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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书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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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喜欢阿妩么?”
萧祈云绞尽脑汁,说了一大堆安慰人的话。
“我这个妹妹,一旦打定主意,可固执了。原以为是小时候闹着玩的,没想到大了,还是一心一意挂念那个姓陆的。”
“无论你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总之,以后就别想了。”
江沉玉一扫这几日的愁郁,笑吟吟地瞧着六殿下。对方说了什么,他全没听进去,但见红艳艳的嘴唇一张一翕,像窠含苞待放的蜀葵。
萧祈云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总算停下来,灌了口茶:“我说了这么久,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沉玉正在犹豫,是解释清楚,还是干脆将错就错,免得再被追问。
可在六殿下看来,眼前人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一言不发就罢了,还会莫名地勾勾唇角。看着怪瘆人的。
“你笑什么?”
萧祈云瞪了他一眼。清凌凌的眼珠子像夕阳照耀下的琥珀,潋滟流光。
“公主的心思,阖宫皆知。”江沉玉垂眸,望着胜负已分的棋局,幽幽道,“我怎敢痴心妄想。殿下您误会了。”
“啊?”萧祈云眨眨眼,当即撂开棋子,问道:“那、那是谁?”
这一回,江沉玉再不肯透露了。
六殿下一会儿说要再送他一匹好马,一会儿又取龙泉剑来,威逼利诱轮番上阵,也没能套出一星半点。
江沉玉趁着圣人召见几位皇子的当口,溜出了宫。倒不是怕追问,而是番商的钱还没还上,他不想对方真的找到家里来。
策问集子是现成的,江沉玉让阿雁去问问,看哪家书铺要。他特意叮嘱了一句,只能给书铺的掌柜瞧几页,绝不能把集子留下。
阿雁跑了一圈,敲定了祖家书铺,说是这家的掌柜出价最高,但对方要求见面。江沉玉便决定亲自跑一趟。
祖家书铺与言宅仅隔了道长街。
江沉玉已邀了言子笙,打算借一借他进士榜第三的名头。他正在书铺外等着,一个高瘦的男子就迎了上来。
“请问可是江郎君?”
“是我。”
江沉玉下了马,定睛看去,却是吃了一惊。
男人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袍子,打了七八个颜色不一的补丁,伸出两只细瘦的胳膊来牵马。他见江沉玉一脸疑惑,忙解释道:“我是祖家书铺的掌柜,郎君不是要卖书么?”
“......是,我是要卖书。”
江沉玉话音刚落,脚下就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一只黑背白肚的小花猫正在绕着他转圈,时不时拿脑袋蹭蹭。江沉玉往前走两步,小猫也跟着往前,继续执着地绕圈。
怪像殿下的,江沉玉忍不住俯下身,把猫抱起来。
“住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大声叫嚷着冲上来,“那是均哥的——”
小孩话还没说完,就被祖掌柜给了个爆栗:“臭小子,不得对贵客无礼!”
“这猫喜欢郎君呢!”祖掌柜笑嘻嘻道,“您里面请、里面请。”
江沉玉抱着毛茸茸一团,在小孩控诉的目光中,进了书铺的小隔间。
隔间里虽布置简朴,却还算明亮。桌椅榻几不知用的什么木头,长得怪奇嶙峋,格外独特。四周飘着一股淡淡的苦味。
小猫“喵”的一声,倏地从他怀里逃走了。
江沉玉一抬眼,就见祖掌柜端来一大碗黑乎乎的茶水,并一盘表皮皱起的果品,笑得灿烂:“郎君请用。”
这位祖掌柜说肯出三千钱,会是真的吗?
他接过茶水,吹了吹热气,斟酌道:“掌柜的为何要见我?”
“郎君那集子可真好!”祖孝廷抚掌笑道,“实话说,开了这些年书铺,有些策问题,我都没见过。郎君有这么一本集子,想必今年已高中了吧?”
江沉玉微微一笑:“侥幸罢了。”
“我一见郎君,方知钟灵毓秀四个字怎么写!”祖孝廷将他夸得天花乱坠,一张脸笑得皱成了朵花。
江沉玉起初还有些飘飘然。
家里对他考中没什么特别的,毕竟前头有个更优秀的哥哥。
阿姐很为他高兴,摸着金花帖子说要好好庆祝一番。可未婚夫越来越糟糕的病情,令她心力交瘁。庆祝的事也就没了下文。
“哪里哪里。”江沉玉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这时,祖孝廷忽地话锋一转:“实不相瞒,我这儿也不止郎君一人来卖书。就昨天,两位进士郎来,说整理了诗集。”
江沉玉怔了怔,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此人怕是要压价!
“其中一位在进士榜前十,”祖孝廷状似不经意地透露,捂着嘴小声道,“唉,我这说到哪儿去了。该打该打!对了,恕我多嘴,郎君考了第几?”
骤然被问名次,江沉玉心虚地喝了口茶,被苦得舌头发麻:“这是什么茶?”
