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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又见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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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一个书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侯爷,您要的那卷《孙子兵法》,已经让人取来了,放在书案上了。”是一个仆役的声音。
“嗯。”一个低沉的,略带少年清朗的声音应道。
沈绾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是他!霍去病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屏住呼吸,紧张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快,一个身影走进了书房。
沈绾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脚步沉稳地走到了书案前。
他比在街道上远远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让人惊艳。
虽然只是看到他的衣角和鞋子,沈绾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不再是战场上那种锋芒毕露的锐利,而是多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清俊和沉静。
“你们都下去吧。”霍去病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跟着他进来的仆役恭敬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只剩下沈绾和霍去病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沈绾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能感觉到,他就坐在书案前,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抬头看看他!看看他的样子!
但理智却告诉她:不行!不能看!张管家和春桃都交代过,不能随便看侯爷!
她只能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翻动竹简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沈绾站得腿都有些麻了,但她不敢动,只能强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去病似乎有些累了,放下了手里的竹简,伸了个懒腰。
沈绾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会不会注意到她?会不会觉得她站在这里碍事?
果然,她听到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沈绾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忙低下头,恭敬地回答:“回侯爷,小女子是新来的杂役沈绾,正在打扫书房。”
“新来的?”霍去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讶异,“以前没见过你。”
“是,小女子三天前才到府里来的。”
“嗯,”霍去病似乎没再多问,只是淡淡地说道,“继续干活吧,手脚轻一点。”
“是,侯爷。”
沈绾松了一口气,连忙拿起手里的抹布,继续擦拭书架,但动作却比刚才更加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偷偷地瞥向书案的方向。
这一次,她看到了他的侧脸。
他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待在室内,很少被太阳暴晒的白皙,眉骨很高,眉毛浓密而修长,眼睛微微眯着,看不清具体的眼神,但能感觉到一种沉静的光芒,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很清晰,嘴角微微抿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但眉宇间,依然带着一丝未脱的少年青涩。
这就是...霍去病。
真实的,近距离的,霍去病。
沈绾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假装认真地擦拭着书架,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
激动,紧张,欣喜,还有一丝莫名的...自卑。
他是高高在上的冠军侯,而她,只是一个卑微的杂役,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如此的悬殊。
她默默地干着活,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一点,再轻一点,生怕打扰到他。
又过了一会儿,霍去病似乎看完了书,站起身,准备离开。
沈绾连忙停下手里的活,低下头,恭敬地站在一旁,给他让路。
他从她身边走过,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熏香味道,那是一种不同于书房里的,更加清冽的香气。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了书房。
直到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沈绾才敢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刚才那短短半个时辰的相处(虽然更像是她一个人的煎熬),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但她的心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她终于,近距离地见到了他。
他的样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
他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听。
他似乎......也不是很难相处?至少,没有像张管家说的那么可怕。
从那以后,霍去病经常会来书房看书,沈绾也渐渐习惯了在他面前做事。
她依然不敢抬头看他,总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干着自己的活,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能听到他的声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有时候,他会让她研墨。
沈绾就会端着砚台和墨条,走到书案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他研墨,她的手指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每次都会像触电一样缩回来,脸颊也会变得滚烫。
而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专注地看着书,或者在纸上写着什么。
沈绾偷偷地看过他写的字,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锐气,笔力遒劲,挥洒自如,很有气势。
有时候,他看书看得晚了,春桃会送来点心和茶水,由沈绾端进去。
她会低着头,把托盘轻轻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然后恭敬地退到一旁。
“放下吧,你也下去休息吧。”他偶尔会这样说一句。
“谢侯爷。”沈绾连忙道谢,然后退出去。
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安静,很少说话,也很少注意到她的存在。
沈绾对此已经很满足了,能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他(虽然是偷偷地看),能为他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她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她开始更加用心地打理书房,她会记得他经常看哪些书,在他下次来之前,提前把那些书整理好,放在他容易拿到的地方;她会把他用过的笔墨纸砚,小心翼翼地收好;她会把书房打扫得一尘不染,让他有一个舒适的看书环境。
她的细心和认真,似乎也被霍去病注意到了。
有一次,他看完书,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对还在收拾东西的沈绾说道:“书房打扫得很干净,书也整理得不错,辛苦了。”
沈绾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等她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脸颊微红地说道:“不辛苦,这是小女子应该做的。”
霍去病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但沈绾的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
他注意到她的工作了!他还夸了她!
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绾在侯府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她和春桃的关系也处得不错,春桃见她确实是个老实本分,手脚勤快的人,也愿意多指点她一些府里的规矩和事情。
从春桃那里,沈绾知道了更多关于霍去病的事情。
比如,他虽然贵为侯爷,但其实并不经常待在府里,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宫里陪汉武帝议事,就是在军营里训练士兵。
比如,他的性子确实有些寡言,不喜欢应酬,但对自己身边信任的人,却很讲义气。
比如,他确实不太懂得体恤下人,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小事发脾气,但也很少真正处罚下人,大多时候只是训斥几句。
“其实侯爷也挺可怜的,”有一次,春桃私下里跟沈绾闲聊时说道,“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身边,母亲也不太管他,是跟着卫皇后和大将军长大的,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没享过多少普通孩子的福气,很小就跟着大将军在军营里了。”
沈绾听着,心里泛起一丝心疼。
是啊,他十五六岁就上战场,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哪里有什么时间享受少年人的无忧无虑?他的成熟和寡言,或许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点磨练出来的吧。
“那...侯爷的身体,还好吗?”沈绾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身体?挺好的啊,”春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侯爷年轻力壮,又经常在军营里锻炼,身体结实得很,很少生病,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没什么,”沈绾连忙掩饰道,“就是随便问问。”
听到春桃说他身体很好,沈绾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担忧,却并没有完全放下。
她知道,历史上,他是在元狩六年去世的,距离现在,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了。
为什么他会英年早逝?是因为常年征战,积劳成疾?还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留下了病根?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必须想办法,提醒他注意身体。
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又怎么有资格去提醒一位高高在上的侯爷注意身体呢?
