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你》绿酒和歌

1、返校

　　高铁还没到站的时候肖煜发来消息，问今晚一起吃饭吗，陈慕予说不出门了想在宿舍躺着。光秃秃的树从窗外经过，速度飞快，只留下一些灰色的影子。她身边的年轻男孩子一路上都打着视频电话，对面是女朋友，两个人没话聊的时候就静静看着彼此，岁月静好，天荒地老，路过三次的乘务员都忍不住侧目动容。只有陈慕予想的是：
　　情侣。
　　可怕的情侣。

　　陈慕予在向上翻和肖煜的聊天记录。他前段时间封闭式集训，每天经导师法外开恩使用手机半小时。半小时里两人会打电话二十分钟，剩下五分钟是肖煜在四人发小群里扯皮的时间，另外五分钟是问候父母的时间。
　　我的天啊。
　　陈慕予靠窗扶额，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涌上心头。
　　得是多迟钝的人才看不出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喜欢。
　　喜欢得还如此昭然若揭。

　　陈慕予和肖煜同年出生，生日只隔一天。他10月10号，她10月12号。两人家也离得近，等同于活了多少岁就认识对方多少年。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陈慕予本打算把葬礼上讲述她一生的这个任务交给肖煜。
　　可惜没有如果。
　　在这个冬天，陈慕予痛失一位亲密发小、靠谱朋友、再生父亲，那个人从此以后只剩一个身份：默默暗恋她十年等待回应的人。
　　夏芊妍得知此事后曾对时间有所疑问，肖煜到底是从初中开始暗恋她还是小学，这个男的别偷偷加几年以此维护自己的深情人设。陈慕予默默地想：十年还是十五年难道有区别吗？
　　对她来说，十年是无比沉重的时间量词，是量变引发质变的临界值。超过十年的任何人或非人物品，都会融在自己的血肉里。一旦发生变动，严重程度不亚于将自己抽筋剥皮、挫骨扬灰。陈慕予是十分恋旧的人，恋到一旦产生舒适圈就不愿意再踏出一步。她、姜幼清、肖煜、池梁秋一起上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因此陈慕予在上大学以前身边的朋友有且只有这三位。至少在那天以前，她是这样想的。

　　高铁广播提示列车已到站，各位旅客带好私人物品，年轻男孩终于舍得把手机收进口袋。陈慕予也起身，与人群一起向外走。三月的G城冬天余韵仍在，目光所及之处皆被渲染成冷色调。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陈慕予一下车毫不费力地看到了池梁秋，阴天、墨镜、厚围巾，如果不是指望他拎行李真想一走了之。池梁秋还得意得跟什么似的，小声说：“快走快走，小心被我的粉丝看见。”
　　此人就读G城电影学院，去年秋天在家里坚持不懈找人脉托关系之下，终于拍了一部低成本网剧，目前每集点击数量八百左右，陈慕予他们一直怀疑是池梁秋不睡觉自己刷出来的。
　　果真是人糊屁事多，陈慕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池梁秋说：“真的，你不知道你下车前多少人偷偷看我。”
　　陈慕予心想废话，谁家好人打扮成你这样啊。
　　站台的冷空气从鼻腔灌进去，凉意很快自上而下蔓延开来。她打了好几个喷嚏，池梁秋把围巾摘下来递过去。陈慕予忽然停住脚步，正色道：“你不会也喜欢我吧？”
　　池梁秋大吃一惊：“你有病啊？”
　　陈慕予不着急接过围巾，上下打量着他：“那你干嘛穿我的同款大衣。”
　　十八线不乐意：“我特意研究过，这是适合年轻人的低调奢华小众品牌。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好吗。”
　　“那行。”陈慕予围好围巾，和池梁秋一起上网约车，问：“去哪吃饭？”
　　“吃火锅呗。”池梁秋说，“我打电话订个包间哈。”
　　陈慕予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咱俩吃饭有必要这样？”
　　池梁秋一脸理所当然：“出门在外必须注意形象，再说，我约了肖煜啊。”
　　陈慕予不可置信：“你有病吧！”

　　池梁秋其人，不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么不容易，这一年以来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为何心智还如此幼稚？
　　陈慕予愤愤地给姜幼清发消息，键盘快敲出火星子：他是不是缺心眼？你就说他是不是缺心眼！
　　姜幼清安抚道：等他火了，咱们必去豆瓣上扒他。
　　池梁秋挨了陈慕予一掌在边上咳嗽半天才缓过来：“那你说怎么办啊，我又不知道你俩现在这么尴尬，以后不会只能分别和你俩吃饭了吧。”
　　“不会。”陈慕予淡淡地说，“以后我也不想看见你。”
　　“天呐，你俩离婚，把我分给肖煜，把姜幼清分给你？”池梁秋撇嘴，“可是人家更想和你一起生活嘛。”
　　陈慕予：“……”

