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嘒其小星

48、你不要怕

　　这晚上他们还是在景园过的夜，谢云舒尽管嘴上对江屿抱怨，却也给林小溪准备了更多的生活用品，江屿的房间更是换上了新的床品，家里甚至摆上了花。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奶奶摸摸林小溪的手，说道：“这孩子太瘦了，多吃点，到空调房这一会手就冰凉凉的，我都比她暖和些。”

　　谢云舒便说道：“阿姨炖了排骨，一会多吃点。”

　　晚上两人重新回到房间，林小溪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江屿小心翼翼的过来，摸摸她的脑袋，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脑海里反复回响唐茜医生的话。

　　林小溪也伸出手抱着他，叹道：“你家人都这么好。”

　　“也是你的家人，我们结婚了。”

　　林小溪笑了一下，没说话。

　　江屿心里有点发苦，知道要让林小溪完全信任自己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拍拍林小溪的肩膀，把上午收到的‘见面礼’都拿出来。

　　“林老板发财了哦。”江屿笑道，几个大红包都很厚，江屿和林小溪心里都明白，这是长辈贴补他们小家庭的。

　　江屿的父母虽然说的生气，但到底是心疼儿子，江屿也明白父母的用心。

　　林小溪把红包都推到江屿面前，说：“你收着。”

　　江屿凑近林小溪，亲了一下，说道：“要把家里财政大权交给我啊？”

　　林小溪被他头发扎的痒痒，忍不住笑，说道：“给你给你，都给你。”

　　“那你吃穿住行都得听我的了，每天要等我给你发生活费。”

　　“行行行。”林小溪色令智昏，什么都肯答应，但真要到用钱时，她又要分出你我来了。

　　在去淮安之前，林小溪跟庄倩要请吃饭，本来都要去外面订包厢了，但赵东篱明说了吴知衡来不了，于是就定在‘听——’

　　庄倩全面接手‘听——’之后，改变原有的经营时间，原本是八点至凌晨两点半，现在改成两班制，下午两点至晚上十点、下午八点至凌晨两点半，分午场和夜场。

　　庄倩刚做了招聘信息，要在午场做些下午茶、糕点，也就是俗称的漂亮饭。这些她早在没盘店的时候就自己琢磨过，现在正好大展拳脚。

　　赵东篱和冯英一起坐下来，刚两天不见，庄倩已经完全大变了样，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因为要做事，她今天没有穿以前漂亮的、明艳的裙子，只穿了宽容的短袖和长裤，却更自信十倍。

　　田苗帮着把各色的甜碗摆上来，介绍道：“枇杷炖雪梨、椰椰清补凉、桃胶莲子、白雪糯米甜甜、芒果冰豆花、红豆芝麻糊——”

　　她还没说完，冯英笑道：“太多了，别浪费了。”

　　田苗表情里全是骄傲，要把庄倩放出来显摆，说道：“这都是我们庄老板要求加的，后面还有呢！”

　　正说着，庄倩也过来了，她后面还跟着两个服务员，送上来的是甜品和饮料，又给众人介绍，说道：“三色麻薯、黄油年糕、酥皮蛋挞——”

　　林小溪给她捧场，说：“真棒，这么多种类。”

　　庄倩便得意了，道：“还有一些融合菜，我让她们按菜单一样一样上。”

　　赵东篱乐了，笑道：“这是请客啊？还是让我们来试菜？”

　　庄倩把给吴知衡的那只红包拿出来，递给赵东篱，说道：“你帮我们递给他吧，谢谢他帮我们。”

　　赵东篱接下了，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到九点，林小溪坐了顺风车直达县土地局。她已经做好了两重准备，赵有谦之前的猜测，赵有翼的愤怒，都直指重山内部的问题不小，那么赵安山是不可能愿意放弃度假村这块肥肉的。

　　果然，林小溪拿着号来到柜台前，工作人员告知她宅基地产权归属有争议，林明芳作为出嫁女儿，称与周红梅有口头约定，宅基地权益赵家仍保留一部分。并提供了在林小溪成年前的抚养证明事实、以及林小溪上大学后，提供的学费、生活费转账记录。

　　林小溪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先说明了部分事实，并解释道：“她给的银行卡在导员手中，并没有直接给我本人，大学三年我一次也没有去要过钱。”

　　她找出自己的银行流水，当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有记录，也有村大队给的国家补贴，只是国家补贴有延后性，林小溪常常钱不趁手，申请了助学贷款，又到处打工。后来赵有谦给了一张卡，林小溪只敢在实在没有钱的时候用。

　　工作人员斟酌了一下，看过她手机里的‘证据’，说道：“按照规定，有争议的情况下我们无法直接办理确权登记。需要提交充分的书面证据来证明你的主张，反驳对方的理由。这些都需要你打印出来，口述肯定是没有用的。”

