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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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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她抬头看了看路呈,但对方没应,已经在看书了,
迟栀尴尬了几秒,默默收回目光。她低下头,小心地撕开那颗糖的糖纸放进嘴里。舌尖很快蔓延开一种淡淡的海盐混合着柠檬的香气。
她将糖含在嘴里,心绪片刻放空。
迟栀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糖是什么时候了。她平时很少会自己买零食。一般,是街坊邻居谁家的子女结婚了,给周围发发喜糖沾沾喜气时,自己才有机会尝一尝。外婆总是会把那些喜糖留给她。
想到这里,她眼帘不自觉垂了下来,眸底暗了暗,心口依然有种涩感。
这时,少年清冷又漫不经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为什么没找同学陪你来?”路呈问。
“嗯?”迟栀抬头,没预料到路呈会问这个。“我自己可以。”
“而且也快到期末了,不想耽误别人晚自习的时间。”她淡淡回。
怕路呈再像昨天那样,迟栀又紧忙补充了一句:“学长你今天不用送我。今天没有下雪也没有风,路上雪也清了,很好走。”
路呈却未接她的话,只是默然看了她片刻,反问道:“你是高一的?”
迟栀微愣,下意识警惕:“你怎么知道?”
“你的书是必修一。”路呈朝着迟栀腿上的课本那边抬了抬下颌,说着,视线平静地投过来,眸色深暗,声音里未带情绪。
“几班?”
“我……”迟栀犹豫了片刻,“目前在2班。”
她回答,微顿了顿,很快又认真补充了一句:“但我会考到清北班的。”
空气中凝滞了几秒。
路呈向斜对面望去。对面坐在床上的少女神情淡淡的,语气平静。
她五官生得漂亮,标准的柳叶眉、杏仁眼。虽谈不上惊艳,只是邻家感,但细看却顺极了眼。
可这样一张清水荔枝似的脸,底色却透着一股和长相不相匹配的倔强。豆沙色的嘴唇微抿着,认真的时候像一块顽固的磐石。
“这么自信?”路呈视线扫过她,不自觉弯了弯唇。
迟栀在余光里明显瞥见少年倚在连排椅中间的座位上,眼尾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是轻挑了挑,像是对她刚刚的话饶有兴致。
不过,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有一种冷感的好看。
“期中考年级排名多少?”对方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问。
“我期中没有排名。”迟栀如实回答。她说完,抬眉看了眼对方的神色,看到那人眉间蹙了蹙。
或许他觉得她是在撒谎吧。毕竟自己这样的经历,就连班主任也没见过。
“我只上了几周的课。”迟栀说,“后来我外婆生病。期中考试的时候,我还在医院陪床。”
“我没有必要骗你。”
她淡声说着,默默垂下眼帘,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自觉攥成了拳。虽然心底不舒服,但她也不想辩驳了。
路呈望向她,但没有说话。
迟栀小心地舒了一口气。或许自己说的话在外人听来很天马行空,像是在骗人。又或者是不自量力、不切实际。但她除了考上清北班能免学费这一点以外,的确已无路可走。
她在路呈的眼里看到了不解和怀疑。只是,她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
迟栀说完后,房间内陡然陷入一片寂静。头顶的白色LED灯静静亮着。可在无声中,有种莫名的压抑与凝滞在虚张声势。
半晌后再开口时,对方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出声:“你可以叫护士了。”少年声音清朗随性,似乎两人刚刚什么也没聊,什么也没发生过。
迟栀抬起头望向斜上方挂着的吊瓶,透明的瓶子里药液确实已所剩无几。
“谢谢提醒。”她说着,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
说完她才恍然意识到,路呈刚刚给她的那颗海盐味的柠檬糖已经在嘴里完全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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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护士来给迟栀换了第二瓶药。
等护士阿姨出去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说话。窗外是零下三十几度的寒冷冬夜。屋内靠墙的暖气片渐渐散着热,整个房间安安静静的,只剩下迟栀书本翻页的声音。
打吊瓶打得时间久了,她的左手又开始有一种发冷、麻木的感觉。
迟栀低头看着课本。没有老师讲解,没有教辅书指导,完全是生啃教材。她初中时数学成绩不差。只是升入高中,很明显对比初中时的知识难度提高了很多,她必须看得很专心才可以。
她的注意力始终在教材上,一时间忘了房间内还有个人。直到落在书页上的光暗了一半,身前一道身影晃过,将她吓了一跳。
再抬头时才猛然发现路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站到了自己对面。
“你……”
迟栀心有余悸,视线落在路呈的脸上,紧跟这下移,发现他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了。白皙干净的手背上有一点点淤青和还未完全干涸的血。
“你自己拔的针?”她一时有些失语,转头看向刚刚路呈那边的药瓶,发现药才刚打完三分之二。
“这,这样没关系么?”
