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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秀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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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鹤青视线掠过墓碑顿了一下,青衿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他提着剑跃过墓碑,想到什么,匆匆对裴婉道:“妖在这附近,带着你不方便,你在这里别动。”
裴婉嗯了一声。
阮鹤青身影消失在坟场深处。
没一会儿,墓碑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草儿姐姐,你来看我了?”从墓碑后探出盖着红盖头的脑袋。
裴婉听到熟悉的声音,“秀秀?”
少女点点头,红色盖头随着她的脑袋抖动。
“为什么穿成这样?”裴婉迟疑地问。
秀秀笑道:“我难道不美吗?秀秀也穿上和草儿姐姐一样漂亮的裙子了。”
她将盖头撩开,露出惨白乌青的脸。
裴婉吓了一跳,“这是……”
秀秀咧着深红色的嘴唇笑了起来,“草儿姐姐,秀秀终于有自己的家了,还有一个空屋子,给姐姐住可好?”
裴婉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心底有个声音疯狂的否认,不是的,秀秀才十几岁,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秀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裴婉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拉住秀秀。
手指透过秀秀的身体,她踉跄几步,扑了个空。
她望着空落落的手指,无力的蜷起指节。
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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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晚,前院饮酒欢笑声阵阵,秀秀被人推到席外,她想要找草儿姐姐玩,她记得今天草儿姐姐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可漂亮了。
草儿姐姐的院子有人看着,她和人吵嚷时,那人一把薅走她的球扔到草丛里。
正巧她捡到小球时,草儿姐姐从窗户上跃了下来。
她穿着平常的旧衣服,肩上挂着粗布包裹。
“草儿姐姐。”她歪着脑袋,“你这是要去哪?”
裴婉看到秀秀,走上前低声道:“嘘,秀秀,替姐姐保守秘密好吗?”
秀秀皱了皱眉头,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姐姐要走的话,带上秀秀一起走。”
“你阿娘在这里,你是阿娘的宝,你走了,你阿娘她怎么活?”裴婉摸了摸秀秀的脸。
秀秀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知道有个小洞,我带你出去。”
裴婉钻出小洞时,秀秀也钻了出去,秀秀看着她的背影,朝着她挥了好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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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不孝子断发离家,我们阮府就当他死了,给他立个墓,这辈子都别想再进阮家的门,我这个做母亲的给他在下面先娶个媳妇,也算是看在列祖列宗的面子发发善心。”阮母拢着手里的佛珠,在奉着菩萨的神龛前敬香。
阮母旁边的嬷嬷斜着眼,趾高气昂的丢了吊钱给女人。
女人接过钱扫了眼,露出不满,“夫人,我们家秀秀哪值这点钱,她虽然有点呆傻,但你看我们家秀秀的八字,这可是旺夫命。”
女人扬着手里的八字,讨好的笑容中露出满满的算计。
袅袅香火缭绕于室,青烟中透着阮母慈眉善目的圆脸,她白瓷般的脸颊缀着鲜红的朱唇,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总是一副高高在上。
她嗤笑一声:“一个替死鬼还想捞多少钱,不过呆好啊,呆女儿正好配那个短命贱坯子生的疯儿子。”
她随手打发了过去。
几个嬷嬷拢起袖子拽住地上的秀秀,秀秀被粗鲁的套上不合身的嫁衣,手里紧紧捏着的小球被碰掉在地上,小球骨碌碌的滚到床底。
她跪倒在地上,双手被死死扣住,身体拼命挣扎着想要去捡小球。
“那是草儿姐姐给我的小球……”
女人的衣裙挡住了秀秀的视线,秀秀抬头望去,是她的阿娘。
她摸了摸秀秀的脑袋,秀秀无措的看着她的面容,她的脸像笼在黑雾里模糊不清,“秀秀,弟弟病了,家里急用钱给弟弟看病,不要怨阿娘好吗?”
