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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次进言 ...

  •   接下来的几日,府里的气氛格外凝重,仆役们走路都轻手轻脚,连张管家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沈绾每日打扫书房,看着空荡荡的书案,心里空落落的,她会对着那卷河西地形图发呆,想象着大漠的风沙,想象着他纵马驰骋的身影,想象着刀光剑影的战场。
      她开始失眠,夜里常常惊醒,梦见漫天黄沙,梦见染血的铠甲,梦见他倒在沙场上...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春桃见她日渐憔悴,以为她病了,要去请大夫,被沈绾拦住了:“我没事,就是有点担心侯爷。”
      春桃叹了口气:“谁不担心呢?可侯爷是天纵奇才,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沈绾点点头,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这句话,可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长,她看着书房里他常坐的那张椅子,看着他没看完的那卷《楚辞》,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记得自己穿越时,书包里还装着一支小小的圆珠笔和一个笔记本,那笔记本上,她抄录了许多关于河西之战的细节,包括后世学者考证的行军路线、匈奴的布防弱点,甚至还有一些关于沙漠行军如何防暑、如何寻找水源的小知识。
      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算不算“逆天改命”的利器?
      她知道,改变历史的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可一想到他可能面临的危险,想到他可能会有的伤痛,她就无法再袖手旁观。
      夜深人静时,沈绾悄悄从床底摸出那个藏起来的书包,翻出了那个笔记本,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关于河西之战的记载。
      她该怎么做?直接把笔记本给他?他会信吗?会不会把她当成妖怪或者奸细?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仆役惊喜的呼喊:“是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沈绾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把笔记本藏好,快步跑出房间。
      月光下,霍去病骑在马上,铠甲上沾着风尘,脸上却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他看到站在廊下的沈绾,勒住马缰,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带着千言万语,又似乎只是寻常的一瞥。
      沈绾望着他,忽然觉得,不管前路有多难,不管她能做的有多少,她都要试一试。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护他周全。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笔记本,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
      “侯爷,小女子有一事相告,事关河西之战,性命攸关。”
      霍去病的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里陡然停住。
      他转过身时,铠甲的金属片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铿锵声,像极了沈绾此刻擂鼓般的心跳,月光从他肩头漫下来,在地面投下颀长的影子,将跪在地上的沈绾完全笼罩其中。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比白日里更低沉,带着行军归来的沙哑,每个字都像从磨砺过的铁器上敲下来,“性命攸关?”
      沈绾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能感觉到石子硌着肌肤的微痛,她把那个藏在袖中的笔记本攥得更紧,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方才一时冲动跪下来,此刻被他这样盯着,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她面前的,是杀伐决断的少年将军,是连汉武帝都要另眼相看的骠骑校尉,不是书房里那个会默许她做书套的温和侯爷。
      “小...小女子不敢妄言。”她的声音发颤,却强迫自己稳住气息,“只是...只是偶得一些关于河西战事的零星见闻,或许...或许能对侯爷有用。”
      霍去病沉默了片刻,风从院墙外溜进来,卷起沈绾鬓边的一缕碎发,拂过她微颤的睫毛,他能看见她露在外面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那双手本该是握针簪、理书卷的,此刻却像握着什么滚烫的烙铁。
      “抬起头来。”
      沈绾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未褪的惶恐,却也有一丝不容错辨的执拗,她的眼睛很亮,像藏着星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倾注在这一眼里。
      霍去病的目光扫过她紧抿的唇,扫过她攥着袖口的手,最后停在她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上,他见过太多人的眼神---谄媚的、敬畏的、恐惧的、贪婪的,却从未见过这样复杂的目光,像揣着千斤重的秘密,既想倾诉,又怕引火烧身。
      “你一个深宅女子,如何得知河西战事?”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莫非是府里人乱嚼舌根,让你听了去?”
      “不是的!”沈绾急忙摇头,心跳得更快了,“不是听人说的,是...是小女子自己记下的。”
      她终于松开手,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个笔记本。
      月光下,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显得格格不入,塑料封皮反射着冷光,边缘因反复摩挲而有些磨损,和周遭的青瓦、木柱、石灯盏形成了诡异的对比,霍去病的目光落在那本子上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绾捧着笔记本,双手仍在发抖:“这上面...记了一些关于河西地形、匈奴布防的事,还有...还有一些行军的法子。”
      她不敢说这是后世学者的研究成果,只能含糊其辞,可这笔记本本身,就足够令人起疑了。
      霍去病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盯着那本子,又看向沈绾:“这是什么?”
      “是...是小女子用来记事的册子。”沈绾的声音越来越低,“材质...有些特别,是家传的物件。”她编着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家传?她一个刚穿越过来的现代学生,哪有家传的现代笔记本?
      霍去病终于弯下腰,他的手指握住笔记本的边缘时,沈绾清楚地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拉弓留下的痕迹,他将本子拿起来,对着月光翻看,眉头蹙得更紧了。
      纸页是光滑的白色,和他惯见的竹简、麻纸截然不同,上面的字迹是黑色的,笔画纤细工整,却绝非毛笔所书,更像是某种利器快速划过留下的痕迹,最让他心惊的是内容:
      “元狩二年春,骠骑出陇西,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余里...”
