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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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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经理……” 声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刚在骑车,怎么了?”
“林婉婉!!” 周强那标志性的、又急又冲、如同砂纸摩擦金属般的咆哮声,瞬间穿透了马路上的嘈杂,清晰地、恶狠狠地砸进她的耳膜,“你死哪儿去了?!”
“我下班了呀,”她有些无语,“昨天晚上加班太晚了,您说过今天报告提交之后就可以早点回去的。”
周强才不管,“那是上午说的,下午四点多发的邮件你没看吗?工作微信群呢?!”
“……” 她张了张嘴,失策,今天忙着赶文件忘记看那几十个群了,天天99+,谁有心情一个个看。再说了,真有事,@她不就行了。
“还记得上次那个AB大学的项目吧,你那里有资料吧?!”周强根本不等她反应,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暴戾,“甲方那边不知道抽什么风!临时!紧急!要求明天下午两点!必须!看到现场演示!!听清楚了吗?!明天!下午!两点!”
“……” 她脑子“嗡”的一声,江城?明天下午两点?现在已经是快晚上七点了,高铁票过去都要6个小时,还没有直达的,而且周五的票很紧张,买不买得到都不晓得。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订最早一班去江城的高铁票!用你最快的速度!刷!给我刷出来!!” 周强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明…明天?周经理…这…这太突然了!我家里…我…”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干涩,试图让这个周扒皮改变主意。
“家里?!” 周强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赤裸裸的威胁,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你跟我说家里?!林婉婉!睁开你的大眼看看!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火烧眉毛了!!这个项目要是黄了!整个部门!所有人都得卷铺盖滚蛋!喝西北风去!你跟我说家里离不开人?!公司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拖后腿的吗?!啊?!”
“不是…周经理…我孩子明天学校真的有急事…真去不了,” 她解释道,声音里的不乐意再也无法掩饰。什么事情都是关键,哪一次不都是这样,“小吴那里也有资料,可以让他去。”
“他不行,经验不够,只能你去,” 周强粗暴地、冷酷地打断她,每一个字都那么的不近人情,“自己想办法解决!工作重要还是你那点破家事重要?!我告诉你林婉婉!票!必须给我订到!明天下午两点!你必须准时出现在客户面前!这是死命令!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理由!!”
他停顿了一秒,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阴冷,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耽误了事,你这个季度的绩效,一分钱都别想拿!年终奖?做梦去吧!还有——”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即将崩溃的神经上:
“老总对这个岗位的要求,是很高的!能干,就给我往死里干!干不了——”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毒蛇的鳞片刮过玻璃,“趁早给我卷铺盖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有的是人等着你这个位置!!”
“听到了没有?!半小时!半小时内把订票信息截图发我钉钉!赶紧!” 最后两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极致的轻蔑和侮辱,狠狠砸下。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干脆利落、冰冷无情的忙音。
她低头看着屏幕,“对方已挂断电话。”人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这个垃圾的世道!
菜市场残留的喧嚣,马路上永不停息的车流轰鸣,头顶依旧毒辣的夕阳,背上那湿冷粘腻的汗意,手指被车把烫出的微痛……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所有的色彩,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被抽离!
只剩下那单调、冰冷、急促、如同丧钟敲响般的忙音。
“嘟…嘟…嘟…”
它顽固地、持续地、一遍又一遍,狠狠地凿进她的耳膜!狠狠地凿在她那颗早已被生活蹂躏得千疮百孔、此刻又被彻底践踏碾碎的心上!
绩效工资,那是她计划好、准备用来支付儿子兴趣班费用!是她熬了无数个通宵、忍了无数委屈、省吃俭用、指望着能稍微喘口气的救命稻草!
年终评优?那是她该得的!
“干不了就滚”?!
轻飘飘的五个字。
不!是五把淬了剧毒、带着倒刺的匕首!
它们被周强用最冷酷、最残忍、最践踏尊严的方式投掷出来,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那摇摇欲坠、如同蛛网般脆弱的生活平衡,彻底地、无情地、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不就看到现在就业行情很差,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吗?可她只是个人,又不是机器,哪能这么用。
真的不晓得当初是哪个狗资本家发明的狼性文化这个词,搞得现在每个人都卷的要死。
越想越气闷,胸口又难受起来,每一次试图吸气,都牵扯着胸口肌肉隐隐作痛,血压似乎冲破了极限,太阳穴的血管疯狂地、失控地搏动着,像要炸开!
视野里大片大片的黑色雪花点疯狂闪烁、旋转、耳朵里是尖锐的、持续的、足以撕裂灵魂的耳鸣!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
在这一刻!
在她被四十度烈日无情炙烤、被上司用最恶毒的语言当众凌迟、被生活逼到悬崖最边缘、退无可退的这一刻!
终于!
彻底!
冲垮了那名为“坚强”、名为“忍耐”、名为“责任”、实则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的堤坝!!!
“这也要我,那也要我,我就一个人,怎么分?!怎么就不撕了我?!”
她猛地将手下的电瓶车往旁一推,“哐当!!!哗啦——!!!”
一声巨响!车身如同断线的木偶,沉重地、狼狈地侧翻在滚烫的黑色沥青路面上!里面刚买的排骨、几把水灵青菜、那块白白嫩嫩的水豆腐,如同被炸开的烟花,稀里哗啦地、争先恐后地滚落出来!
林婉婉看也没看那一片象征着她全部失败和狼狈的狼藉。
她像一具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和力气的破败木偶,踉跄着、摇晃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周围或惊诧、或漠然、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重重地、毫无缓冲地、如同一袋被丢弃的垃圾,一屁股跌坐在滚烫粗糙的马路牙子上!
眼泪!
积蓄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混合着汗水、屈辱、愤怒和彻底绝望的眼泪!
再也无法抑制!
如同溃堤的洪流!如同爆发的火山熔岩!
汹涌澎湃!决堤而出!
“呜哇——!!!啊啊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所有不甘!所有隐忍!所有牺牲!所有不被看见的付出!所有被践踏的尊严!所有对命运的控诉!所有对这不公世界的滔天恨意!
什么成年人的体面!
什么母亲的尊严!
什么妻子的责任!
什么员工的素养!
统统!滚他妈的蛋!!!
她就是一个被生活彻底打垮!碾碎!抛弃在四十度滚烫马路牙子上的!失败者!可怜虫!
目光无意识地、涣散地落在前方冰冷粗糙的沥青路面上。
她这辈子,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多余的钱!
舍不得对家人说一个“不”字!
舍不得丢掉那份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幻想!
舍不得放下那点可怜的责任感!
舍不得承认自己的疲惫和脆弱!
她什么都舍不得!什么都想抓住!什么都想扛起来!
结果呢?
结果就是——
她把自己舍掉了!
把那个叫“林婉婉”的女人,彻底地、一点不剩地,舍掉了!碾碎了!埋葬了!
这日子……
真的……
真的是一天……
都……
过……
不……
下……
去……
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