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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冲喜 ...

  •   腊月初七,碎雪扑脸。

      沈岁宜坐于牛车,一身红嫁衣衬得她弱柳扶风,眉眼温顺,双手轻拢衣摆,显出几分怯懦。

      赶车的老李头鞭子甩得噼啪响,闷声道:

      “应家主病重,才要你这孤女冲喜,嫁过去后少说话多做事,别惹祸。”

      沈岁宜未应,看手中鬼力只剩丝缕,如残烛将熄,叹息一声,掀起喜帕。

      雪落睫毛,化入眼底,映出冲天血色。

      鬼界未破时,她是鬼族圣女,左眼映生,右眼照死。挥袖能召万鬼,抬眼能窥三界灾祸。

      直到仙界新帝登基,要炼“长生丹”,屠尽三界。地藏王出面阻拦,却被诬陷鬼族勾结魔族,引得天兵天将压境。

      天雷劈下,她闭眼前是鬼界的血海尸山。

      再睁眼,她成农家女,嫁给病秧子冲喜。

      乱林外,牛车被截,粗鄙喝骂把林间鸟惊得扑棱振翅,嘈杂一片。

      五个黑衣人气势汹汹,为首的脸上带疤,见沈岁宜容姿出众,色胆纵生:

      “谁家的新娘子?下来。”

      老李头吓得缩成一团:“大爷们,这是去应家的…”

      “那个病秀才活不成了。”疤脸邪笑,“还不如跟我们享福。”

      刀光劈来,老李头惨叫着滚下车。

      沈岁宜坐在车上没动,红衣在刀风里摇曳,她看着刀离自己咽喉只剩半尺,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疤脸愣了瞬。

      沈岁宜不答,抬手便抓,手指擦过刀刃,黑气自指缝窜出,缠上刀身。疤脸只觉手腕一麻,手中钢刀脱手飞出。

      她接刀动作很慢,面上还带着浅淡笑意,却瞬间飘至疤脸身后,刀抵着他脖颈,柔声道:

      “你为什么不笑?”

      冰冷杀意让疤脸浑身僵硬,他想转头,脖子却重得转不动,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后背的衣服瞬间湿透。

      沈岁宜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这嫁衣,是为死人备的。”

      血溅红衣,湿了大片。

      沈岁宜抬眸,先前温婉眉眼陡生厉色: “这下,更合身了。”

      剩下四人没反应过来,沈岁宜已动了。

      她不躲不闪,刀路刁钻,专挑关节下手。断骨声混着惨叫,她面上笑意未散,眼如深渊。

      一个黑衣人从背后偷袭,她头也未回,反手掷刀。刀锋正中心口,径直穿体而出,带着人撞在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李头瘫坐在地,看着沈岁宜弯腰拔刀,用嫁衣擦血。五具尸身飘出淡白魂影,她红唇微启,魂影如游丝般被吸入。

      “还走吗?”她语气平和。

      沈岁宜静婉如初,肤色胜雪。左眼灿如金阳,右眸浅碧似潭,雪光流转,艳慑心魄。

      老李头连滚带爬地去驾车,鞭子抖得不成样子。

      应家朱漆门紧闭,门环上的铜兽生着绿锈。沈岁宜跳下牛车,红衣上的血迹半干,大片深褐格外刺目。

      她抬手拍门,不轻不重。

      门开了条缝,一个老管家探出头,看见她这模样,眉头拧成疙瘩:“你是岁丫头?”

      “嗯。”沈岁宜应着,径直往里走。

      管家想拦,被她眼神扫过,莫名打了个寒颤,手僵在半空。

      “家主…家主还在里头歇着。”

      他跟在后面,声音发虚:“先去偏院等着?”

      沈岁宜脚步没停,穿过空荡荡的前院,正厅的门敞着,里面摆着红烛喜案,却没半点喜气,冷清得像停灵堂。

      管家紧张地搓着手:“家主昨日高烧,还病着…”

      沈岁宜转身看向管家,声音轻软如絮:

      “今天是我们大喜日子,夫君不在怎么拜堂,我去找他。”

      卧房角落里药炉仍温着,余烟袅袅,药气弥漫,浓得化不开,压得人呼吸微滞。

      红烛“噼啪”爆响,床幔被掀开。

      烛火昏黄,少年脸色苍白,唇红浸血。

      他斜倚着,墨发披散,脖颈细白,喉间一颗朱砂痣,随咳嗽轻颤,说不清的靡丽。

      月色里,沈岁宜瞳孔不受控地翻涌紫气,见他心口裹着团被镇魂钉锁死的妖气,金光强悍得让她残魂战栗。

      “你就是阿岁?”

