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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天 ...

  •   春天
      冬日廊檐处的冰棱化成水滴落,台阶下冒出头的春花被水滴打到,便颤了两下。
      小雪人勤勤恳恳打了一星期的工,于一个飘雨的周二清晨,再一次敲响艾瑞丝家的门。
      艾瑞丝还没完全摆脱被克恩的敲门声吵醒的生物钟,这天也是听到摇铃声后,睡眼惺忪,想都没想就游魂般飘向门口开了门,然后和雪人的清纯无辜巧克力豆眼对上了视线。
      艾瑞丝:“……不买冰块,谢谢。”说完啪一下关上了门。
      急促的摇铃声再次响起,艾瑞丝不得不再次打开门,准备很严肃地拒绝克恩。
      “你是说,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觉得带他去你们的雪屋不太合适,想让我看看是不是能收留他?”在克恩着急地手舞足蹈一番后,艾瑞丝明白了她的来意。她扶了扶头发,说,“行,那我就去看看。可真是稀奇,大雨天的,谁会在泥地上睡觉呢?”
      然而到了桥那边,看清了男人的脸,她扭头就走。
      几个雪人着急地用树杈夹住艾瑞丝的衣角,艾瑞丝一边扯一边叫:“放手!我是不会救他的!哭也没用!喂,不要咬我衣角……你们不是雪人吗!怎么还带道德绑架的!”
      “艾瑞丝。”
      “叫我全名也没用!我不吃这套。”
      “艾瑞丝。”
      “闭嘴!我要走!”
      “艾瑞丝。”
      “我说……”艾瑞丝恼怒地转头,正想狠下心来训斥一下小雪人们,却看到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眼睛属于那个昏迷的男人。男人躺在雪地上,看着艾瑞丝笑:“艾瑞丝,好久不见。”
      他好似没看到艾瑞丝发僵的身体,又笑了一声,像是控制不住心口的喜悦,非要漫出来给别人瞧瞧一样,目不转睛盯着艾瑞丝说:“艾瑞丝,找到你了。”

      将窗户一关,雨声传不进来,室内顿时静下来,静得艾瑞丝好像听到了对方眨眼的声音。
      唐提专注地看着艾瑞丝,引得艾瑞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开口寒暄:“嗨好久不见……我是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得到姐姐的消息,赶去找她的路上,雪很大,不小心打滑了。”唐提说。
      听到他提起姐姐,艾瑞丝无名指神经质弹了一下,细微得自己都没发现:“真好,真好,恭喜你。”
      “你呢?最近怎么样?”唐提的目光,在他说话间已经踩着艾瑞丝的脸打了三个转,从这边看到那边,再从那边看回来,像是怎么都看不够,艾瑞丝怀疑如果不是有张桌子挡在他们中间,他能把眼珠子安在自己身上。
      “还不错。”艾瑞丝避开他的目光,假装突然对窗外飘了一个上午的雨勾起了兴趣,“小镇的人都很友好,我刚来这里就交到了朋友。冬天也很暖和。”
      唐提没说话。
      似乎觉得话题从这里结束不太礼貌,艾瑞丝又补了一句:“你过得如何?”
      在艾瑞丝看来,最合适的问话,最理想的回答,就是对方挑出生活中一些不痛不痒的、体面的好事,摆在舌尖,一个个展示给不熟悉的人看,别人再夸上一两句,双方便可以默契地挥手告别了。
      艾瑞丝认为这是礼貌。
      “你走之后,我过得不好。”唐提不礼貌地说。
      艾瑞丝的呼吸短暂停了一秒,才又继续。
      “但我不后悔我们的结局。”唐提又说,“那天我走山路,路过一座庙,有位道长在门口晒太阳。我问她怎么求得一个普通的来世,她说我得好好活着,保持善心,顺其自然,不得求死。我开始等,等找到我姐姐,找到之后我努力赚钱,把赚到的钱都给我的姐姐,或者别的需要的人。快死了就许个愿,希望下辈子能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家庭里长大,最好我们当邻居,我比别的男生都先遇到你。”

      “艾瑞丝。”

