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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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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客车抵达依宁。
天幕灰白阴沉,雪花正不紧不慢地落下来。痩削白皙的少女穿着旧羽绒服,背着书包、手上提着一个大布袋子在空荡的街上走着,场面看上去有些萧索。
依宁的主要商业活动都围绕着那所高中展开,周边还有配套的中小学。但一放长假街上就冷清了大半。
迟栀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看过去。之前看到贴招兼职的店,进去问过后要么就是招到了人,要么就是又不打算招了或不能包住。她只得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
十二月底,寒风正直往领口里钻。迟栀缩紧了全身,拎着那袋衣服的手也早已冻得麻木。
学苑街角有家稍大的百惠商店。之前刚开学时她和骆萱来过,里面卖一些文具、潮玩和杂货用品。因为种类多,价格低,平时顾客很多。但此时小雪天,住校生又都回家了,如今门口倒是冷清。
迟栀之前有看到过学姐在这里做前台兼职。如今门口没有挂招聘,不知还缺不缺人。眼见着太阳西沉,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兼职,自己可能就要在街上度过一晚了。
迟栀攥了攥拳,提着行李走进去。
此时商店大门正敞开着,里面开着灯,门口的音响放着最近很火的流行歌。
这里是由两间门市房连通的,空间宽敞,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女老板一个人坐在门口收银台里,旁边摆着烤火用的小太阳。对方三、四十岁的模样,带着银项链,玉镯子,看着珠光宝气的,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连续剧。
“您好,请问这里还招兼职么?”迟栀小心地问。
闻言,对方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眼看过来。
长得清瘦,骨架纤细,扎着学生模样的简单马尾,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格外大。虽然身上那件白色羽绒服已经很旧了,但五官标志,看上去很顺眼——
这大概就是付雪梅对迟栀的第一印象了。
“招是招,但要看时间对不对得上。你想做?”付雪梅上下打量了一下,手上按了下播放器的暂停键,开口问道。
少女点了点头。
“你高中?满十六了么?你先说说看你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做,我主要想招晚上和节假日能过来的。”付雪梅说。
迟栀点了点头:“满十六了。只要学校放假我都可以过来上班。”
“那行。来我们这儿做的话主要就是坐这儿收银还有每天晚上和早上的打扫卫生,但平时有杂活的话也会叫你。”付雪梅说,“平时早上八点开门到晚上九点半,平时放假人少就九点关。”
“兼职按天结算。上午、下午加晚上算满一天,总共60块。只来半天的话只有20块。”
“我平时上午和下午都在。晚上有兼职的话我大概率就不过来了。招兼职就是想多陪我家小孩读书。所以晚上估计要你一个人看店。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付雪梅问。
在学校旁边做生意,见过用过的人自然多,但大多是学习一般,只想多赚点零钱花的外向孩子。迟栀和其他来这儿做兼职的男女生不一样,因此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
付雪梅招迟栀的原因倒也简单:这丫头长得不错。自己店对面是网吧,平时来来去去小男生很多。这个年龄段的男女生,没有谁会不喜欢好看姑娘。
“请问可以包吃住吗?吃的话不包也可以,主要想问问可不可以有住的地方。”
迟栀有些紧张。她刚刚也问过几家店,但老板都明确说不能住宿。
“住啊……”付雪梅微蹙眉,想了想,“平时来我这儿兼职的要么就是在这边有租房子的,要么就是本地小孩。我这边肯定是不给再租单间了,不然租金都快比招人开销大了,不合算啊。”
迟栀垂下眼睫,咬了下唇,一颗心像是瞬间被浸泡在冰水中不断下沉。
“不过你要是不嫌弃环境的话可以直接住店里,就是条件差点。”付雪梅说。
“阁楼都堆着货,你要住就只能在这儿躺一下了。”女人说着,转身随手指了指收银台旁边的一张折叠床,“有时候夏天中午我会在这儿躺一下,不过这就是普通的午休床,长时间睡可能会不太舒服。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给你收拾出来。”
迟栀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张很简单的折叠床正堆在角落。或许因为冬天不常用,此时上面已经落了灰,周围还放了不少杂物。
“但我这儿没有被子枕头啊,你晚上真要在这儿住的话只能自备。”付雪梅补了句。
“我没关系的,这样就可以。”迟栀紧忙说,眼底诚恳心切。
只要有地方住对她来说就很好了,哪里还能够挑条件?只要是个房子,而不是去睡大街,冻不死就是幸运。
等迟栀说完后,付雪梅倒是愣了一下。这条件别说是小姑娘了,一般家里的男生也很难接受得了。如果不是家里有重大变故。她很难想象有哪个女孩子在上学的年纪就愿意出来做这种差事。
付雪梅看她可怜,心软说了句:“你觉得可以就行。饭的话,严格来说是不管的。不过我自己家就在楼上,做了有多的话,中午应该可以管你一顿,就不扣钱了。”
