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潭》木乃君子

2、《不速之客》

　　坐在小电驴背后，一路火花带闪电，不出十分钟，将拾月便到了李静家。

　　“记得初中的时候，我也是骑电动车带你过来的。”李静眨眨眼，费力将电驴推进客厅充电。

　　将拾月看着门口的对联，记忆开始回溯，剥离墙面的红纸色泽黯淡，上面写着:

　　『好景常入安康家

　　福星高照长乐宅』

　　初中时，李静便介绍过自己的家庭，她是父母四十多的时候才生下来的，和哥哥差了近十岁。

　　初次登门时，将拾月还不小心将伯母当成了李静的奶奶——还好，当时她只是在心底揣摩，没有说出口。

　　李静邀将拾月上楼，进卧室吹空调。

　　老旧的机箱几乎没有风声，李静收整化妆镜前的东西，央将拾月把风扇打开。

　　可将拾月看着老旧的长杆风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都忘记这要怎么用了。

　　没有旋钮，也没有其他组件…头顶倒是有个像个小天线般突出的柱状物体。

　　她试着按了按，毫无动静。

　　“哈哈哈，你怎么傻乎乎的。”李静走了过来，踩了一脚底座上的按钮——原来是在下面。

　　将拾月感觉断线的记忆倏然连起来似的，笑了笑，向李静回道，我还真失忆了……

　　空调外壳沁出水液，外界的光线穿过褐色窗帘，明晃晃落在堆砌在一处的杂物上。

　　待将拾月叙述完，李静拍了拍盘坐的大腿，一时有点不可思议。

　　“只有十八岁之前的记忆？”

　　“那你现在不还是青春美少女！”

　　注意点是这个嘛喂！

　　将拾月捂脸，有些无奈，“主视角确实停留在十八岁，但一些零星碎片也不怎么回忆得起来，就像播放一段音频，总是断断续续的。”

　　“但是，对我而言，你倒没有怎么变，还是这么活泼、乐观……”

　　不，其实还是变了的……

　　李静用发夹将秀发绾起，几缕长发顺着白皙的脖颈落下，安静地耷拉在身前。高中时，她们虽不在一处，但还是在永安镇碰见过，所以，将拾月对李静最后的记忆是一位有些腼腆，遇人大大咧咧，性子又很天然的女孩。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双颊粉红，隔着人群朝将拾月挥手道别。

　　现在的李静，变得更加内敛了。

　　聒噪的蝉鸣中，她忽然握住将拾月的手，心血来潮地说道:

　　“那趁这个机会，我们来回忆一下好了！”

　　李静划开手机，从□□的分类表中拉下一堆联系人，粗数下来有十五个左右。

　　“都是我们在裟罗时的同学。”

　　将拾月颔首，记忆碎片起起伏伏。

　　“我记得咱初中还有多角恋……”

　　“什？你竟然注意到了！”李静捂住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习委员终于发现了？”

　　将拾月想白了她一眼。

　　转头，却看到她眼睑下的一片乌青。

　　李静摆摆手，“我们班当时可乱了，情窦初开的小屁孩争风吃醋一点不比成年人简单，就我和吴云容喜欢贴着你。”

　　吴云容。

　　将拾月曾最亲昵的朋友。整个中学，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连成绩的排名也是，不是吴云容第一，便是将拾月第一，直接霸榜了前一二名。

　　提起吴云容，将拾月心中似乎沁出密密麻麻的雾气，湿润得沉重，却又装作平常。

　　她的手机里根本没有初小同学的联系方式，与吴云容最早的聊天记录也已经化作空白。

　　“以前以为电视里有的我们都会有。”李静慢慢地说着，“没想到长大后，连同学聚会都只是一种奢望。”

　　将拾月不知如何回她，只点点头。

　　“你还记得吗？”

　　“我们班上那个姓曾的女孩儿，还有少白发的男生，成绩不怎么好、很安静的那个男生……”李静双唇触碰，如稀松平常，“他们，都死了。”

　　季夏，滚烫的风还未停歇，檐下没有风铃，但偶尔会掠过窸窣的气流声。像推着那陈旧的灯笼、堆叠成一簇簇的树叶，与表面斑驳的肝红色砖墙相碰撞，连同此起彼伏的虫鸣一起，带来独属于夏天的、盛大的声音。

　　将拾月耳畔如有电流传过，一阵将一切吸入白洞的电音把李静接下来的话语吞下。

　　再度回神时。

　　李静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怎么了，为什么不回话。”

　　“你…刚才说了什么？”将拾月顿了一下。

　　“啊，我说，男生是头部生了肿瘤，女生是外出打工时遇到情杀，很不可思议吧……竟然死得这么戏剧性。”

　　提到“死”这个字眼时。

　　将拾月脑中又空白片刻，周围的一切都如加上一层磨砂滤镜般朦胧不清。

　　她止住李静的絮叨。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去镇上吃饭。”她强调道，“我请。”

　　“好耶！！！！”

　　屋内爆发出欢呼声。

　　搭着李静的小电驴，两人去了永安镇，虽然不比城市里的烤肉、串串、海底捞…但这里好歹开着一家卤味和一家美蛙火锅店。

　　李静回乡避暑，一是从原来的工位辞职，二是想趁机考驾照，现在，她的科目二已经考完，估计再等两个星期左右，就会去体检上岗。

　　两人日后还有叙旧的时间。

　　回家，已经是暮落时分。

　　眼见西边飘来的积雨云越来越大，将拾月提前收了衣服，将家里开着的窗户都严严关阖。

　　愁云叆叇，等将拾月收拾好碗筷的时候，雨点声已经滴落在侧屋的青瓦上。

　　刚开始只是雪落枝丫般重重的两声，后面便淅淅沥沥地狂坠下来。

　　将拾月在二楼，推开阳台，坐在皮质沙发里享受外面雨影憧憧，而屋内不动如山的安详氛围，远处丘陵都模糊成一片，风刮过地板。

　　正在将拾月寻思着不如早点睡觉时，楼下的大门传来砰砰乓乓的声音。

　　“谁——？”

　　晚上来串门的邻居？不对吧。

　　谁家好人大晚上来串门。

　　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邻里间相隔着一段距离，基本不存在鸡毛蒜皮式的矛盾。近些年，越来越多的青年外出务工后，更是处于“鸡犬相闻、人声不相往来”的状态。

　　那么——是谁呢？

　　将拾月心中顿时警觉。

　　她顶着飘进门的雨滴，朝阳台下方看去，在水幕的遮挡下，灯光忽明忽暗。

　　阳台是延伸式的，她看不清楼下阴影里的情况，只能感受到一隅黑暗中，有人正盯着自己，如凝实质的视线在她的面部逡巡……

　　报，报警！

　　忍着心底的慌乱，将拾月退回屋内，手指利索地解开手机，正待她想着等下要去杂物间拿柴刀防身时，楼底倏然传来男性的叫声。

　　混杂在雨滴的狂舞里，有点愤怒的意味。

　　“将拾月，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