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你》绿酒和歌

2、压力

　　信息过载的陈慕予扶着床边才堪堪站稳。
　　夏芊妍一骨碌爬起来坐好，“嘿嘿”两声，露出得意满足又羞怯的笑容。
　　“我的天啊。”陈慕予对此的评价是，“计算机学院不是要比赛吗？那么忙蒋迟居然还有时间出来乱搞男女关系。”
　　“请注意用词。”夏芊妍瞪眼拍床，“是搞，不是乱搞，谢谢。”

　　蒋迟比她们大一届，和肖煜同在计算机学院。此人属于学神级别人物，多次代表G大参加国家级比赛。上帝给他开了智商高长得帅的门，也顺带关上了感情的那扇窗。校园论坛曾有一篇热门帖子，说蒋迟不近女色不懂风情是因为他是和尚，目前属于带发修行。
　　而这一谣言在肖煜入学那年，不攻自破。

　　那一天，蒋迟作为院学生会主席统筹全局，宣传部负责在一边拍视频，剪辑后上传学院网站。于是原本想去欣赏蒋迟美色的人就这样发现了肖煜，他背着单肩包，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拿着学校发给新生的小册子偏过头问蒋迟宿舍楼怎么走。
　　宣传部的同学在心里直鼓掌，本以为有蒋迟在这里招蜂引蝶已经是极大的福气，没想到还能再招来个帅的，一时之间觉得江山后继有人，说不定还能搞搞品牌效应。剪好的视频一共三分半，有整整一分钟都是他俩，画面里的蒋迟一反常态，温柔耐心，在最后和肖煜再见的时候甚至挥手笑了笑。视频就定格在这里结束，计算机学院的logo和院训缓缓滚动登场，炫耀之心，路人皆知。

　　邪教cp“迟早煜见”就此诞生。

　　计算机学院的传统是入学即选择导师，导师会根据门下学生水平匹配两位，共同合作参加各种项目。这一制度在G大论坛被戏称为包办婚姻。只是可惜了计算机学院悬殊到令人发指的男女比例，没能撮合成一对异性恋情侣。
　　好巧不巧，肖煜和蒋迟就这样被捆绑了。
　　这对cp发展壮大在肖煜大二那年，他和蒋迟一起参加国家级竞赛，荣获第一名。蒋迟的脸上一贯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地接过奖杯拿着，而肖煜在一边莞尔一笑，眼底也没什么情绪。这张合照在G大论坛里疯传了好一阵，春风得意不掩盖傲气的少年最讨人喜欢，且都是禁欲系。一位懒得装，面上就写满漠不关心，另一位则是温柔的冷漠，对谁都好，你只是芸芸众生。

　　陈慕予难掩八卦之心爬上室友的床：“快说说快说说。具体怎么开始的，什么时候，为什么。”
　　“哎呀。”夏芊妍捂住脸，“这里不让搞黄。”
　　“谁问你那个部分了！”陈慕予有点脸红，推推她，“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俩喝酒了吗？”
　　夏芊妍追蒋迟足足一年都没什么动静，现在忽然来个八级地震，陈慕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我喝酒了，他没有。当时追他追得有点烦了嘛，心好累，我从小到大除了他要什么得不到啊，其他男孩子勾勾手就来了，只有他不行，于是我决定破釜沉舟一下。”
　　“啊？”
　　陈慕予想，破釜沉舟……居然是这么破的？
　　“对。”夏芊妍言之凿凿地开始分析，“据我所知蒋迟是个很传统的男人，那么，很大概率他就会和我在一起。如果没有，我在另一种层面拥有他了，也可以。”
　　陈慕予差点要给她奇特的脑回路跪下。想到“另一种层面”的意思，陈慕予脸红了又红，说：“你俩不愧是和尚和妖精的搭配。”
　　“我也没想到我能成功！”夏芊妍回忆起来还有些激动，想起细节之后声音再次低下去，“反正就是，就是这样子了。他……挺好的。我感觉很好。”
　　“好吧。”陈慕予给她留下八字箴言，“保护自己，不要怀孕。”
　　“那你怎么样？还躲着肖煜呢？”
　　陈慕予下床收拾行李，“嗯”了一声。
　　说起来，这好像是她时隔半个月第一次见到肖煜。
　　他变瘦了，不知道是为爱受苦的缘故还是竞赛压力大，那双丹凤眼挂在更加瘦削的脸上，会亮亮地看着自己，像主人离开太久不敢表现得很委屈的狗狗。
　　夏芊妍说：“你真不打算考虑一下？”
　　陈慕予正依次拿出电子产品、各种衣服和洗漱用品，实诚地说：“不知道。现在就是压力很大，不知所措。”

　　班长田明昨天就把课程表发到了班级群里。大三下学期课渐渐少了，多了一门“职业生涯规划”。
　　这是童话和现实世界的分水岭，在未被挑明之前，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公主王子，能呼风唤雨拥有全世界。然后就被各种各样的考试、面试轮番锤一遍，鼻青脸肿地接受我是普通人这个事实。
　　隐隐被锤的预感演化成一种焦虑，像一场流行病，悄无声息地祸害了所有人。大家见面不再聊明星八卦，而是分享考研辅导班或者总结了最全招聘信息的公众号。在这种全民皆如乱头苍蝇般的时代，夏芊妍和陈慕予俨然成为了其中的一股清流。
　　夏芊妍是正儿八经的白富美，出国留学、继承家业、随便打个工继续游手好闲，条条大路通罗马。而陈慕予高考发挥失常才来了G大，虽说也是一本院校，但排名不高，和她的梦想学校有一定差距。她从入学那一天就把G大保研规则摸个底儿掉，这三年兢兢业业学习，绩点很高，保研应该没问题。

