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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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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兹更暴躁了,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好记性。
原体记性都很好,他也一样。只是最近他心灵充斥着越来越多的噪音,没空去回忆这些,尤其是此刻,尤其是现在。
可他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注意到你,想到你的事情!
他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最后的创作还差一块,最后一块拼图。
科兹近乎狂躁地翻找、撕扯着房间中的肉块和皮肤碎片,试图找到他想要的、能将他指向最终图案的那块,将它们调整成自己需要的样子。
出门前,你想了想,转身从腰上拽下一块,递给了他。
他不过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合适的,顺手就要将它扔到一边。
可就在那块死肉即将脱离他手指的刹那,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嘶吼,来自喉咙底部的,近乎野兽的嘶吼。
“等等!”他再次喊住了你,“你这蠢货!你做了什么!看看你做的!”
他苍白的喉结不断颤抖,发出最急促美妙的音节,咒骂着最恶毒的话,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重重朝你头部抽来。
只是在即将碰到你的刹那,他突然顿住,喘着粗气,漆黑的眼中泛着淡淡的猩红。
许久,他说:“摘下你的头盔。”
你犹豫了下。
从进入军团起,你应该从未在人前摘下来过,哪怕独处的时候也很少,最疯狂的午夜领主也很少像你这样。
没有女性像你一样。
你的兄弟们甚至在最初的时候编排过你,说你的盔甲里可能装着一只兽人,面目扭曲,散发着可怖的恶臭。
你当然不丑,自然也不臭。
动力甲卸起来不快,尤其是你这样很少拆下的。
科兹本来应该催你,因为你的缘故,那个命运的时刻几乎已经到了。
他应该已经马上就要面对伪帝派来的刺客。
但是现在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这件事,因为他看到的景象,因为命运的图景:
你站在剥落的钢铁碎片之中,双手交叉按在洁白的胸口上,脚下是被他随手遗弃的血肉尸块。
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你的皮肤甚至比你父亲的更加苍白,其下淡蓝色的静脉血管也更加纤细。
只要他用指爪洞穿你的胸口,你便能同命运预示的那般平静倒下,双手交叉在洞开的胸口前,在满地的血肉尸块中安静地死去,看起来就像远古泰拉宗教画中的天使,或是另一个更加阴性的、母性的意象。
某种他完全不熟悉、却能一眼感知的意象。
可你凭什么?
他想。
你凭什么能像这样、这样……就这样……无罪又无辜地用这副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明明你践踏了他的命运,明明你——违背他的命令,居然提前对那个刺客动手了。
——等等,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时间不对。
你动手的时间应该更早,因为这块面皮已经有些干枯——至少是半天前,在黑石堡垒的外头就已经处决了。
而那时,他甚至还没告诉你们他的决定。
于是他立刻想起了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让他狂喜的可能。
“你叫什么!”他高高挥舞起了手臂,像是一个突然发现高潮的指挥家,“我知道你叫‘May’——你姓什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他忽然想起你不能说话,立刻抓起面罩朝你头上按去。
可是你拒绝了。
你后退一步,动了动你那布满细密针孔的双唇,同他一般发出了嘶哑柔和、但是略显干涩的音节。
“是‘申’,”你说,“如果非要有一个姓的话,可以是‘申’。”
——申梅。
那个注定应当给予他死亡的刺客之名。
你的话再度激怒了他。
这是何等的亵渎?什么叫非要有一个?什么叫可以是?
命运无关“可以”,命运只有一种,只有注定,没有选择!
他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嚎了起来,像是一把被扼住了喉咙,只一声又停了。
他开始疯狂在房间中翻找起来,想要寻找什么能立刻给你的、让你立刻杀死他的东西。
“其实……您也可以选择杀死我。”你告诉他,“在我伤害您之前。”
他恶狠狠地瞪向你,然后惊奇地发现,你不知何时已经捏了一柄血红色的匕首。
非常精巧,从刃尖到刃身都透着一种锋锐纤薄的美感,制造出的伤口大约也会一样。
你拿刀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告诉他:“父亲,命运或有千种模样,我将一一为您展示。”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过你说的第三句话。
你简直如同天才一样,居然就能说得十分流畅了。
不……不对,不是天才。
你太熟练了,熟练到仿佛已经将这话说过了千百遍。
可是在他领悟到这“千百遍”究竟从何而来之时,你就已经朝他冲了过去。
而他的身体比自己想象的反应更快,在你还未刺入他胸口的同时,他亦同时打开了你的胸膛。
……
你如梦游一般在废旧的天台上醒来。
世界是一片湿润的黑暗。被工业热气熏过之后的雨水落在脸上,稀薄得像是泪水。
疼痛还残留在胸口,你捂着躺了会儿,最后疼得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咳出了血和内脏碎片来。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
虽然你夸口要展示命运的千面,可这不过第九十八次,你的身体就好像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你灵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足以不断扭曲事实、时间,可这样的扭曲并非全无代价,大概再有几次,你应该就会直接死于衰竭。
你熟练地在檐角下躺好,然后等待那头野兽如约到来。
他轻盈如同最美妙的梦境,带着新鲜而又芬芳的气息。你第九十九次与他同在一处,一同睡着,先后醒来。
然后你第九十九次杀死跟踪你的人,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扔到玛莎夫人的办公室里,然后举报了整座工厂。
接下来便是第九十九次改造、九十九次会面、九十九次……
当你第九十九次站在他的面前,脱去你的动力甲,以命运之名挑衅他,看他发狂时,你的内心平静而喜悦。
纵使不知道你还能享受多久,你确实从无抱怨。
你只是觉得自己总是这样同父亲撒谎不太好——明明你只见过命运的两种结局。
不是他欣然死去,就是在杀了你之后陷入彻底的疯狂。
可这次,就在你即将动手之时,他终于死死地抓住了你的手。
“是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