“这是莲心茶,清热泻火,郎君是不是觉得太苦了?”祖孝廷把皱巴巴的果子往前推了推,“您吃个果子,这是甜的。”
江沉玉摆摆手,拿清水漱了口,用余光瞄了眼门外。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却还不见言子笙的踪影。难道他忘了?
这位祖家掌柜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要压价。
若是平时,让他压几分也无妨。
但眼下,江沉玉为了买避水珠,花光了攒了多年的月例不说,还欠那番商五十两银子,再加上每月的利钱。
他不想变卖家里的东西,又急于还钱,故而分毫不肯相让。
“这本集子不单是我一人的,还有一位好友的功劳。”
“愿闻其详。”
“他就住在您附近,”江沉玉注意到祖孝廷睁大了眼睛,“姓言,不知道您听过没?”
祖孝廷怔了一瞬。
如果是言家那个孩子,他当然听过。与他的铺子就隔了一条街。那孩子自小就有神童之名,有时还会来他的铺子买书。
听说这次科考,他考了进士第三。言家老夫人乐开了花。他家隔壁的商户窦大柱想攀亲,把小女儿嫁过去。结果,被言老夫人回绝了。
窦家三娘得知被拒婚,气得离家出走。言家的进士郎得了消息,忙骑马去追。
人是第二天追回来的。孤男寡女呆了一晚上,言老夫人再怎么不喜欢,也只能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件事情闹这么大,街坊邻居一传十、十传百,谁不知道。
江沉玉就不知道。
他见祖掌柜表情变了,赶紧加把火:“祖掌柜这间书铺,我还是从守真那儿听说的。”
“守真?”
“守真是他的字,”江沉玉挑挑眉,“掌柜的不知道么?”
祖孝廷没说话。
他当然没听过。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商户,取了表字也没地方用。
再者,他是五年前从东都搬过来的。一开始,连言子笙的神童名号也没听过。之所以知道他,更多的是因为言家会定期来采买笔墨纸砚。
言家小孩,邻里亲近些的叫他大郎,远一些的叫他神童。除了书塾的先生,没人会文绉绉地叫表字。
江沉玉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坦然,再加上清丽的姿容,格外令人信服。
但祖孝廷是个商人。
少年的衣着和马匹只让他深感此人可堪一宰,遂直言道:“既如此,郎君何不请他过来?”
从他们谈话到现在,言子笙一直没出现。江沉玉无法,好在书铺离言家很近,他干脆跑一趟,去把人请来。
言家的仆役一眼就认出了他。江沉玉很顺利地进了言府。
不想,甫一进门,远远就瞧见屋子里,言子笙在哄个穿红裙的小娘子。
同窗的表情看上去格外陌生。他转来转去,又是作揖,又是双手合十的,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瞧上去,颇为狼狈。
身旁的小厮尴尬地笑了笑,正要上前通报,被江沉玉阻止了。
从没见过守真这个样子,怪好玩的。江沉玉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就听到那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看你也嫌我!嫌我家是商户!”
“我怎么会嫌你呢?”言子笙讷讷的,翻来覆去只重复这一句。
那姑娘急得把帕子甩他脸上,怒道:“我不嫁你了!”
“那怎么行?”言子笙的嗓音骤然拉高,“我们已经定了亲了!”
“定了亲也能退。”
“我不退,你也不能退。”
听得江沉玉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惊的是没几天的功夫,言子笙就定了亲。好笑的是,这小子连哄姑娘都这么呆。
那姑娘作势要走,言子笙赶紧去拦她,还振振有词:“我们呆了一夜,是一定要成亲的。三娘,祖母她年纪大了,会有些脾气,你告诉我,我会跟祖母说的。”
“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只会在这里哄我!”
江沉玉一面听,一面偷笑,心道:想不到守真还没成亲,就要先处理婆媳关系了。他这位未婚妻伶牙俐齿的,说不准能帮他练练口才。
“三娘,”言子笙急得满脸涨红,“祖母她只是一时生气。等她气消就好了。祖母从前,不是还常给你糕饼吃吗?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哼!”
这可不好说,江沉玉想起家里的祖母,不禁摇了摇头。他动作幅度虽不大,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根脆弱的枝枒。
“咔嚓”一声,屋内的两人齐齐看过来。
江沉玉不得不站出来,笑道:“守真有佳人在侧,难怪不记得书铺的事了。”
“士衡?”
窦三娘低低地惊叫一声,慌忙拿扇子遮脸:“我、我先回去了。”说完,兔子似的往外逃。
“三娘!你先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言子笙歉意地朝江沉玉拱了拱手,慌忙去追,被个绣墩磕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那姑娘听他喊痛,竟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来回张望。
江沉玉惦记他的三千钱,赶紧上前劝道:“娘子既心疼守真,何不去瞧瞧?”
窦三娘瞪了他一眼,跺跺脚,往回快步走去。
言子笙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揉着膝盖,朝江沉玉感激一笑。等到窦三娘进屋,他赶紧把门窗都虚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