　　走廊的嘈杂声渐小，陈慕予正躺在床上看《基督山伯爵》。“叮咚”一声，微博提示有新粉丝。她点进去，ID叫做“小乔流水”。主页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仅有一个粉丝还是微博官方，应该是手滑。
　　陈慕予喃喃道：“小乔流水？好像乔薇小号啊。”
　　夏芊妍问：“哪个‘乔’，乔薇的‘乔’吗？”
　　“是啊。我今天在楼下还看见她了。”
　　“视奸手滑？你也给她点个回关，肯定吓得她半夜睡不着觉。”
　　“……”
　　肖煜的辩论社之前组织大型比赛需要打杂的，陈慕予和夏芊妍去帮过忙，就这样和乔薇有过一些面的缘分。更尴尬的事情是，某天她俩洗澡后去吃鸡公煲没带钱包也没带手机，乔薇恰好也在，就帮忙结了账。陈慕予不想欠别人钱，脱口便说“我让肖煜转给你”，霎时间乔薇和她身边的小姐妹皆脸色一变。事后夏芊妍说：“人家要是把这事儿投稿给情感博主，不知道得多少人在下面骂你心机女白莲花。”
　　白莲花此刻忆往昔岁月，心想这下妥了，正式成人家情敌了。
　　没过两分钟，“小乔流水”又默默取消关注，应该是还没睡自己发现了。池梁秋的微博发了今日look，居然有零星几个粉丝在意。他拍的照片里有一张陈慕予的手出镜，下面有人问是女朋友吗。
　　陈慕予立刻截图发到四人群里让他辟谣。
　　姜幼清附和说：对啊对啊，就你那烂演技，之后让人骂不得把我们小予也连累上啊。
　　池梁秋回复恶狗咬牙表情包。
　　肖煜：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要不然咱们众筹出点钱让阿池报个班学学表演吧。
　　姜幼清：可池哥上的不就是表演学校？他老师教出过好几个影帝影后呢！
　　肖煜：孙悟空的第一个师傅不让他在外面提自己名字怕招事儿。池，估计你老师也快这么嘱咐你了。
　　池梁秋：等我火了必拉黑你们几个。再见。

　　陈慕予一笑，正要关掉手机，班级群里忽然热闹了起来。
　　田明通知明天开班会，夏芊妍正在闭眼用美容仪，陈慕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是咱们换班主任的事情吗？我洗漱的时候遇见闫姗姗了，她说我们学校空降一位学生处处长，兼任咱们班的新班主任。”
　　陈慕予有点惊讶：“她一个三班的同学，怎么对咱们班的事情了如指掌啊？”
　　夏芊妍更加惊讶，反问道：“这你都不知道？她在追田明啊！”
　　“啊？”
　　“啊！国际金融课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她总挨着田明一起坐。上学期期末两个人一直约着图书馆复习，我都撞见多少次了！”
　　陈慕予竖起大拇指，说：“你厉害，还是你敏锐。”
　　夏芊妍吐槽道：“是你太迟钝吧，哪有人早起俩小时在图书馆占完座位又让出去的啊？哪有人天天给人带早饭的啊？哪有人下雨天特意去给人送伞啊？”
　　陈慕予被问懵了，下意识答道：“怎么没有？我……”
　　我发小就是这样的。
　　她说到一半刹车了，因为没有底气。夏芊妍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继续说：“我看的星座博主说今年是桃花元年，意思是大家的脱单概率都会变大，所以我觉得闫姗姗田明没准能成。”
　　而陈慕予低下头，手机在键盘上纷飞，私聊问池梁秋：“阿池，你愿意每天给我带早饭吗？”
　　夏芊妍瞧着陈慕予心不在焉的样子，话锋一转，说：“不过就你这样的，月老得把红线换成不锈钢的才行。”
　　陈慕予无端受辱，白她一眼。
　　她不打算围观大家的讨论，正要打开淘宝买几本书的时候，夏芊妍拿起手机“哇哦”了一声，说：“小予，新班主任真的很帅。你快去看看照片！而且名字也蛮好听，汪唯……第三个字念什么啊？言字旁加‘甚至’的‘甚’字怎么读？”
　　“汪唯谌？”
　　“啧，想不到咱班主任名字还挺言情。”
　　陈慕予心脏砰砰直跳，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刺激得胃疼，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金融一家亲”的班级群，在一堆夸奖的消息中指尖颤抖着往上划，看到了他的照片。

　　这人长相周正，看着就是老干部式的正气凛然，笑起来显得很温柔，锋芒敛着，每次看见他，陈慕予都莫名其妙地联想到连绵的群山。
　　汪唯谌瘦了。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大一开学那会儿。陈慕予父母远在国外日理万机，原本说好是陈慕菡送她报道的，可是陈慕菡公司有事脱不开身，只好拜托汪唯谌。而那个时候，他们俩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完。
　　从云城到G城大概要两个半小时，汪唯谌提前查好路线，在出发前一天晚上还准备了一张上学必备清单。自驾途中看见陈慕予兴趣不是很高涨，又出言安抚。他身上一贯是淡淡的雪松味儿，和他本人一样，兼顾贴心周到与冷情。

　　是的，冷情。
　　然而除了人之外的世间万物都是死物，是人根据自己的心境在其之上强加感情。陈慕予想着想着就开始头疼，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心理疼痛。像针尖刺进掌心，痛感绵柔，她早学会了和这种感觉共存，因此渴望摆脱的心愿不是那么强烈。

　　夏芊妍上厕所回来，问一句：“我关灯了？”
　　陈慕予深吸一口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