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恨嫁女今天又失败了》长辞白雾

5、受人所托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的雾气中传来。
　　音色清朗，却又似裹着一层薄纱，听不真切，却直直钻入耳中。
　　苏挽月心头猛地一跳，倏然转身。
　　雾霭深处，一道颀长身影正倚着一株虬曲的老梅树干，姿态闲适得仿佛融入了这片山林古刹的寂静。
　　他并未完全走出雾气，身形在流动的乳白中若隐若现，唯有一袭玄色锦袍，如同浓墨滴入水中，深沉而醒目，衬得周遭的雾气都仿佛沾染了夜色的凉意。
　　他手中执着一柄折扇。
　　那扇骨不知是何名贵木料所制，色泽温润，在朦胧天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扇面并未完全展开，只堪堪打开半幅，堪堪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隔着缭绕的雾气与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专注地落在苏挽月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眼型是极漂亮的桃花瓣，眼尾微微上挑，天然一段多情风流的韵致。
　　然而此刻，那眼底却并非轻佻的春水，反而像深秋的寒潭，表面映着天光云影，瞳孔的颜色极深，近乎墨玉，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苏挽月的身影——她月白的衣衫，青瓷色的裙裾，还有那张因惊愕和雾气而显得格外清艳、又带着一丝茫然的面孔。
　　“是你！”苏挽月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先前落水记忆带来的窘迫。
　　谢无咎闻言，手腕轻转，“啪”一声合拢了那半开的折扇。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形清晰地破开薄雾，行至苏挽月面前，从容不迫地行了一礼。
　　“谢无咎，见过清渠苏府小姐。”男子含笑，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冷漠，让人揣度不出其中深意。
　　“谢无咎。”苏挽月下意识喃喃出他的名字。
　　男子看到苏挽月有些呆愣愣的模样，忍俊不禁，“苏小姐不知道在下很正常，毕竟我在京城扎根没多久。”他开始作正式的自我介绍，只不过这种种都让苏挽月有些不知所措。
　　“商人？”苏挽月知道了他的身份，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
　　“谢公子，莫要诓我。诗会重地，皇家园林，一个‘普通商人’如何能来去自如？你到底是谁？这般费尽心思，用那……那签文约我至此，意欲何为？”
　　她微微扬起下巴，努力压下心头因那双眼睛带来的莫名悸动，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蠢笨。
　　谢无咎好像早就知道苏小姐会来这么一出，只是盯着她，一直盯着，把苏挽月盯的浑身不自在……
　　“你不认识我，你父亲定是认识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今日我约你前来，主要是来归还你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示意下人把东西呈上来。
　　苏挽月这才意识到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厮。“这不是我的玉镯吗！”苏挽月定睛一看，她又瞧了瞧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二者几乎一模一样。
　　她想起那日诗会，她跌入西园的池子里，然后就是他救了她，只不过这镯子，她从没有想到会被替换。
　　“苏挽月立刻拿过去，细细比对起来，当时她落水浑身湿透，没有怎么看自己的镯子就直接戴上了，如今一看，原来的玉镯内刻着“沉舟侧畔”四个字。
　　而她现在手腕中所带的镯子并没这几个字。
　　“苏姑娘，如果那武安侯府的韩小姐再问你要，你就把你手腕的这个给她。”谢无咎一字一句的说着，似乎想让苏挽月牢牢记住。“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用姻缘签约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吗？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吧！再说……”
　　“再说我和你也不熟！”不知怎的，苏挽月看到那双眼睛，就被牢牢吸住。
　　“抱歉，是谢某唐突，不过我也和苏小姐说过，武安侯府不是好相与的，我知道玉镯是你的宝贝，你不会这么轻易给别人。所以，相信我，韩小姐找你，你就把假的给她。”谢无咎摊开手，“我一介商人，是别人所托，有利可图我才帮你的，所以……”
　　“我不会骗你。”
　　“谁让你帮我的？”
　　“那人姓什么来着……林，对，双木林。”
　　“林……？”苏娘子又问了一遍，直到她确定是他，那个赠她玉镯之人，终于忍不住了。
　　苏挽月看着他，突然哭了起来。
　　“烦死了，烦死了，明明都要忘记了！！！”泪珠像掉了的珠串，一滴一滴从少女脸颊滑落，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都怪他！明明都消失不见了，却偏偏还要出现！！！”
　　>谢无咎看着她哭得毫无章法，梨花带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他沉默地递过一方素净的丝帕，声音依旧是那副听不出情绪的调子：“苏小姐，擦擦吧。”
　　他眼中映着她此刻狼狈脆弱的模样，清楚地认识到这全然是一个为旧情所困、心碎难抑的闺阁小姐。这麻烦的差事……他心中掠过一丝不耐烦。
　　“你走吧，我知道就是了。”苏挽月哭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女孩的眼角微微泛红。
　　“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就让他来见我。”
　　“好。”
　　“等一下。”
　　苏挽月又开口，她抬头看着谢无咎，苏挽月哭了一会儿，胸口的窒闷感稍稍缓解，但眼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
　　她抽噎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仍不忘倔强地瞪着谢无咎：“你……你还没回答我！那签文……是不是假的？是不是你诓我的？！”
　　谢无咎看着她这副明明脆弱不堪却还要强撑出气势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假的。”
　　他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不过，在下倒可以再为小姐诚心求上一签，以作补偿？毕竟，扰了小姐清梦。”
　　“知道我想嫁人，约我就用这招，真是可恶！”苏挽月恶狠狠地指控，像只炸毛的猫，“要是……要是签不好怎么办？谢公子，你虽说是受人之托，可害我提心吊胆了一夜，还天不亮就爬起来！这账，怎么算？”她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
　　谢无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苏小姐但说无妨，在下力所能及，定当满足。毕竟，那位林公子给的报酬，确实丰厚。”
　　“我要良缘！”苏挽月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神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签文上说了，‘天定良缘’！你得给我应验！”
　　说罢，谢无咎突然伸出手，“干嘛。”苏挽月抹了把眼睛，此时像一只刚刚受惊的红眼兔子，谢无咎俯身。
　　男子伸手将少女发髻上的一片落花拂去。
　　苏挽月眼神闪烁。
　　谢无咎微微一怔，随即，那惯常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唇角，眼底却依旧深邃难测。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签纸，递了过去。
　　“在下知道，所以早在苏小姐来之前重新为小姐抽取一签，此为大吉。”
　　“旧梦沉潭终作古，心湖澄澈始逢君。”
　　他低缓的声音念出签文，目光落在她犹带泪痕却执拗的脸上，“苏小姐，良缘非求可得，唯‘放下’二字，方是起点。心湖浑浊，如何映照明月？”
　　他顿了顿，收起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恢复了商人般的疏离，抱拳道：“言尽于此。谢某任务已了，便不多扰。愿苏小姐……心想事成，有缘再会。”
　　说罢，玄色的身影转身，很快便融入了还未散尽的晨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挽月捏着那张陌生的签文，站在原地，晨风带着古寺的凉意拂过她微湿的眼睫。从春日诗会跌落池水那刻起，不，或许从更早……有什么东西，就像这悄然流动的雾气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