过，鬣狗群的事你派不上用场，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堇瑟轻笑着掏出一个玻璃小瓶子，摊开手给他看。暗紫色的胶囊就像异化生物的血液，看起来格外不详。
　　“这是……”康一诚遵从她的旨意接过，不太明白三言两语把话题扯到这里的原因。
　　“特效药。”堇瑟冲他调皮般眨眨眼，“群侯症治愈特效药，可以完全治愈异化感染。”
　　安什么如临大敌地盯着那颗胶囊，微抬视线看到伴侣滑动的喉结。它猛地伸手，没有任何征兆地去抢。
　　康一诚下意识握住药瓶，避开了安什么的突击。后者抓住他的双臂，仰头直勾勾盯住他：“康康，你不能吃！我只有你了！”语气急切，抓得他生疼。
　　无法否认，康一诚有一瞬间极为心动，但堇瑟的太过好心反倒让他升起警惕。他已知的祖国里并不存在这种特效药，以至于真假难辨。但如果这特效药是真的，为什么他们不会服用而是交给他？康一诚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是优秀到值得特殊对待的人类。他握紧药瓶拨开安什么，抬眼看向堇瑟说出自己的疑虑：“这么珍贵的特效药为什么给我？”
　　堇瑟一直在审视他的反应、言语、行为。面对他的疑虑谨慎，她只是淡淡一笑，敞开天窗说亮话：“这款药处于Ⅱ期临床试验阶段，药效还不稳定，也可能因为我们已经感染很久了。而你不同，你是不久前刚被感染的生物群侯症患者，是个很好的试验者。”
　　“你把我当试验品。”康一诚微怔。
　　“嗯。”堇瑟大方承认了，“我也不想说这是为了人类存续之类的话。反正这对你而言这也算是一份希望，如果特效药有作用，我们可以帮助你回到城邦，后续你想回到后方或是安静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们也都可以办到。小沈应该跟你说过吧，我们背靠陛下~若是没有药效，这样你也能心甘情愿留在我们特战队里吧。”
　　堇瑟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虽然在记录药性这一方面，对我们都有利。”
　　康一诚思索半晌发现她把所有结果都摆出来了，而且笃定他会服下。他扯动嘴角，话语落地：“有什么副作用？”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人类，他没办法舍弃这点希望，为了他可爱的同胞们也为了自己。
　　安什么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睁大眼睛盯着他。那黑眸潮湿如同深海，盯着他的视线悲恸、毛骨悚然，仿佛要席卷走他的表情、言语、康一诚的一切。
　　“现知的副作用为身体异化部位会像撕裂一般疼痛。”她就知道他会如此选择。善良、无私、奉献，祖国每位公民都拥有的美德，在他的身上堇瑟还看到了罕见的懦弱，以及比任何人都强烈的恐惧。
　　康一诚打开药瓶倒出胶囊。面对再次拦截的安什么他很快便出手制止住了，对方不停的重复，重复一句话：“不要丢下我……”
　　他的伴侣只是冷眼相待，轻轻摇头：“没必要这样，你只是把我当成‘伴侣’，我们之间又没有爱。”言罢，吞下“希望”之胶囊。
　　很快，疼痛自腹部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