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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改观 ...

  •   接下来的日子,陈祸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了这院落里。
      养伤的日子枯燥,却也意外地剥开了这位玄剑宗少主身上那层冰冷外壳。
      汤药每日从未间断。
      药汁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不会烫口,也不会凉得发苦。云欢递药时,手指会稳稳地托着碗底,确保不会洒出一滴。
      换药时她的动作精准,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触碰到绷带边缘时,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她会微微蹙起眉,眼神专注,陈祸偶尔疼得抽气,她会立刻停顿,抬眸看他一眼,那空茫的眼睛里会掠过一丝疑惑,然后动作会更轻缓几分。
      某日午膳,陈祸看着面前那碗熬得软糯,点缀着几片鲜嫩灵菇的粥,香气扑鼻。几日下来,他发现这粥竟意外的合他口味,清淡却不寡淡,灵米特有的微甜很好地中和了药的苦涩。
      他忍不住,捧着碗,看向坐在窗边、正用一方素白软布仔细擦拭她那柄玉白长剑的云欢。
      “云姑娘,”
      他开口,声音还带着伤后的微哑,“这粥,味道很不错。你还会做饭?”
      窗边的身影顿了一下。云欢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擦拭着光可鉴人的剑身,清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传来:“不会。”
      “……”陈祸一愣。
      “膳堂取的。”她补充道,语气平淡。
      陈祸低头,看着碗里那热气腾腾、显然刚出锅不久的粥,再看看云欢擦拭长剑时的专注模样。
      膳堂取的?那她岂不是每日掐着时辰去取?就为了让他喝口热粥。
      他默默地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米香在舌尖化开,心头却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这女人,怎么这么呆。
      随着伤势一天天好转,陈祸在院子里小范围活动。
      云欢的住处在后山孤峰,几间竹舍被茂密的修竹环绕,推开窗或步出院门,便是清香。
      远处玄剑宗连绵的殿宇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宛如在天际的仙宫琼阁。清晨时分,霞光浸染云雾,景色尤为壮丽。
      某日天刚蒙蒙亮,陈祸便站在山崖边缘,望着眼前波澜壮阔的云海日出。
      风带着竹叶的清新拂过面颊,吹散了胸口的些许滞闷。他深深吸了口气,由衷感叹:“这地方,风景真不错啊!”
      身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云欢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月白长裙,晨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姿。
      她望着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云海,落在更渺远的地方。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晨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轮廓,竟显得柔和了几分,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
      短暂的沉默后,她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清冷:“我幼时,常在此练剑。”
      陈祸侧头看她。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如此强大的剑修,幼时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一遍遍重复着枯燥的剑法。
      他心头微动,那个困扰他多日的疑问再次浮了上来。
      “云姑娘,”他试探着开口,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负责?就因为我…我说了那些话?”
      陈祸刻意避开了心悦二字,总觉得提起来就臊得慌。
      云欢沉默下来。她的目光依旧投向翻涌的云海,但陈祸敏锐地察觉到,那空茫的眼底似乎有涟漪荡开。
      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几缕拂过她莹白的脸颊。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山间的晨风:“剑修,重诺。”
      “既已应承,便当践行。”她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坚持。
      “就,就因为这个?”陈祸挑眉,有些难以置信。
      仅仅因为一句承诺?一个负责的念头,就能让她无视彼此身份的鸿沟,无视他的声名狼藉,心甘情愿的和他结为道侣?
      云欢微微垂下了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的阴影更深了些。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上面缠绕的红绳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陈祸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带着一种坦诚:
      “我不懂那些情情爱爱。”
      她的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落在自己摩挲剑柄的手指上。
      “我只知道。”她微微停顿,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句,认真又笨拙。
      “一个人,既愿意对我交付真心。”
      她抬起头,那双墨瞳直直的看向陈祸,里面只有一种纯粹到近乎固执的责任感。
      “那我便要对他负责。”
      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她看着陈祸,眼神澄澈,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对这个,为数不多对我有善意的人负责。”
      为数不多,对我有善意的人?
      轻轻的一句话,却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陈祸心口!他猛地怔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善意?
      他对她有善意?
      他那晚明明是去偷灵芝!被抓住了为了不暴露修为口不择言!那算什么善意?!不过是欺骗……
      可在这个女人眼中,在那个月夜,在他狼狈不堪,满口谎言的时候,她感受到的…竟然是善意?