      应拭雪气若游丝,桃花眼如春水,荡着不耐烦:“怎么来得那么晚?”

      这人看着病弱,眼神却锐利清醒,不像久病之人,虽被封印,仍让沈岁宜摸不透深浅。

      是真弱,还是装的?

      她压下心头疑窦,掩去眼底的探究与戒备。

      沈岁宜暗自估量,以自己眼下实力,杀他仅有六成把握,不愿冒险,稳住他再说。

      “路上有人劫亲。”沈岁宜声音发颤,尾音带着哭腔。

      她眉梢低垂,眼波怯怯如受惊小鹿,嫁衣曳地,血气冲天,与她那副懦弱模样格格不入。

      应拭雪斜睨几眼,似笑非笑:“你看起来不像寻常孤女。”

      她放软声音,低眉顺目: “妾身会好生伺候夫君。”

      心底已浮起杀意。

      不管应拭雪是妖是人,只要找机会宰了这病秧子,得到的魂元够她恢复全部鬼力。

      应拭雪咳得蜷起身子,指节抵在唇边,滴开几点暗红:“能伺候我喝药么?”

      黑陶药罐咕嘟响,药气冲得人酸眼。

      沈岁宜眸光一凛,盯着里头的固阳草,专克阴邪,是给她备的?他是猜出了自己身份,还是试探她?

      她面上不动声色,端药回去。

      应拭雪支肘,懒懒看她:“吹凉。”

      沈岁宜小心翼翼吹药,手腕突然被抓住。

      “怕我?”应拭雪往她颈间凑,药气混着冷香:“还是怕这药?”

      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

      沈岁宜假装受惊,手一歪,滚烫药汁泼向他胸口。

      若他真是被封印的妖,定会下意识用妖力护体。但应拭雪只是闷哼,脸色更白,竟无半分妖力护体。

      应拭雪眼尾泛红,十分委屈:“想烫死我?”

      沈岁宜睫毛轻颤,带着点无措的歉意:“对不住…我没拿稳。”

      她心头发沉。

      应拭雪竟真的毫无妖力波动?是封印太深,还是…他根本不是妖?方才试探落空,反让她疑云更深。

      这出戏,比沈岁宜想的更难唱。

      她起身去擦,手指刚沾到药汁,便被烫得猛地缩回,指腹红了一片。

      “固阳草,对怕阳气的鬼,不好受吧?”应拭雪凑近说。

      沈岁宜呼吸微滞,心如鼓擂,这病秧子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迅速扣住应拭雪脉门,鬼气刚探进去,就被妖力震得虎口发麻。

      沈岁宜眉梢微挑,带着点玩味,几分了然,还有被撞破底牌的兴味:

      “夫君不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果然是妖。

      “我渴了。”

      应拭雪甩开她的手,声音沙哑:“去倒水。”

      烛光映在半掩的帐幔上,影影绰绰。

      应拭雪若披烟雾,眉眼秾丽如画,浸着惨白的病气,似春山负雪,又透出刀剑出鞘的锋锐。

      沈岁宜纳罕,真是个病美人。

      “好看吗?”应拭雪低笑一声,咳着说,“怕守寡,舍不得我死?”

      他笑时,喉间的朱砂痣更艳,眼尾泛红混着嘲讽,像只竖了爪子,却没力气挠人的病猫。

      沈岁宜往水里掺了丝鬼气,打算迷晕应拭雪,递过去时,被他偏头躲开。

      “不喝。”应拭雪轻嗤,将水杯扫落在地,“鬼界的味道…难闻。”

      话未落,沈岁宜的手已掐上他咽喉。

      指下皮肉薄软,应拭雪喉结轻滚,睫毛微颤,喉间溢出细碎气音,眼尾红痕更显。

      几番试探,沈岁宜屡被挑衅,磨得她没了耐心,索性拼尽全力杀这妖当补品。

      屋外风雪骤急,沈岁宜的鬼气如刀,几乎要撕碎应拭雪的皮肉。

      猛地,百年前被天帝屠戮的妖兽怨气轰然暴涌,在沈岁宜脑中凝聚成万千妖魂的嘶吼,震得她神魂激荡。

      应拭雪的魂魄,有整个妖族的赐福。

      是什么样的大妖,身负镇魂钉被封印,却仍能转世,还能被妖族如此庇佑?