秀秀摇头,救命稻草般抓住女人的手,“阿娘不要,我们想想其他办法。”
女人费劲将手挣了出去,挂在腕上串好的钱吊子撒了一地,她抬手抽了秀秀一巴掌,背过身去捡地上的铜板。
秀秀看着阿娘跪在地上的背影,这一刻好似卸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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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棺椁板子将要覆上时,阮父和阮母居高临下的望着秀秀。
“要怨,就怨不孝子和逃走的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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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戛然而止,裴婉握紧蜷起的拳头。
秀秀喃喃道:“原来我死了……”
她转身看着无措的秀秀,“秀秀,是我错……”
秀秀看着裴婉,视线越过她的身后,瞳孔猛然收缩,大步奔了过去,飞速推开裴婉。
裴婉看到秀秀的身体化成了实体,红色的衣裙在她的眼前飘摇。
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白狐将秀秀吞了进去。
“不——”裴婉全身发凉,堕入冰窖。
白狐刹那间幻成美人,她舔了舔手指,瞧着坐在地上的裴婉,她掩嘴咯咯咯的笑着。
她白皙的指上红色指甲刺眼夺目。
“好生奇怪,竟是叫你这个凡人捡了便宜,本来是要将那个悟道子带回去,和主人绑在一起。”
“你把秀秀怎么了!”裴婉怒道。
“你是说那个灵体?”她眨眨眼道:“误食而已,我是想吃你的。”
裴婉怒到极点,可越是愤怒她越是告诉自己要冷净。
“怎么,你想报仇?”她眯着眼瞧着裴婉,“小小凡人,气性还挺大,要不然我送你和她团聚。”
她伸出利爪,朝着裴婉面门划去。
裴婉反应极快,侧身翻滚躲了过去,白狐扑了个空。
白狐呲牙咧嘴的看着裴婉,“躲得还挺快。”
裴婉呼吸急促:“是你下的妖咒?”
“死到临头还有空管妖咒,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那妖咒是我主人下的。”白狐道。
裴婉权衡道:“为了你主人那你更不能杀我,留着我牵制那个悟道子不是更好吗?再说了我也恨他,你不觉得把他做成妖更有意思?”
白狐转了转眼睛,盯着裴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好啊你,你是在拖延时间吧,没用的,我的师兄赤狐如今正在牵制他,他可是修行了五百年的大妖。”
她说着就要上前杀了裴婉,裴婉自知心思被戳破,佯装露出绝望的神色,实则暗暗抓了一把尘土,等她上前就拿沙土扬她的眼睛,届时再用头上藏起来的银簪戳她的脖颈。
白狐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头颅。
裴婉看到白狐的美人脸变成了秀秀的脸,秀秀朝着她焦急的喊道:“姐姐快逃!”
裴婉咬牙看着秀秀的脸,她心中一狠,爬起身往林外飞速跑去,一边跑着,一边眼泪不受控制的淌下。
她脑子里都是那天分别的场景,秀秀站在小洞外面,一直朝着她挥手,一直没有放下。
如果那天带她走就好了,裴婉的念头像野草在脑海疯长。
白狐穷追不舍,长长的爪子马上就要勾住裴婉的后脊。
“趴下!”
是阮鹤青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裴婉下意识的扑倒在地。
一道凌厉的剑光越过裴婉的后背,朝着她身后的白狐袭去,白狐瞧见长剑,当即侧过身体擦着利刃躲了过去。
裴婉趴在地上抬眸。
就见阮鹤青出现在林子尽头,林叶在他的身前晃动。
他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随意用手背拭了去,额前的一缕碎发拂过他清冷的眼眸,他微微斜了斜脑袋,顺手将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
裴婉看到那是一只死透的黑脚赤狐。
“师兄!”白狐看清来物时,瞪大眼睛大吼一声,震得林子里的飞鸟阵阵。
“你该死!”白狐冲了上去,利爪朝着阮鹤青抓去。
阮鹤青的长剑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此时已经回到他的手中。
白狐气势汹汹,她招招致命,快速挥舞的利爪迫使阮鹤青无法第一时间反击。
阮鹤青长剑抵挡,虽然正在下风,可一招一式游刃有余,他瞅准时机,一剑齐齐砍掉了白狐的一只手。
阮鹤青顺势重伤白狐,一剑刺入她的丹田。
从白狐的身体里飘出来一个少女的身影。
“小青哥哥?”秀秀歪着脑袋打量阮鹤青。
阮鹤青闻言闪过一丝茫然,他意识到什么,不再去想。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秀秀,冷淡地问道:“你杀过人?”