这太僭越了,弄不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沈绾感到一阵迷茫。
这天,霍去病又来到了书房,他似乎有些疲惫,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眉宇间也带着一丝倦意。
他坐在书案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看书,而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咳嗽了几声。
沈绾正在旁边整理书架,听到他的咳嗽声,心里不由得一紧。
他生病了吗?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您...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太冲动了!她怎么能这么说?
霍去病果然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讶异和审视。
沈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低下头,紧张地说道:“小女子...小女子多嘴了,请侯爷恕罪。”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沈绾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就在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被训斥的时候,霍去病却淡淡地开口了:“没事,只是有点累了,不用请大夫。”
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沙哑。
沈绾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生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又说道:“侯爷,春桃姐姐说,累了的时候,喝点热茶会好一些,小女子去给您泡杯热茶吧?”
霍去病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平时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小杂役,今天会这么多话,但他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是,小女子这就去。”沈绾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身,快步走出书房,去泡茶。
她的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他。
虽然只是一杯热茶,但对她来说,却是跨出了一大步。
她小心翼翼地泡了一杯温热的菊花茶,她记得春桃说过,侯爷偶尔会喝这种茶,说是可以清心明目。
她端着茶杯,走进书房时,沈绾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霍去病已重新拿起竹简,侧脸对着她,下颌线在窗影里划出利落的弧度,他似乎比初见时清瘦了些,许是近来军务繁忙,连带着眉宇间的倦色也重了几分,沈绾将茶盏轻轻搁在书案一角,青瓷碰到木案的轻响在静室里格外清晰。
“放下吧。”他头也未抬,目光仍落在竹简上,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着案边的刻痕,那是沈绾前些日子发现的,像是常年握剑的人无意识留下的浅槽。
“是。”她应着,却没立刻退开,眼尾余光瞥见他鬓角沾着的一点墨渍,心头莫名一紧,放在身侧的手蜷了蜷,终究还是按捺住想去提醒的冲动,只低声道,“这茶是新沏的菊花茶,春桃姐姐说能解乏,侯爷慢用。”
霍去病这才抬了眼。
他的眸子很亮,像淬了大漠的日光,看过来时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锐,沈绾被这目光一撞,慌忙低下头,耳尖却不受控地发烫,她能感觉到那视线在她发顶停留了片刻,然后听见他拿起茶盏的轻响,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啜饮声。
“尚可。”他淡淡评价,将茶盏放回原位,重新看向竹简,“你下去吧。”
“侯爷若是累了,也该歇歇。”话一出口,沈绾就悔得想咬掉舌头,她算什么身份,竟敢对侯爷指手画脚?
书房里静了一瞬,沈绾低着头,能看见他垂在案边的手顿了顿,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握弓留下的痕迹,她正盘算着该如何请罪,却听见他低低“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知道了。”
沈绾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又翻了一页竹简,发出哗啦轻响,才如梦初醒般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刹那,她后背已沁出薄汗,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他听见了,他没有生气,他甚至应了她一声。
往后的日子,沈绾在书房做事愈发从容,她摸清了霍去病看书的习惯:晨起爱读兵书,午后常翻地理图册,傍晚有时会对着一卷《楚辞》出神,他不常说话,却会在她擦书架时,忽然指着某一卷竹简道:“那处不必擦,墨迹易损。”或是在她整理散乱的书简时,淡淡提点:“按国别归置,好找。”
沈绾把这些都记在心里,默默调整着自己的活计,她甚至凭着现代的记忆,用细麻绳给散落的竹简做了简易的书套,既防潮又便于抽取,霍去病发现时,拿着那书套看了半晌,问她:“这是你做的?”
“是...小女子见竹简常散落,便想着这样或许方便些,若是不合用,侯爷扔了便是。”沈绾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却没扔,反而将那卷《孙子兵法》重新套好,放回原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难为你费心了。”
这日午后,沈绾正在整理新送来的书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仆役的低语:“侯爷在书房吗?陛下召您入宫议事,说是边关有急报。”
她心里咯噔一下,边关急报?是匈奴又来犯了?
正想着,霍去病已从书房走出来,换下常服的他穿上了铠甲,腰间悬着佩剑,整个人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将军,他步履匆匆,经过沈绾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简上---那是一卷标注着河西地形的图册。
“这卷图,你且收好了。”他语气急促,却不忘叮嘱,“莫让旁人乱动。”
“是!”沈绾连忙应下,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铠甲的金属碰撞声渐行渐远。
她握着那卷图册,指腹能感受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忽然想起史书里的记载:元狩二年,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过焉支山千有余里......那是他真正独当一面的战役,也是他“封狼居胥”的序幕。
可这场战役,凶险异常,孤军深入,敌众我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绾的心揪紧了,她知道历史的结局,知道他会胜利,会成为骠骑将军,会名垂青史,可知道结局,不代表能坦然面对过程中的凶险,他才十八岁啊,就要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担,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