      竟然是如此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陈祸心头,堵得他喉咙发紧,胸口闷痛。
      是觉得荒谬,可笑?还是连他自己都不愿直面的酸楚?
      他看着云欢那双纯粹得近乎透明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清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
      日子悄然滑过。陈祸的伤好了大半,行动已无大碍。他发现自己对云欢的认知,正被一些微小的细节不断刷新。
      他曾随口抱怨过一句养伤无聊,怀念坊市的志怪杂谈。第二天清晨,一本封面泛黄、带着陈旧墨香的《三界异闻录》便安静地躺在了他的枕边。
      书封页间还夹着一片新摘的、脉络清晰的竹叶作为书签。
      还有那日午后,他半开玩笑地对正在练剑的云欢说:“啧,突然有点馋山下王记的糖糕了,外酥里糯,甜得掉牙。”
      云欢挽了个剑花,收势站定。她没说话,只是看了陈祸一眼,似乎是在思索。然后转身便离去。
      陈祸以为她练剑练烦了,也没在意。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云欢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院门口。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递到陈祸面前,气息平稳。
      陈祸疑惑地接过,入手冰凉。打开一看,是几块金黄的糖糕,只是早已没了刚出锅的热气腾腾,摸上去硬邦邦、冷冰冰的。
      “……”陈祸捏着那冷硬的糖糕,一时无言。他抬眼看向云欢,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山下买的?”陈祸问,声音有点干涩。
      “嗯。”云欢点头,“你说要刚出锅的,可我带回来时,已经凉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遗憾。
      陈祸看着手中冰凉的糖糕,再看看眼前这个为了他一句玩笑话就御剑下山,只为买几块糖糕。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女人,笨拙得让人发笑,却纯粹得让人心头发软。
      他默默拿起一块冷掉的糖糕,咬了一口。甜味依旧霸道,只是混着凉意,口感实在算不上好。
      但他却慢慢地,一口一口,把那块冰冷的糖糕吃完了。
      “云欢。”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竹林染成一片暖金色。
      陈祸看着在院中石桌前,借着天色,专注擦拭她那柄长剑的云欢,忽然开口唤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云欢抬起头,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陈祸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了许久,此刻终于问出了口:“你,你有没有想过。”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我那天晚上说的话,那些心悦之类的,可能,可能不是真心的?”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目光紧紧锁着云欢的反应。
      云欢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住了。她的手指停在光滑的剑脊上,微微蜷缩了一下。
      夕阳的金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息。
      就在陈祸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
      “嗯?”陈祸一愣,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那…那你为什么还…..”
      云欢放下了手中的软布和长剑。她抬起头,目光不再是落在剑上或远方,而是直直地,坦然地看向陈祸的眼睛。
      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依旧是固执的认真。
      “但你受伤是真的。”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伤了你,便该负责。”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动摇。
      陈祸彻底哑然。他看着云欢那双清澈见底,映着晚霞和自己身影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冰冷不通世故的剑修。
      她的世界里,规则简单——重诺,重责。她认定自己伤了他,她便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无关风月,只问本心。
      这份近乎执拗的情义,沉甸甸地压在陈祸心头,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动容,和一丝悸动。
      那天夜里,陈祸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那个月夜。冰冷的剑气抵着他的咽喉,云欢那张清冷绝伦的脸在月光下,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但这一次,梦里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空茫的墨瞳深处,似乎倒映着一点微弱的、属于他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他张开口,不再是虚情假意的谎言,而是发自内心的,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云欢,我心悦你。”
      没有颤抖,没有伪装,一片赤诚坦荡。
      梦里的云欢似乎怔了一下,抵在他喉间的剑悄然放下。她看着他,那双总是空茫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带着真挚笑意的神色……
      陈祸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一片混沌的灰蓝。竹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不停的跳动。
      他怔怔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淡青色的帐幔,梦里那句清晰无比的我心悦你还在耳边回荡,震得他心口发麻,脸颊莫名发烫。
      窗外,隐约传来极有韵律的,清脆的破空声——是云欢,已经在晨光中开始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练剑。
      那声音,一下下,一下下,打在陈祸混乱的心上。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捂住自己发烫的脸。
      真心?
      到底什么…..才算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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