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跌落神坛》颜亭

5、窥见脆弱

　　网吧里残留的键盘敲击声和顾昀川打游戏的叫嚷还在苏清沅脑子里嗡嗡作响......

　　尤其是沈慕尧在屏幕幽光下专注的侧脸，和那个远超她想象的报酬数字，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几天后的午后，圣英学院笼罩在一片慵懒的午休氛围里。

　　苏清沅胃口不佳，午餐只吃了一半，便拎着打包好的半块覆盆子慕斯蛋糕上了天台，这是她烦躁或者无聊时的秘密基地。

　　推开厚重的铁门，风立刻卷起她酒红色的发梢。

　　阳光炽烈，天空蓝得晃眼。

　　然而，苏清沅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在她惯常倚靠的栏杆角落，已经坐了一个人——是沈慕尧。

　　他背对着入口，屈起一条腿坐着，另一条腿随意地垂在水泥台边缘，背影在空旷的天台上显得尤为单薄孤寂。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做题，只是微微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小小的东西，长久地凝视着。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穿过空旷的平台，吹动他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衣角。

　　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冽皂角混着实验室消毒水的气息，即使在空旷的天台，也固执地钻进了苏清沅的鼻尖。

　　苏清沅下意识地想转身下楼，赌气和尴尬的情绪占了上风。

　　网吧里那句脱口而出的“配得上我”还在灼烧着她的耳根，而他当时骤冷的眼神让她碰了一鼻子灰。

　　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她放轻脚步，鬼使神差地又走近了几步。

　　阳光勾勒着他流畅的肩颈线条和微垂的脖颈，他低头的角度，让苏清沅能清晰地看见他浓密低垂的眼睫，在他没什么血色的眼下投下一小片忧郁的扇形阴影。

　　他微抿着的薄唇，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但不知为何，苏清沅却从中读到了一丝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脆弱。

　　真好看啊！

　　苏清沅心里不合时宜地感叹了一句，连这种沉浸悲伤的侧影都能精准命中她的审美靶心。

　　她颜控的属性在此刻不合时宜地蠢动。

　　就在这时，她看清了他手里握着的东西。那是一张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温婉娴静的女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沈慕尧的影子，尤其是那双沉静的黑眸。

　　女人的笑容很柔和，带着一种旧时光的温润感。

　　沈慕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照片中女人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低哑到几乎被风吹碎的声音，“妈......今天是你生日。”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在苏清沅的心上。

　　没有了之前的冰冷疏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孤独。

　　苏清沅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了一下，闷闷的疼。

　　她想起了自己每年生日，父母雷打不动的越洋电话和巨额转账，却从未有一次真正陪伴。

　　那种被忽视的空洞感，她太熟悉了。

　　网吧里那个敲代码厉害、报酬丰厚的学神滤镜瞬间被眼前这个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的少年覆盖。

　　原来他那拒人千里的冷漠下，藏着这样的伤口。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塑料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天台上格外清晰。

　　沈慕尧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猎豹。

　　他猛地转头，眼底来不及收起的悲伤和脆弱被惊愕和冰冷迅速覆盖。

　　在看到是苏清沅时，那份冰冷又瞬间凝结成一层厚厚的寒霜。

　　他迅速将照片收进口袋，动作快得像是在藏匿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眼神锐利地刺向她，“谁让你上来的？”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甚至带着一种被窥探隐私的愠怒。

　　若是平时，苏清沅被这样质问，肯定当场炸毛。

　　但现在，看着他微红的眼尾和强装的镇定，她那点叛逆的小火苗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一种奇异的酸涩和......冲动。

　　她没回答他的质问，也没像往常那样针锋相对。

　　她只是拎着手里装着蛋糕的袋子，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地方坐下。

　　沈慕尧皱着眉，身体明显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她。

　　苏清沅无视他冷冰冰的目光，低头打开袋子，拿出那半块包装精致的覆盆子慕斯蛋糕。

　　粉色的慕斯层夹杂着暗红的果酱，在阳光下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她没有看他，掰开一次性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勺，却没有送进自己嘴里。

　　她盯着蛋糕上那颗饱满的覆盆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我爸妈......总不记得我生日。”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放软，依旧是那种带着点娇气的调调，却少了平日的张扬，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共鸣。

　　她顿了顿，把勺子连同那一小块蛋糕，直接递到他面前。

　　“吃点甜的......”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总是带着算计或挑衅的漂亮眼睛，此刻异常干净，映着蓝天和他微微错愕的脸，“心情可能会好点。”

　　沈慕尧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指甲上涂着张扬的酒红色甲油，捏着的却是沾着粉色慕斯的一次性塑料勺。

