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夕阳是向阳》诗然行者

2、门缝里消逝的17岁

　　透过门缝的只有那一道微弱的光，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蒙尘回忆的锁。那一刻，似乎惨白的日光灯也幻化成了夕阳下沁着蜜色的高中教室。

　　脚步声放得比猫还轻，却不知怎的，似乎带着三分做贼心虚似的一步步向着门靠近。心在胸腔里擂鼓，目光紧紧锁定着前方那扇熟悉的、紧闭的木门。

　　但是门还是“出乎意料”地开了。
　　“又被我发现啦，体育课偷偷回教室写数学作业，该当何罪？”他说着，轻轻摸了摸那仿佛在海平面以下气得冒烟的额头。

　　没错，门缝里是他，少年向阳。
　　细碎的黑发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校服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夕阳的金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抿着唇，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只对她绽放的、带着点傻气的温柔笑意。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象征着夏日的无休止的蝉鸣，和彼此可闻的呼吸与心跳。
　　“要不要给你讲讲导数和洛必达？”
　　“今天数学课不就讲的这个吗？起开，我要做题了。”
　　“难不成林大小姐今天学神附体？听懂了这辈子以来第一节数学课？我以为你还依然秉承着语文作文分数>数学总分的优良传统呢。”
　　“我......”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桌上早已铺好了草稿纸和摊开的习题册。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纸上流畅地划出优美的符号和线条，思路清晰得像一把锋利的刀。她有时跟不上，微微蹙起眉，他会立刻停下，换种更浅显的方式，耐心地重复，眼神专注地锁着她的表情，直到她眉间的小疙瘩松开，露出恍然大悟的亮光。

　　粉笔灰味，夏日荷香，他校服上干净的洗衣液味，一丝微微发酵的甜，都在这温暖的空气里酝酿。
　　他会在她低头解题时，看她低垂的睫毛；她会在他转过身去黑板解题时，盯着他被汗水打湿的壮实的后背。偶尔指尖在传递草稿纸时不期而遇，会有电流一般的酥麻感。

　　悠长的下课铃声不解风情般地介入。他温柔地递过了一张草稿纸，上面没有优雅的数学公式，没有逻辑严谨的解题过程，只有一句：“林大小姐原来没那么笨啊，居然做对了几道题，勉强收你为徒吧。”和一个硕大但画工拙劣的笑脸。
　　“真傻，真闷。”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从记忆深处不受控制地钻出，彻底绞死了此刻沉溺在幻境之中林薇的心脏。少年向阳温暖的笑容像打碎的镜子一般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病床上那张灰败、瘦削、被氧气面罩覆盖的脸！
　　“嘀——嘀嘀嘀——！！” 尖锐、凄厉的警报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穿幻梦的肥皂泡！
　　“3床！快！血压血氧掉得厉害！准备抢救！” 门外传来护士短促、高亢的呼喊，伴随着纷沓的脚步声。

　　眼前的景象——夕阳、课桌、少年明亮的眼——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画，瞬间消散无踪。冰冷的白墙、刺眼的灯光、消毒水混合着死亡的气息，蛮横地重新塞满她的感官。巨大的落差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指甲狠狠抠进墙壁的坑洼里，剧痛才让她勉强站稳。

　　门缝被彻底拉开了。
　　站在那里的，不是记忆中的少年，而是一位戴着口罩、眼神锐利的中年护士。她的目光失望地扫过林薇失魂落魄的脸，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林小姐！你还在等什么？向先生的父母联系上了吗？医生马上要抢救，需要直系亲属立刻签知情同意和病危通知！” 她的目光像解剖刀，一刀就剖出了林薇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无法掩饰的绝望，“现在每一秒都很宝贵！请你立刻联系家属！” 她把“直系亲属”和“立刻”咬得极重，像两记重锤砸在林薇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林薇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棉絮。她看着那条敞开的门缝，门内是兵荒马乱的人影晃动和刺耳的仪器悲鸣。那个曾为她推开一整个隐秘而温柔世界的门缝，此刻却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巨口，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希望，并冷酷地提醒她：你无权进入，无权决定，更没有权力……留下他。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屏幕解锁。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重如千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绝望。

作者有话说

　　[狗头] 对啦，发文这天刚好是我生日，也算是给故事和自己一份特别的礼物，真的希望大家能喜欢。如果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提出一些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