　　林小溪点点头，那工作人员又说道：“她毕竟也是你的姑姑，有什么话一家人不能好好说的？”

　　林小溪坐正了，知道跟他多说无益。

　　“材料齐全后，我们会启动调查，并可能组织双方进行调解。如果调解失败，您可能需要通过法院诉讼来明确产权归属，然后凭生效的法律文书再来办理登记。”

　　林小溪离开柜台，准备找个文具店打印材料，她翻着手机，想要找冯英问问情况。刚走出土地局，在门口遇到了林明芳的车。

　　林明芳叫她上来，开车又回去林家老宅。她这么做，都是出于赵安山的授意，她也相信了赵安山说的：“重山起来了，我多少补偿给不了她？”

　　她见林小溪这副模样，又觉得头疼，气道：“你还是傻，重山好了能没有你的好吗？你爸爸答应我了，你只要把宅基地签字给他代管，将来拿到了项目，少不了你的。”

　　林小溪一句话不说，直到车子开进村里，她下车往自己家走，林明芳跟在她身后，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我也不可能要这里的拆迁款，都是她留给你的，不过缓两天，等重山拿到了项目，这钱还都是你的。”

　　林小溪往院子里走，这一周的大雨，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葡萄架塌了大半，葡萄藤也爬了满地，一半枯了，另一半旺盛的生长着，成串的葡萄挂了满枝。

　　“有谦想出去单干，将来重山就是有翼的，他是你亲弟弟，他做成了，还能不记着你这个姐姐？”

　　林明芳苦口婆心的话，让林小溪笑出了声。

　　“我很多次都在想，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真的是你亲生的吗？”林小溪轻轻的说。

　　林明芳却如遭雷击，原本操心的表情也变得狰狞，她即刻就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真的有母亲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吗？”

　　“你说要让我知道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所以你放任我选理科。我的确很后悔，也活该，不该用前途去跟你赌气，我现在也牢记住这个教训，要我谢谢你吗？”

　　林明芳剧烈的喘气，她激烈的想要反驳，大声的说道：“你自己！你自己成绩——”

　　“是的，我的成绩差，只考上了专科。”林小溪平静的承认。

　　林明芳突然背过身。

　　“我选科的时候十六岁，你呢？村里所有的人都会“好心”的告诉我，你是我的亲生母亲，一个亲生母亲真的会放任女儿去选择不擅长的科目，去拿高考、用前途赌气吗？”

　　林明芳修长的身形好像瞬间垮掉了，她扶着墙壁站着，但她仍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剧烈的反驳：“我是为了你好！我也是那样过来的！一个人！从来都该自己对自己负责！你做自毁前途的蠢事，我该让你吃够教训！”

　　林小溪笑了一下，她说：“是吗？为什么只有我要吃这个教训？赵有翼中考前一天跑出去网吧通宵不肯去中考，你做了什么？”

　　林明芳做了什么？胡老太太拦着，赵安山怪林明芳没有教好，林明芳自己呢？她用自己的高三年级主任身份，交了高昂的“择校费”，把赵有翼硬塞进市一中重点班。

　　而同一时间林小溪文理分班，林明芳就没有精力在管她了。

　　可林明芳说道：“你家里什么情况？赵有翼有赵家人惯着，你呢？你妈妈——”

　　林小溪几乎要笑出声，可又觉得委屈，有一点想哭，竭力忍住了眼泪。

　　“对啊，我是孤儿啊！赵有翼有父母宠爱，我怎么要跟他比呢？”

　　林明芳冷笑道：“你也不要阴阳怪气，这天下比你苦的多的是，多的是女孩生下来就被扔的，也没见像你这样要死要活的。”

　　林小溪反唇相讥：“天下也那么多女孩被重男轻女的，没见过像你这样连父母死了都不回去的。”

　　林明芳气急，甩手一巴掌，打的林小溪差点跌倒了。

　　但她声音越说越大：“你自私！虚伪！你嘴里说着我妈妈的好，但你一次也没回来过，任由她被爷爷奶奶迁怒！你自己对不起她，把我送给她赎罪，你自己心安理得的生活。”

　　话说的狠，眼泪也成串的从林小溪脸上滑落。

　　林明芳后退好几步，仍然强撑着不肯示弱。她极力的想辩解，可没等她想到什么，林小溪又说道：“哦不对，你回来过一次，我八岁那年，因为大伯母收养赵南枝，你觉得她在针对你。”

　　林明芳浑身竖起了尖刺，立刻反驳，说道：“你知道什么！”

　　“可赵安山一哄你就回去了，你从来不敢反驳他，你也怪过他要把我送走，怪他对你不好，可你转头就忘了。我妈妈说你是迫不得已，说你也是爱我的，可你也忘了。”