      是敌…是友?

      “掐断了,你也拿不到我的妖魂。”

      应拭雪没挣扎,反而偏过头,让她扣得更顺手。

      沈岁宜猛地回神,松开手,眼底掠过一丝遗憾。

      原想嫁这病秀才冲喜,趁机取他生魂,怎料竟是块硬骨头,功亏一篑。

      应拭雪喉间的朱砂痣渗着金血,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笑意温煦:“不想杀我了?”

      “夫君说笑了。”沈岁宜退开,掩去眼底翻涌的紫雾,温顺道:“妾身只是怕夫君着凉,想替您拢拢衣襟。”

      应拭雪蜷回榻上咳嗽,他咳够了,才抬眼瞧她:“水。”

      这次沈岁宜没动手脚,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王婆子说你克死爹娘。”应拭雪揶揄道:“我这身子,怕是也挨不过你克。”

      沈岁宜低头绞着衣角,声音委屈:“夫君吉人天相,别信那些胡话,妾身会好好照顾你。”

      “哦?”应拭雪挑眉,“怎么照顾?”

      他的尾音拖得长,带着点病中的慵懒,像羽毛挠在人心上。

      沈岁宜抬头,撞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像只揣着坏心思的狐狸。

      “煎药、喂饭、暖床…”

      她边数着,边盯着应拭雪心口的镇魂钉。药汁烫过的地方松动些,妖气更浓。

      “我怕半夜被你掐死。”应拭雪笑了笑,咳得更凶。

      夜色渐深,应拭雪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翻身低咳。

      沈岁宜睁眼,她闻到墙外有仙息。

      窗纸破洞,金光直射,擦过沈岁宜发髻钉在梁柱,是枚巡查令,仙力灼得空气发烫。

      “应家小子,贫道闻你家有妖气,特来看看,开门。”

      沈岁宜左眼刺痛,见门外灰袍老道,是仙巡司的人,专来探查人界游荡的妖鬼。

      应拭雪剧烈咳嗽,锦被染红。他往沈岁宜怀里缩,头发蹭着她脖颈,声音发颤带哭腔:“阿岁,我好怕…”

      “夫君,我去看看。”她想抽手,被握得更紧。

      门板开了条缝,老道声音探入:“屋里怎么有女子声气?应秀才不是独居?”

      沈岁宜声音柔媚:“道长深夜闯民宅?我家夫君病重,经不起吓。”

      老道推门的动作顿住。他的玉佩囚着鬼界残魂,能嗅妖气,却辨不出鬼气,当她是寻常凡人。

      “近来村中丢孩童,与妖气有关,你病中是否察觉异常?”

      应拭雪咳嗽骤停,眼中水汽朦胧,天真无辜:“道长说妖气?我这院子除了药味,就只剩……”

      他抱紧沈岁宜,嗅了嗅,带点羞赧:“夫人的脂粉香。”

      老道指尖掐诀,金光流转:“你这病气像中邪祟,贫道有安神符,贴床头可保平安。”

      黄符飘来,沈岁宜接住,瞥见背面“锁妖”二字。

      她反手将符纸往烛火送,笑:“多谢道长。”

      火苗舔过符角,她指尖鬼气蚀掉仙力,只剩普通黄纸。

      老道脸色沉下:“告辞。”

      院门关上,应拭雪松手,靠榻咳嗽,眼中水汽散尽,只剩冷意:“你用了鬼气。”

      “你不露妖气,仙巡使也不会来。”沈岁宜漠然。

      明明是应拭雪故意用妖气引仙巡使来,还装得一无所知,反咬一口。

      应拭雪挑眉笑:“不引他来,怎知你是不是仙界眼线?”

      “这老道今晚必回。”他眼底闪过狠厉,“你去把他杀了,我…”

      “你留着看戏?”沈岁宜冷笑。

      不管应拭雪从前是何等威风的大妖,如今被封进肉体凡胎,手无缚鸡之力,自保都勉强。

      应拭雪没反驳,从枕下摸出青铜哨子扔过去:“遇险就吹这个。”

      沈岁宜接住,触到微弱妖力:“你不是被封了妖力?”

      “总有法子用。”应拭雪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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