      弗劳尔牵着她的小牛走在路上,第三次将艾瑞丝从发呆中唤醒。“今天这是怎么了?”
      “镇长。”艾瑞丝道,“我在小镇里看到我前男友了。”
      镇长夸张地叫了一声,表示同情:“好吧,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对陌生人逝去的生命表现得惋惜的对吗?即使那个陌生人很可能是辜负了你的一个混蛋。”
      艾瑞丝还没说话,她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艾瑞丝飞快补了一句:“我们是和平分手。”
      那是坐落在小溪旁的红房子,说是红房子,窗户倒是被刷成了蓝色,更有无数花朵将它簇拥起来,整座小屋像童话一样艳丽。弗劳尔上前敲门。咚咚咚三声后,门吱呀一声往里旋,随即一个头从屋里探出来:“你好……弗劳尔镇长?艾瑞丝?”屋里的人似乎对她们的到来表示惊奇,不解地抠了抠脑壳,“你们好,进来坐吧,我刚好在泡茶,一起来尝尝。有什么事吗?”
      弗劳尔没推辞,和艾瑞丝一起进了屋子,坐下后,大家先是话了会儿家常,待几个话题结束后,弗劳尔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掏出一块花瓣串起的挂饰,轻轻放在阿罗手里。
      “阿罗,你该去夏花市了。”
      阿罗眼睫颤了颤,一下子明白了她们前来拜访的目的。看到阿罗摆摆手,弗劳尔和艾瑞丝便善解人意地起身,朝阿罗鞠了一躬后,默默离开了这间小屋。
      她们关上门,没有立刻走开,只是驻足门口。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弗劳尔叹了口气,缓缓步下小木梯,和艾瑞丝往回走去。

      那是艾瑞丝刚到青布小镇的时候,派格说那条永不干涸永不结冰的小溪是阿罗流的眼泪汇聚成的,艾瑞丝相信了,闹出来不少笑话,从此对阿罗印象深刻。回程路上,艾瑞丝没忍住好奇,问弗劳尔:“阿罗是因为谁留在这里的呢?”
      “她母亲。”弗劳尔道,“阿罗是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上的学离家很远。她暑假回家前,想去商场里给她母亲买一条裙子,碰上了一对男女,男人无差别杀人,他的女友躲过了,阿罗成了那件事中唯一的死者。”
      “啊……”听完后,艾瑞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表达什么情绪,对这样的苦难来说,都会显得高高在上。她只能短促地“啊”了一下表示惊讶。“那她在这里待多久了呢?”
      “两年。”
      “好吧,好吧。其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艾瑞丝说,“不过如果我是她的母亲,未来某天如果能在夏花市见到自己的女儿,我会很开心。”
      弗劳尔斜着眼瞧了她一眼,问:“那你呢?”
      “我?”
      “你从不谈自己的事。我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如果某一天突然收到你要离开的消息,我怕我来不及和你好好告别。”
      弗劳尔在担忧,而这份忧虑不无道理。
      艾瑞丝是孤儿,又只说过她和唐提的故事,弗劳尔理所当然以为,唐提出现在了这里,意味着艾瑞丝快要离开。
      出乎意料地,艾瑞丝笑着说:“弗劳尔镇长,离我前往夏花市肯定还得几十年啦。”

      那天的晚霞将云层烧得通红,大概是阿罗的事与尘封的记忆忽然开始共鸣,艾瑞丝忽然想说出来——弗劳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名合格的听众。“我是为了救一个小孩。”艾瑞丝说,“30岁生日第二天,我在桥边看晚霞,晚霞很美,烧得天边透亮,红灿灿的。太阳落山后我又吹了会儿风,准备回家,遇到一个小姑娘被一个男人掐着脖子往天桥下按。桥下是河水。我上前帮忙,那个男人暴怒之下甩了个手,把我甩下桥,我便被水卷走了。”
      故事说到这,就不用继续往下说了。
      ——青布小镇住着的,是尘世中依旧有人思念的生物的灵魂。而夏花市寄住的,则是被尘世遗忘的死者。
      弗劳尔点点头:看来艾瑞丝会在青布小镇住上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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