“你手背上有血……”迟栀紧张地说着。
这紧张大半来源于对路呈突然过来的未知。他站在她身前,原本就高的身体挡住了房间大半的光。
白炽灯光散落。她抬头看他时正逢对方垂眸,目光撞过来。冷淡、居高临下的。
“没事。”少年站在她对面不到一米处,散漫地抬手了一眼,很快将手放了下去,淡声说。
“药没打完不要紧么?”她试探地问。
“不要紧。”少年懒声回,边说着边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多事又咋呼的小孩。
他很快话锋一转,视线也随即落在迟栀膝盖上的课本上:“只看教材看得懂?”
“嗯……可能是会花的时间长一些。”她说,“不过还要再去找我们班之前发的卷子还有别人的作业本看看题目。也可能这样能看懂,但做题不会。”
“有练习题么?”路呈问。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学习对方好像忽然想问的事就变得很多。但每一个问题都让迟栀难以启齿。
她这样的命,却偏生有着极高的自尊。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困窘。
“没,我……还没有买辅导书。”迟栀低下头回,脸颊莫名发热。
她无法在回答这种问题的时候直面路呈的眼睛,会感到自惭形秽。她知道他在清北班,甚至知道对方在清北班都是第一、第二名这种,让她无法企及的好成绩。
少年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沉的,带着某种冷感与攻击性。在夜晚静谧的房间里格外突出。
“那你凭什么这么自信,认为自己这样慢吞吞地看课本就能在期末考到年级前五十?”他反问。
耳旁飘过来少年的一声低笑,带着明显锐利的侵略感。
迟栀沉默了。她的确什么也说不出。
迟栀眼底遽然有种涩感,但她还是将委屈忍了回去,咬了咬下唇,冷淡回:“我知道你学习好。但也用不着来挖苦我。”
她低下头,强迫不去看他,手心沁满汗意,企图将对方整个人从脑海中删去。
之前在天台上狼狈一面被对方撞见时的不堪和窘迫,也在此时不合时宜的翻涌上来。迟栀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睁大,却依旧抵不住眼底强烈的酸涩。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一贯冷淡平静的脸,居高临下地旁观者姿态,看着她窘困。
或许也不是单纯因为路呈的一句话,或是细微质疑的语气。只是沉积的压力迟迟没有能够宣泄的出口,长久以来的对于所经历的一切的痛苦、压力、愤懑、委屈情绪在此刻瞬间具象化。
她想要尊严,可命运偏偏要剥夺她的尊严。
迟栀牙关咬紧,强忍住颤抖,却还是鼻尖一酸,视线瞬间模糊,泪意汹涌。等意识到时,脸颊已经有一股温热已经滚了下来。
她很快抬手擦掉,刻意偏过头,不想让对方看见。
“倒也不用哭。”路呈站在对面看着她,默然了几秒后说。少年声音克制清朗,只是再听不出什么情绪。
迟栀不去看他,也没有理他。
“把教材给我。”他忽然伸出手说。
迟栀抬起眼看向他,有些疑惑。但目光天然地排斥和警惕,上半身也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你要做什么?”她问。
路呈见她不应,很轻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出声了,而是默然过来伸手,直接从她膝盖上抽走了那本数学必修一。
迟栀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在床上坐着,紧盯着对方的动作。
她看着路呈回到他书包前,微弯腰从里面拿了一支钢笔,随后走到迟栀旁边的那扇窗子旁,将课本放在上面摊开。
他先翻了翻目录,看了前面有笔记的内容,随后翻到后面较新的一页开始勾画起来。
此时,迟栀的情绪还未完全平复。但她看得懂路呈在做什么。
她看到对方侧身而立,低头垂眸,伴随着笔尖移动,眉目依然清冷淡漠,视线却始终专注地落在课本上。
迟栀坐在床上向他看过去,恰好看到少年清冽干净的侧影。
窗外的夜色弥散在少年面前,投下淡淡的一抹暗。他眉骨清朗,鼻子和下颌线条是分明利落的好看,轮廓英挺清晰。
迟栀看着他,有几秒的失神。
很难相信之前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银河般遥远的一个人,此时近在咫尺,和她不过两米的距离。
心尖有种微妙的感觉。
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路呈钢笔尖划过纸张时的书写声与翻页声。同样的安静,气氛却与刚刚截然不同。有种莫名的安稳恬淡,仿佛他们已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这种场景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少女静静的抬手将眼角湿迹擦掉。再看向路呈时,有注意到他手上刚刚拔针的痕迹。对方袖口被很细致的挽了起来,露出白皙的手腕和骨感分明的手,手背上有一点点血迹。
她转身将书包拉过来,翻找出一块干净的帕子。
“那个,你要不要擦一下……手。”她试探性问。看到对方闻声回过头来,伸手递了递手上的帕子。
她本以为他会拒绝。
但路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很自然地单手接过,在右手手背上擦了一下。
“谢了。”他说着,递回来。
“现在很少见人用手帕了。”路呈说。
“嗯。”迟栀应了一声,不置可否,淡声回:“这个是我外婆缝的,我已经用了很久了。比较习惯吧。”
这张方巾迟栀用了不知道多少年。每当脏了就会拿去洗一洗。很素净的一张棉布方巾,淡淡的浅黄色,是用她小时候的旧衣服改的。右下角还有外婆之前用缝纫机给她缝上去的一朵小花。
迟栀接过,低下头,指尖摩挲着那张方巾。她抿了抿唇,在膝盖上重新叠好,侧身放回到书包夹层里。
