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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日日临江钓鲤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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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梦还在此间经营多年,朝堂内外,家宅前后都收获颇丰。
而吕盈,一样走上和前世截然相反之路的人,亦是充实满足。
五更鼓未尽,那霸港的珊瑚礁还浸在靛蓝晨雾里。
吕盈已赤脚踏上码头白石,孔雀蓝纱丽下露出十二串金铃脚链,随步伐叮咚作响。
岛民们挤在棕榈树下窃窃私语,这梁女竟比琉球巫女的祭服更艳,她襟口缀着的七彩螺钿迎着海光,更是晃得人眼花。
“看好了!”她突然扬手,绯红披帛扫过满载的舢板。油布掀开时,整船占城稻种在朝阳下金灿欲流。老农宫古伸手欲抓,却被她金铃脆响阻住:“一粒米换一句汉话。”
孩童们立刻蜂拥而上,稚嫩官话惊飞了礁石上的白鹭。
首里城正殿,琉球王尚巴志摩挲着黄麻诏书。女帝亲笔的“守礼之邦”四字旁,绘着与琉球王冠如出一辙的菊花纹。吕盈斜倚螺钿案,腕间七宝镯正磕着青花茶盏:“尊驾可知长安西市,琉球蜜浸黄桃卖到三贯钱一瓮?”她从纱丽暗袋抖出把铜钱,大黎通宝混着吕宋银比索,叮当当铺满案几。“若用王印签了这纸船引,”指尖点着《互市条约》末页,“蜜桃价能翻十倍。”
尚巴志的视线黏在银币上移不开,殿角巫女手中的辟邪幡无风自动。
三月后,久米村建起梁塾。孩子们蹲在沙滩用珊瑚枝写字,潮水漫过“日月同辉”,又退成“山河永固”。吕盈则每旬乘朱漆楼船来考此地考校,发髻插着岛民献的朱槿花。背出《千字文》的童儿,能换她腰间解下的胡椒金囊。
至端午龙舟赛,吕盈组了支女子船队。她们不划惯用的独木舟,却驾长安新造的车船。十六对轮桨激浪如飞,船首吕盈的茜红裹胸与青绿罗裙猎猎翻卷,宛如海神娘娘显圣而岸上梁塾童子齐诵新学的《观沧海》,声浪更是压过祭鼓。
归航那日,岛民追至浅滩相送。吕盈的楼船满载硫磺与芭蕉布,但更载得更多的是,此地百姓的归化之心。她解下七彩纱丽扬手抛向人群。绸缎如虹桥横跨碧波,琉球巫女的祭歌与梁塾童谣混着涛声,久久萦绕在宝船遗落的航迹里。
琉球已被九州的文化统一,降服扶桑更是势在必行。
在现代读过那段屈辱历史的黎梦还,更是下定决心,在此时,就把这里的人身心压制,永生永世都要成为和新罗、百济一般的藩属国。
女帝三十四岁春,洛阳城樱花初绽。紫宸殿前,黎梦还手持朱笔,在《东瀛经略疏》上勾画数行,指尖点着九州岛南端的“鹿儿岛”三字,道:“遣女使,不遣兵。”
她的政令发出后,半个月内议事殿便肃立三人——
李秀,宁州都督,银甲未卸。
燕丝丝,辽东匠官,掌心摊开新制的“破浪犁”图样。
钱敏,新闻司主笔,袖中藏着一卷尚未刊印的《东海风物志》。
黎梦还的目光扫过她们,最终落在一幅绢制海图上:“东都夫人吕盈已打通南洋商路,日本诸岛,该换种法子收心。”
五月二十七,十二艘楼船自明州港启航。
船队不载刀兵,却满载稻种、织机与活字印刷的《农桑辑要》。甲板上,燕丝丝正调试新制的观星仪,铜盘刻度映着晨光,李秀则倚在桅杆旁,远眺渐近的岛影。
“此国书称'日出之国',却连历法都算不准。”钱敏冷笑,指尖划过遣梁使旧抄的残缺历本,“女帝赐的《大衍历》,够他们学三十年。”
浪涛拍舷,船首破开晨雾,九州岛的山峦如墨染般浮现。
岛津氏的家臣列队相迎,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大梁女使的装束,李秀未着铠甲,是一袭靛蓝箭袖,腰间悬着腰刀,英气逼人,燕丝丝绾着高髻,发间一支辽东铁簪,腕上缠着测地用的绳尺,钱敏则是一身素锦官袍,袖口暗绣玫瑰,手持玉版纸册,气度从容。
岛津忠恒上前行礼,汉话生硬:“大黎贵使远来,有失远迎。”
李秀率众还礼,却未寒暄,燕丝丝眼波流转,玉葱一样的手指已经径直指向港口荒废的盐田:“此地潮汐合宜,三日可复晒盐之法。”