“不过也要看你工作合不合适哈,要先两天试用看看。”她补充道。
就这样,迟栀在百惠商店暂时待了下来。
后来她也陆续在这里兼职了小半年。每逢假期就过来。早晨八点开门,迟栀六点半起床能一个人在店里学一会儿。晚上九点半关门后也能再一个人伴着灯光学到十二点。
付雪琴中午时会给她带一顿饭。下午迟栀去隔壁包子铺买个一块钱的馒头,分成两半吃两天。晚上就在那张折叠床上蜷着睡。因为没有枕头和被子,迟栀把陈凝琴给她的旧羽绒服既当被子又当衣服,把自己的其他衣服叠起来当枕头。
每到学校放假她便在这里,就这么度过了十六岁的那个严冬。
如此艰涩的日子,即使是十多年后也依然觉得很难。她不明白自己当初是如何坚持下来,却很感激付雪梅当年能够留她在那里打工。
迟栀工作后也曾回来过,给对方带了江南特产的丝绸和糕点。而这家杂活店也在学苑街角开了十余年,始终生意兴旺。
二十六岁的迟栀纠结带什么礼物回来,而十六岁的迟栀只想活下去。
晚饭时,付雪梅不在,迟栀一个人坐在收银台前看店。
音乐早在六点过后就停了。外面黑幕低垂,一颗星也没有,依然下着雪。还差十五分钟关店。晚上没有什么人来,她在收银台前正摆了一本历史书在读。
外面冷风从门口吹进来,冻得迟栀坐在椅子上搓了搓手。
这时,不远处传来几道清晰的男声。随着混乱的脚步声传来,门口很快进来了三个男生。几个人打打闹闹的,像是刚从对面的网吧出来。
迟栀抬起头来看过去,来的三个人应该都是高年级的。其中两个一进门就往里面去了,不知道买什么。只有一个男生直接停在了前台这里。
对方很高,穿着黑色长款的羽绒服。迟栀认识那套衣服,是学校体育部统一训练用的羽绒服。
“拿包烟,万宝路爆珠橙。”对方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前台扫码了。
“是……哪个?”迟栀站起来转身,看着后面一整排各色样式的香烟不知所措。
对面笑了一声,眉梢挑了下:“你不认识?”
迟栀摇了摇头。
“第三排第二个,拿给我就行了。”对方说。
迟栀将那盒烟拿下来放在桌上,用机器扫了一下。与此同时,旁边的机器响起金额到账的声音。
“在这儿兼职还学习呢。”陈同伸手拿过烟时,瞥见了迟栀放在收银台上的历史书,随口说了句:“你也是依高的?怎么感觉没在学校见过。”
这女生长得挺有记忆点,又纯又冷。看样子是乖乖女,却有股凌厉的倔劲。
迟栀没说话。
陈同看她不语,又找了个话题问:“在这人兼职老板娘给你多少钱一天?”
迟栀不太想说。她低着头,脸侧的碎发垂下来,绷紧了身子。到底是善意的还是有其他目的的语气,她分辨得出来。
“不想说?我又不是坏人。”对方贱贱地靠过来,声音压低了些:“你要是想赚零花钱的话,我倒是有个门路。”
“在台球馆当陪练,两个小时一百,还不算烟酒和提成。怎么样?去不去?看你长得不错才告诉你的,一般女生我可不给介绍。”
“您还需要其他的么?”迟栀抬头,平静的看向对方,淡声问。
“呦,做前台,态度这么冷。”对面的男生半开玩笑似的啧了一声,整个人坐到了收银台上,半侧身看着她,“小心我明天过来告诉你们老板娘啊。”
话说到这里,他才终于如愿在少女眼底看出了一丝慌乱。当然,更多的生气。
见对方这样,陈同也不敢再开玩笑了。再说兔子就要咬人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想做点善事还被当成坏人了。”少年耸了耸肩,无所谓的从收银台上跳了下来。
这时另外两个男生也拿了东西过来付钱。迟栀给两个人扫了码。三个男生说笑了几句才终于离开。
迟栀看了下电脑上的时间,九点零八分。
她关了电脑,起身走到外面。
此时天色墨黑,街面上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路灯的光静静透过稠密的雪幕。迟栀向两边望了望,这条街两旁的店铺十有八九都黑了灯,只有对面的网吧彻夜不关。
少女关上店铺门,回到了收银台,继续看起那本历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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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夜沉得早。小镇的另一边,小区楼房里的窗就几乎全暗了。唯有最角落那栋楼的一扇小窗仍顽固地透着光。
顺着光望进来,这里是间独立的厨房,房门紧闭着,与其他空间隔绝开来。房间里的顶灯未开。但桌上的台灯已足够明亮。
灯光的核心正落在一双手上。那双手的主人很年轻,指节修长分明,白皙得几乎能看见隐隐淡青色的血管。手旁边摆了几本摞起来的教科书和习题册,边角整洁。手下的草稿纸上有几行数学题的演算过程,字迹清晰工整。
这时,放在一旁手机屏亮了,显示有消息过来。少年伸手将手机拿过来,指尖划开屏幕——
“我刚和冯枫从网吧出来去买烟,看到百惠那儿有个新兼职的前台。长得挺标志,就是脾气冷得很。”
“有女朋友的人还出去拈花惹草。你女朋友不生气?”路呈打字回。
“只是搭个讪,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谁规定有女朋友就不能跟别的女生说话了?”陈同随即发来一个笑脸。
“在那儿兼职坐一天都拿不了一百。我问她想不想去台球厅当陪练,一小时有两百呢,不比她在那儿坐着好?”陈同回。
陈同是路呈的发小。两人从小学到初中时都是同班,直到高中才分开。虽是朋友,但两人性格大相径庭。陈同父母在检察院工作,对这个独子很是宠溺。
“明天你要是路过帮我去看看,是装的还是就对我这样。”
“我去能有什么不同?”
“单纯好奇,看看她对帅哥的态度是不是也那么冷冰冰的。”
“你够无聊。”路呈简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