      “匈奴休屠王部,善用骑兵迂回,左翼有三处水源,需重点布防...”
      “漠中行军,昼间饮马需留标记,夜间扎营当距沙丘三丈,防风沙掩埋……”
      一行行字看下去,霍去病的呼吸渐渐变沉,这些记载,有些与军中密探传回的消息吻合,有些却细致到令人心惊--比如休屠王部的水源分布,连他麾下的斥候都未必能探查得如此清楚,更诡异的是,那行“元狩二年春”的记载,此刻正是元狩二年的初夏,这场战役尚未完全结束,她如何能写出“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这样仿佛事后总结的句子?
      他猛地抬眼看向沈绾,目光锐利如刀:“这些字,是谁教你写的?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沈绾被他看得浑身发冷,知道再也瞒不下去,索性咬了咬牙,低声道:“侯爷,小女子不敢欺瞒,这些...是小女子在梦中所见。”
      “梦中所见?”霍去病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在纸页上重重一按,“你当本侯是三岁孩童?”
      “是真的!”沈绾急得眼眶发红,“小女子自小常有异梦,梦里会见到许多...许多未曾经历的事,会见到大漠、战场、甲胄...还有...还有侯爷您。”她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真诚,“这些事太过离奇,小女子本不敢说,可听闻侯爷要出征河西,梦里的景象愈发清晰,那些行军的法子、匈奴的弱点...总在眼前晃,小女子怕...怕侯爷有闪失,才斗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淹没在风里。她知道这个理由漏洞百出,可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说法,总不能告诉他,她是两千年后穿来的,这些都是史书和论文里看来的吧?
      霍去病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忽然想起书房里那些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简,想起她做的那个防潮书套,想起她总能在他蹙眉时递上合时宜的茶水,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却总能在细微处显露不同寻常的敏锐。
      他再次低头看向笔记本,目光落在“防风沙掩埋”那行字上,去年秋天,他率部在漠南追击匈奴,就曾因扎营过近沙丘,一夜风沙过后,三名士兵被埋在沙下,等挖出来时早已没了气息,这件事,除了随军将领,极少有人知晓。
      她连这个都知道?
      “你梦里,还见到了什么?”霍去病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审视,“关于这场战役的结局。”
      沈绾的心猛地一跳,结局?她当然知道结局---他会大获全胜,斩杀匈奴折兰王、卢胡王,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缴获休屠王的祭天金人,然后凯旋而归,被封为骠骑将军。
      可她能说吗?
      若是说了,他会不会觉得胜券在握,反而放松警惕?战场上的变数太多,历史的惯性固然强大,却也经不起刻意的轻慢。
      她咬了咬唇,斟酌着道:“梦里......侯爷大胜而归,扬我国威,只是...过程颇为凶险,有几处关隘,匈奴设下了埋伏,需格外小心。”她翻开笔记本的另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小字,“此处,皋兰山北麓,匈奴可能会佯装溃败,引我军追击,实则在峡谷两侧设下弓箭手......”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霍去病的神色,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却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更深的凝重,他的手指顺着她指的地方划过,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张传过来,让沈绾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些,你为何不早说?”他忽然问。
      “小女子...怕被当成妖言惑众。”沈绾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何况,这些本就是梦中幻影,小女子也怕记错了,误了侯爷大事。”
      霍去病合上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神情,沈绾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裁决---是把她当成疯子拖出去,还是...
      “春桃。”他忽然扬声喊道。
      守在院门口的春桃吓了一跳,连忙跑进来:“侯爷?”
      “把她带回房,派人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房门半步。”霍去病的声音平静无波。
      春桃愣住了,看看跪在地上的沈绾,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霍去病,迟疑道:“是....”
      沈绾的心沉了下去,这是...被软禁了?
      她被春桃扶起来时,腿已经麻得站不住,路过霍去病身边时,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怒意,也没有信任,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回到房间,春桃一边给她揉着发麻的腿,一边小声问:“绾绾,你到底跟侯爷说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
      沈绾摇摇头,没说话,她靠在床沿,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不知道那个笔记本会不会给霍去病带来麻烦,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沈绾果然被“禁足”了,每日三餐由春桃送来,院子门口守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仆役,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春桃几次想为她求情,都被沈绾拦住了,她知道,霍去病这么做,既是怀疑,也是一种保护,在事情没有定论前,让她远离旁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把那本笔记本交了出去,此刻空着手坐在窗前,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踏实,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霍去病,交给历史,也交给命运。
      她开始回想史书里关于河西之战的细节,霍去病率部出陇西后,越过焉支山,与匈奴主力激战于皋兰山,大获全胜,可这场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汉军损失了七成兵力,几乎是惨胜,她在笔记本里写的那些“防埋伏”“寻水源”的法子,能不能让伤亡少一些?能不能让他少受些伤?
      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着她,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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