十日后,鹿儿岛盐场重现生机。燕丝丝带人改良晒盐架,以琉球传入的竹骨覆纱法,使盐粒晶莹如雪。岛津氏的家老偷尝一口,竟比京都贡盐更纯,当即伏地长拜。
钱敏则设文苑,以活字印刷《千字文》,日本贵族子弟争相临摹。某日,一位少年僧侣质疑梁字读音,钱敏忍不住一笑,“尔等学得杂乱,不如归一。”
七月盛夏,李秀在肥后平原试种雪里稻。扶桑农夫嗤之以鼻:“黎土之稻,岂适我国风水?”李秀不争,只辟田三亩,一亩播本地种,一亩播占城稻,一亩播辽东耐寒种。秋收时,本地稻穗稀落,占城稻倒伏,唯雪里稻挺立如枪,穗头沉甸。
肥后守大惊,亲赴田埂捧穗细看,稻粒竟比本土种大一圈。
李秀淡然道:“此稻耐寒耐涝,女帝赐名'同心穗'。”
当夜,九州诸藩密使齐聚鹿儿岛,求购稻种。
在她们耕耘的时候,吕盈的商船此时已航至堺港。她未登岸,只命人卸下货物,其中有宁州玫瑰干花,染就的绸缎艳绝京都,有辽东茶铁刀具,锋利无匹却不易锈,还有一箱琉球琉璃器,光照透影,价值连城,暗示女帝已经将此岛收入麾下。
“此物,只换两样,”她倚在船舷慵懒道,“准许大黎女使传技,开放三港互市。”
京都公卿争论三日,最终默许。
岁末,女帝诏书至鹿儿岛,准设大梁女苑,授农桑、历算、织造之术。
燕丝丝在苑内架起水车模型,引孩童围观钱敏主持“黎和辞典”编纂,统一黎字音读,李秀则率人测绘九州山川,制成《东瀛水利图》。
此地贵族起初戒备,渐被实利所诱,稻增产、盐提纯、布匹精美,甚至历法修正后,祭祀再无差错。
女帝三十五岁寿辰,九州诸藩遣使入洛阳朝贡。
贡礼中,一匣鹿儿岛新稻尤为醒目,穗头系着红绳,绳上墨书同心二字。
黎梦还拈起一穗,对淳于坚轻笑:“以技服人,终胜刀兵。”
东海的风掠过殿宇,吹散几瓣樱花。而在那霸港,吕盈商船已升起新帆,去往下一站。
夙愿几乎达成,面对仍然步履不停的吕盈,黎梦还也不是没有稍稍动摇。
但是这一世,她想拥有的,已经都在了。
黎梦还抬起眼睛,温柔注视这个年方二八却已经有王者气度的继承者,嘴角不由得浮起骄傲笑容。
女儿察觉到注视,抬头时锋芒毕露的眼神瞬间柔软:“阿娘还不歇息?”
未等回应,殿门轻响,望舒猫着腰溜进来,发间沾着夜露,怀里鼓鼓囊囊揣着什么。
“姐!”少女扑到御案前,变戏法似的捧出个竹编小笼,“西苑的促织王!跟羽林卫蹲了半宿才逮着!”蛐蛐的鸣叫刺破肃静,羲和蹙眉要训,望舒已灵活地窜到黎梦还的榻前,将虫笼塞进母亲掌心。温热的竹篾贴着皮肤,黎梦还摩挲着笼隙里颤动的须脚,恍惚回到前世值班的深夜,实习医生们传看手机里抓拍的流浪猫。
“胡闹。”羲和的声音带着储君的威压。望舒吐舌溜走前,飞快将个油纸包塞给黎梦。摊开来,是几块烤得焦香的叫花鸡,还沾着御花园的泥。
殿内重归寂静时,黎梦还在暖香里阖眼。
黑暗中骤然亮起幽蓝的光幕,无数数据流如星轨运行,这是时隔二十余年的再次更新。
“医疗模块永久关闭,基建树状图终端存档完成。”机械音竟透出人性化的疲惫,“根据徐扶光最终指令,您的积分可兑换维度跃迁。”
光幕幻化成浩瀚星图。地球的蓝光在猎户座旋臂上闪烁,放大可见东海的波涛之上,夜航船正拖着星月的尾迹。系统音带着诱惑:“此刻降落,可返回你来此的世前十分钟。”
黎梦还的指尖穿过虚幻的涟漪。
她看见自己写完的交接班记录,看见姐妹发在朋友圈的烤肉店定位,听见自己贱兮兮地笑着说,人就是要多闻些花香啊,比如五花肉的香!
麻辣蘸料的辛香仿佛还在舌尖,而掌中烧鸡温热的触感却有如此真实。
“扶光夫人呢?”黎梦还突然问。
星图陡然翻转。极光垂落的天幕下,徐扶光赤足踩过苔原。驯鹿群如流动的银雾从她身侧漫过,新生的幼鹿忽然脱离母鹿,湿润的鼻尖轻触她垂落的指尖。苔藓在她足下蔓生,转瞬开出淡紫的虎耳草花,又在三步后凋零成霜。
系统的电子音很是轻柔,带着一丝淡淡的肃穆:“她在那个世界的,任务评分是S+。她最终选择留在那里,成为守护神。”
许久,见黎梦还仍然沉默,“不回去吗?”系统忍不住追问,地球影像急速放大,“您最初的愿望……”
“兑换通道关闭吧。”黎梦望着淳于坚梦中仍紧握她手腕的指节,他掌心粗粝茧子磨着她腕骨,“急诊室……”她顿顿,光幕里抢救室的灯牌正在熄灭,“早就有新医生了。”
蓝光如退潮般消散,最后化作她鬓边一缕转瞬即逝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