　　“赵安山他们不喜欢我，你就跟着他们一起，你忘了你被迫送走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林明芳说不出话来，看着林小溪的脸，恍惚回到那一年，那时候她刚生产完，胡老太太冷着脸说：“怎么是个女孩？”

　　林明芳那时候痛苦怨恨，她的女儿，连一口母乳都没喝过。

　　可渐渐的，尤其是赵有翼、赵东篱姐弟两双胞胎出生后，她消化掉了这些情绪。

　　王思华收养赵南枝时，林明芳被气的回淮安，她隐隐察觉到了朱老头不对劲，察觉到林小溪的害怕，也看到了赵安山怒气冲冲的出去，最后却跟朱老头的儿子推杯换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明芳不敢深究。

　　甚至是故意的遗忘了。

　　林明芳恍惚着走了，林小溪的话在她身后响起：“你们别想用我的宅基地做文章，你们想争、想闹，那就打官司！叫这些人都看看你们的嘴脸！”

　　说完这些，林小溪脱力跌坐到了地上。

　　从上次被江屿发现了自伤行为，她就尽量的避免掉这种冲动。但今天巨大的冲突之后，她又忍不住的握住左手腕，可刚一用力，她猛然情清醒过来——不能再让江屿担心了，不能给他制造负担。

　　林小溪这样忍着，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身体不适感，她扶着葡萄架剧烈的呕吐，几乎把身体吐空了。

　　短暂的昏厥之后，林小溪被铁门传来的吱呀声惊醒了，隔壁的周老太太蹒跚着挪进来。

　　上次林小溪一闹，朱兴志被县里调查，停职了一周多，可能还要被树典型，家里闹得乌烟瘴气的。

　　周老太太是来‘求’林小溪的，林小溪扶着葡萄架站起来。

　　周老太太走近了，要扶她，被躲开了，她说：“你妈妈刚刚在外面哭呢，什么事啊？她都五十多了，你有什么事把她气成这样？”

　　林小溪往外面走，并不想听她说话。

　　周老太太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小溪！我知道你受委屈，是那老头子做得不对，他是个畜生！可我们兴志不知道啊！你忘了，你小时候，他还送你去乡里上学，你考了县里高中免费生是他给你送的通知书、奖学金！”

　　林小溪甩开了她，根本不想跟她多说什么。

　　“我孙女才十七岁！她爸爸要是没工作了，她怎么办？”

　　“你也是穷过来的，她也没有你那样有钱的爹妈，她念不了书了怎么办啊？”

　　林小溪统统当做没听见，坚定地、稳步离开这里，她往大坝上游的杨树林里去，河水缓缓的流动，清澈见底。

　　周红梅的坟墓静静地立在树林里，四周也长满了杂草。林小溪坐了一会，撸起了袖子整理，扫清了漫长的杂草，重新用手、用枯木枝拍实了土坟。

　　她其实有很多的委屈想跟周红梅说，但这会坐下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又坐了一会，她离开这里，坐车返回县里，打印好各类银行流水、助学贷款、国家补贴等，在五点下班前交到了土地局窗口。

　　天渐渐要黑了，林小溪站在外面楞了一会，慢慢想起来应该买车票回南京，明天她还要上班。

　　刚拿起来手机，江屿的电话打过来了。

　　“在哪儿呢？”江屿的声音有一点哑。

　　“在——”林小溪脑子里想了一会，想起来了，说道：“在土地局外面。”

　　“那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到了。”

　　江屿下午就处理好了工作，开车来淮安接林小溪，他并不知道林小溪这一天经历了什么，但上次来，她高烧、昏迷、荨麻疹，江屿被吓破了胆。

　　林小溪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因为荨麻疹的加持，这会已经形成风团暴起，江屿看到了，气的呼吸都困难。但林小溪并不想多说什么，江屿也不敢强逼她说出真相。

　　他随身备了荨麻疹的药膏，糖酸莫米松乳膏和凝胶，凝胶可以用在脸上，他几乎是闭着气轻轻的给林小溪涂药，又让她吃了一颗氯雷他定。

　　回程的路上，林小溪闭眼睡了一会，车子稳稳的开着，外面路灯都亮起来了，到达南京界，下了高速。

　　林小溪醒了，脸色稍微好转，刚刚睁开眼，车子缓缓的停在路边。

　　江屿这时候已经很不舒服了，他尽量的放平了语气，不敢吓唬到林小溪，一边松开安全带，一边轻轻的说：“我可能有点发烧了，你不要怕，给杨其晨打电话，让他来把车开回去。”

　　他说的平稳，几乎立刻要昏睡过去，还不忘把手伸给林小溪安抚她。

　　林小溪立刻惊醒了，看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干裂，不知道烧了多久了。林小溪手都在颤抖，强逼自己镇定下来，给杨其晨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