　　说实话，得知肖煜喜欢自己之后，陈慕予的感觉不像被朋友背叛，更像乱/伦。
　　此时此刻，肖煜一个人手拿菜单，不假思索点了她爱吃的所有菜品，池梁秋不明所以，开始刻意活跃气氛，说先让小予看看，陈慕予摇摇头说：“不用，已经点完了。”
　　她拥有无数个被肖煜体贴入微的瞬间，她以为那是朋友如再生父母般的温暖，谁能想到赠予温暖的人却是情真意切，他好爱她。
　　饭桌上，陈慕予和肖煜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她将目光停留在锅里飘着的毛肚上，无数个八秒钟过去，没有人伸筷子捞它。
　　她在怀念心无旁骛接受另一个人对自己好的感觉，虽然自私，不过此刻这是她最真实的感受。付出这个词汇太过沉重，这数十年的深情款款，她如何能够偿还。
　　池梁秋出去接电话的空隙，肖煜还是淡然地捞起所有毛肚放在她盘子里，问一句：“再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陈慕予低下头：“我没有。”
　　“喔。”肖煜说，“集训很累。”
　　“应该的，毕竟G大的脸就靠你们了。”
　　计算机是G大的王牌专业，每年国家级相关比赛他们拿亚军都算发挥失常。G大狂妄这么些年，生怕一时不慎跌落凡尘，曾经的手下败将像他们嘲笑人家似的反过来笑话他们，于是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与金钱。目前距离比赛时间还剩两周。
　　肖煜说：“我最近虽然在学校，但还是会很忙。集训灌进去的知识需要实践验证，导师已经把每天的日程表排好了，我……发你一份？”
　　陈慕予低头说：“发呗，以前不也都这样。”
　　肖煜似乎松了口气，继续说：“那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记得接起来。
　　“太长时间看不到你，我会想你。”

　　回学校的车程近四十分钟，舟车劳顿的陈慕予眼皮直打架，想到那句“我会想你”又一个激灵精神起来。学校今年新规定，出租车不让进校园，肖煜推着陈慕予的行李箱走在她身侧，回宿舍的路上挂牌提示前方羽毛球场施工需要绕路而行。积雪融化成水，路灯忽明忽暗，心事重重的陈慕予一脚踩了进去，肖煜伸手拉她一把，说：“小心着点儿。”
　　陈慕予说：“哦哦，谢谢。”
　　吃饭的时候像拼桌的，打车的时候像拼车的，回学校的路上像恰好顺路的甲乙丙丁。送到宿舍门口，路人甲弯下腰拿出纸巾要给路人乙擦鞋，后者后退一步，严肃拒绝：“不用，我自己收拾就行。”
　　零星几个路人好奇地往这里看，大学情侣定律，送别时必得搂腰贴脸腻歪缠绵，随机闪瞎几位无辜者。陈慕予不想被别人定义成那个样子，说：“那我先上去了啊。”
　　肖煜说：“好。”
　　陈慕予还没等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个惊喜的声音说：“肖煜，你在这里啊。”
　　她回头看过去，乔薇穿着厚实的hello Kitty加绒睡衣，脑袋扎着丸子头，人看起来娇娇的很可爱，手里拎着刚取到的外卖。
　　肖煜说：“嗯。”
　　乔薇和肖煜同在辩论社，现在是社长。学生上大四以后基本上就默认退社了，所以今年是肖煜在辩论社的最后半年。
　　陈慕予轻咳一声说：“走了哈。”

　　今天是最后一个返校日，整栋楼都很热闹。宿舍楼没有电梯，陈慕予拎着行李吭哧吭哧爬上去。她在回来的路上连着给夏芊妍发了好几条消息对方都不理，推门一看，夏小姐整个人正在床上躺平，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天花板，听到动静连头都不扭一下。
　　奇怪，太奇怪了。
　　陈慕予踩凳子抬手摸她脑袋：“你怎么了？病了吗？”
　　夏芊妍抿住下唇，深吸一口气。
　　“小予，和你说个事儿。”
　　陈慕予猜测：“你和蒋迟谈上了？”
　　夏芊妍说：“是也不是。
　　“我和蒋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