路呈目光落在迟栀泛红的眼尾上。明明一切尽收眼底,但并未作声。有些事他是能够猜到的。
“你还有带别的书么?”他问。
迟栀点了点头,“嗯,还带了物理和生物。”她如实回。
“我帮你做标记的时间,你可以看看别的书。”路呈声音平淡,没有包含其他的情绪,但让人听着不再有攻击性,而是很安心。
迟栀从书包里拿了生物书出来,在膝盖上摊开,但还是忍不住望向路呈。
“为什么帮我?”她皱了皱眉问。
“别误会。”路呈语气平静如常,一边说着一边仍旧垂眸在教材上写着什么,“我没有帮你,只是正好复习一下。”他说。
迟栀没再问了。她知道像路呈这样回答已是不易。
不大的空间再次陷入宁静。迟栀见路呈很认真,也尽量静下心来看手里的生物课本。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迟栀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第二瓶药液也快输完了。她按了护士铃。等了一会儿那位护士才过来。
依宁镇医院本身就不大。迟栀来的这几天总共也没见到几个病人。晚上值班的护士通常就只有一名。
今天的那位护士阿姨走路风风火火的。一进门看到路呈站在对面的窗户旁,脚步顿了一下,有半秒愣住,嘟囔了句:“诶?你怎么自己拔了。”
不过对方也未管太多。过来给迟栀拔了针后很快将两个人的输液架和药瓶都拿走了。
迟栀见路呈没出声,也就默默地继续坐在床上看生物书了。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放下了笔,合上书递过来。“大概这样,但需要你自己理解。再找你们同学要一要学校发的卷子和例题做。”
他看着她接过,大致翻了翻,抬首说了句谢谢。
路呈敛目,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看到迟栀眼睛很亮。算起来,他已见过她很多次。这是他唯一见到她开心的样子——
虽然稍纵即逝。
他没说话,收起了笔,踱步走回门口的座椅处,将书包拿起来。随后转过身淡淡地说,“走吧。”
“噢,好。”
迟栀很快将课本都放回书包内,拉上拉链跟了上去。她像昨日那样跟在路呈身后一米的处,一直从二楼输液室到医院大门口。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在说话。
推开医院大门,浓郁的夜色映入眼帘。好在今夜没有暴风雪,连路灯的光都变得比昨日明朗。道路都被铲车重新推过,一眼望去平坦无垠。
从输液室出来的一路上,迟栀手指始终搅在一起,神色纠结。
直到两人走出门口后不远,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那个,学长,你今天不用送我的。我来的时候也是自己来的。今天也没有下雪,风也不大,不会有事的。”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迟栀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但明显听感上声线却抖着。
“还有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她说。
至少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前不会。迟栀积极在心里补充了这句。她现在找到了一个新的希望,并且想要把它实现。
路呈走在她前面一两米处。闻言,步履停滞,转过身来。
他自上而下地凝向她,轻挑了挑眉,语气难得既没有攻击性也不显得过分疏冷,只是忍俊不禁似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你?”
他放眼望过去,看到女孩儿耳尖隐约红了,目光瞬间躲闪至别处。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帮我划重点。”迟栀语气又急又快。
月光混合着夜色,雪面上映出清冷闪烁的细碎光点。少女的脸颊在此时显得格外清瘦白皙,眼睛清凌凌的,又因为过分干冷的空气,双腮有一点点粉。
她眼睛眨了眨。路呈看到她之前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一小撮一小撮的。
从他的角度看去,迟栀分明站在阴影处,可整张脸好像浮着一抹轻柔而沁白的光。
迟栀说完便背着书包,径直绕过路呈身前向学校的方向走去。脚步越走越快,仿佛要逃开什么似的。一旁路灯映出少女斜斜的影子。
路呈看着她垂在书包上的马尾,愈远的背影,眸色深暗了暗。
“喂。”他忽然叫住她,就像那日清晨在天台上一样。
迟栀有些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
茫茫视野中,路呈仍然站在原地,背后是无垠的黑夜和白雪。路呈双手随意的插在两侧的口袋里,姿态疏冷视线从相差十几米的地方锁在她身上。
“如果有时间的话,明天早上到天台来一下。”他说着,怕她听不见,声音比平日放大了些。
“为什么?”迟栀微怔。
“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说。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路呈想起迟栀时想到的不是天台上的那一面,也不是昨日的那场暴风雪夜,而是今天这平平无奇的夜晚。
表弟托着圆圆的脑袋,在旁边问他喜欢一个人时什么感觉时,他脑海里浮现出是短暂的,今夜少女泛红的眼角和倔强不服输的眼神。
“从前是自由的、无牵无挂的,好像活着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直到有一个人出现,让你莫名的想要保护她。”
“让她变得更好,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他说。
“这样的人,我想我已经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