秀秀疑惑的看着他,忽然脑子里的记忆被人生拽了出来。
她清秀的五官扭曲到一起,痛苦的捂着自己脑袋。
昏暗斑驳的房间,染血的钱吊子……
少女站在碎块中间,呆愣愣的看着自己染血的掌心,喃喃道:“为什么骗秀秀……”
秀秀回忆起了一切,她灰白色的脸颊布满黑色的纹理,黑白分明的瞳孔跃动着乌黑的邪气,她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臂。
“是你!是你害的我被活埋,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我要杀了你!”她快要被仇恨的火焰燃烧殆尽。
阮鹤青看明白一切,眸子微微垂了垂,不再看秀秀癫狂的脸,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裴婉看到阮鹤青单手掐住秀秀的脖子,她顿时感觉不妙。
“不要!”她扑上前去大喊。
阮鹤青听到裴婉的声音,蹙着眉毛,他微微一顿,再看向秀秀时,黑沉沉的眼眸仿佛结出一层薄薄的寒冰。
他轻易的抹杀了秀秀。
随后他半蹲在地上,长剑抵在白狐的心口。
“妖咒如何解除。”说完,他掐了真言诀。
白狐虚弱的讥笑:“活该啊,和一个卑微鸡肋的蝼蚁性命相连,很羞恼忿恨吧……”
阮鹤青冷眼看着她,“废话真多。”
手中长剑往她心口深深入了几分。
白狐吃痛的呼气,断断续续道,“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很有趣的,只要你爱她胜过爱你的道,妖咒自然就会解除。”
阮鹤青闻言蹙眉,真言诀昭示着狐妖说的是实话。
白狐眼神一闪,化成一缕白烟消失了。
阮鹤青长剑顺势戳向地面,剑尖扎着一片薄薄的纸娃娃。
秀秀化成几缕残魂飘到裴婉面前,她无措的看着裴婉,“秀秀做错了吗?弟弟没有生病…他们骗秀秀…我也不知道…”
“没有错秀秀……”裴婉泣不成声。
“草儿姐姐,这次可以带秀秀走了吗,阿娘有弟弟不要秀秀,秀秀想和姐姐走…”
裴婉重重的点头。
秀秀露出了开心笑容,慢慢的消散在空气中。
“啪嗒”一只小球掉在地上。
裴婉伏在地上捡起小球,默默的往秀秀墓前走去。
她将小球放在墓前,久久无言。
一滴一滴的雨点吧嗒吧嗒的落在裴婉的鼻尖上、睫毛上。
不知不觉,她的衣衫已经淋湿大半。
阮鹤青走到她的身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你和她什么关系?”他按着手里的剑柄。
裴婉知道他怀疑自己,“以前在阮府帮过工,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她顿了下补充,“她是好人。”
阮鹤青思索了一会儿,放下按着剑柄的手,“灵体杀了人便是凶魂,不入轮回只会祸害更多人。”
他不管前因后果,只要杀了人,他便要除去。
“可她曾因你而死。”裴婉说道。
阮鹤青神色未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道,“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了。
前尘往事他断的干干净净。
裴婉唇角泛起苦笑,她阖着眼,雨水顺着她的眼角淌下。
苦难的绳结紧紧扣着她和秀秀,今日魂飞魄散的是她,他必定也是一句不记得了轻轻揭过。
她恨他,恨世上加之于自己的诸多不公。
裴婉睁开眼,露出凄惨的笑容,“问出怎么解妖咒了吗?”
阮鹤青张开口,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爱她胜过爱你的道。
白狐的话还在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