　　阳光落在蛋糕上，那抹粉色显得格外柔软。她的目光坦荡直接，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笨拙关切。

　　没有嘲讽，没有试探，没有目的性。

　　他想拒绝，就像拒绝她那些昂贵的马卡龙一样。

　　但喉头像是哽住了什么，那句“不用”怎么也说不出口。

　　视线掠过她干净的眼眸，又落回那块小小的、递到眼前的蛋糕上。

　　空气里弥漫着慕斯蛋糕甜腻的气息，和他身上清冷的皂角味交织在一起。

　　僵持了几秒。

　　就在苏清沅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冷冰冰地推开时，沈慕尧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碰到了塑料勺子柄端，冰凉的触感让苏清沅的手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的动作带着迟疑，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他没有立刻吃，只是低头看着勺子里的蛋糕，像是在审视一份未知的谜题。

　　苏清沅的心跳莫名加速，她看着他那垂下的浓密长睫，屏住了呼吸。

　　终于，他微微低下头，极轻极快地抿了一口勺子上的蛋糕。

　　柔软的慕斯和酸甜的果酱在他舌尖融化。

　　一点细腻的白色奶油，不小心沾在了他没什么血色的唇角。

　　几乎是条件反射，苏清沅的手指动了动，一股冲动驱使她想伸出手指，去帮他擦掉那点碍眼的奶油......

　　就像她对那些黏人的前男友做过的无数次那样自然。

　　她的指尖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

　　沈慕尧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动，猛地偏过头，避开了她可能触碰到的方向。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备。

　　苏清沅的手指僵在半空，尴尬地蜷缩了一下。

　　沈慕尧自己抬起手，用干净修长的指腹，非常自然又迅速地抹掉了嘴角那点奶油。

　　他的耳廓，在炽烈的阳光下，悄然染上了一层极淡、却极其清晰的绯红。

　　他放下勺子，那块蛋糕只被挖掉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他没有再看苏清沅，也没有道谢，只是重新转过头，目光投向远处林立的高楼，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耳尖那抹红却像一枚小小的印章，烙在了苏清沅的视线里。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在耳边轻啸。

　　苏清沅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他接过勺子时那瞬间冰凉的触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蛋糕，又偷偷瞟了一眼他泛红的耳尖，心里那股因为网吧碰壁而生的烦躁和挫败感，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痒痒的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原来，这块石头，也会脸红？

　　她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勺子，挖了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浓郁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

　　嗯，今天的覆盆子慕斯，好像格外好吃。

　　与此同时，教学楼底层的自动贩卖机旁。

　　顾昀川烦躁地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对着亮着灯的贩卖机屏幕戳了好几下，“靠，怎么又卡住了？这破机器！”

　　他刚从球场下来，满头大汗，就想买瓶冰水。

　　林薇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两杯刚买的奶茶，包装袋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一杯是苏清沅最爱的全糖杨枝甘露，另一杯是顾昀川打球标配的零糖零卡的功能性饮料。

　　她看着顾昀川暴躁地拍打贩卖机，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把手里那杯冰镇的功能饮料递过去，声音不大，“给，冰的。”

　　顾昀川闻声回头，看到是她，又看到她递过来的饮料，眉头习惯性地一拧，“干嘛？不是让你帮沅沅买奶茶就好？我自己会买。”

　　他还在跟贩卖机较劲。

　　林薇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指尖被冰奶茶冻得有些发红。

　　她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最终还是小声解释，“顺手......多买了一瓶。”

　　说完，不给他再拒绝的机会，硬是把饮料塞进了他手里，冰凉的水珠沾了他满手。

　　“喂！冰死了！”顾昀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想甩开，但冰凉的触感在燥热中又意外地舒服。

　　他皱着眉，到底没扔，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瞬间浇灭了火气。

　　“那谢了！”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拧好瓶盖，目光随意地扫过她手里剩下的那杯奶茶，“沅沅人呢？奶茶都要冷了。”

　　林薇低头看着手里的奶茶，浓郁的芒果香在空气中弥漫，杯壁的水珠正一颗颗滚落，渗进包装袋。

　　“......不知道，”她声音闷闷的，“可能在天台晒太阳吧。”

　　顾昀川“哦”了一声，没在意，转身又去研究卡住的贩卖机，“你先上去找她吧，我再试试。”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冰奶茶冻得泛红的指尖，又看了看顾昀川暴躁拍打机器的背影，和他手心那瓶自己“顺手”买来的饮料。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在她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孤单。

　　她默默地握紧了冰凉奶茶的袋子，指尖的寒意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最终，她还是没说什么，转身默默走向楼梯间，手里那杯杨枝甘露，在渐渐升高的气温里，一点点失去冰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