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合谋》宁盐盐

1、梧桐影下的心事

　　九月的锦宜市还裹着盛夏没褪尽的热，风穿过锦宜大学附中校门口两排老梧桐，叶子筛下的碎光里都飘着甜腻的桂花香。高二（7）班的早读课刚结束，林在意把下巴搁在摊开的速写本上，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没落下——画纸中央是半个人影，白衬衫领口被风掀起一角，笔尖反复描摹着那道利落的线条，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意在意！”前桌的王望桐突然转过来，手肘撞得课桌发出轻微的“咚”声，“刚听班主任说，今天要转来个降级生，好像还是从省实验那边过来的，据说……”

　　林在意的笔尖“啪嗒”一下在画纸上戳出个小黑点，她慌忙用指腹蹭了蹭，却把那处蹭得更脏。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把速写本往抽屉里塞了塞，“降级生有什么好稀奇的，说不定是成绩太差被劝退的。”

　　“才不是！”王望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我听办公室老师说，那人好像拿过物理竞赛省一等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降级来咱们学校。你说会不会是那种……小说里的隐藏学霸，故意装学渣体验生活的？”

　　林在意的指尖蜷了蜷。物理竞赛、省一等奖——这两个词像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想起去年校庆，她作为漫画社成员去拍活动素材，在实验楼的走廊里撞见一个男生。他站在物理竞赛的获奖名单前，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侧脸的线条干净又锋利。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省实验的徐嘉树，年纪轻轻就拿了无数竞赛奖项，是老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自那以后，她的速写本里多了许多关于他的碎片：运动会上他跑1500米时被风吹起的衣角，图书馆里他低头做题时握笔的姿势，甚至是偶然瞥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柠檬糖包装纸——和她每次紧张时会偷偷攥在手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她从没敢跟任何人说过这份心事，就连最好的王望桐也只知道她“有个挺欣赏的学长”。可现在，王望桐嘴里的降级生，竟然和徐嘉树的标签一点点重合。不会的，她想，徐嘉树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降级，一定是巧合。

　　上课铃还没响，教室里闹哄哄的。沈望抱着个足球从后门溜进来，球衣后背还沾着草屑，一屁股坐在林在意斜后方的座位上，“方弦呢？刚去琴房没看着她啊。”

　　林在意没回头，指尖在速写本的边缘反复摩挲。沈望追方弦的事，整个高二都知道。从初一开始，他每天雷打不动给方弦送早餐，雨天撑着伞在琴房外等她，就连踢足球时，目光也总往二楼琴房的窗户瞟。可方弦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要么是冷冰冰的“不用”，要么是低头弹琴假装没听见。

　　“人家方弦是市青少年乐团首席，说不定去练琴了。”王望桐回头瞥了沈望一眼，“我说你也别太执着了，追了三年都没动静，要不换个人喜欢呗？”

　　“换什么换！”沈望立刻坐直了身子，把足球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宝贝，“方弦就是害羞，她昨天还看了我一眼呢！”

　　林在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见过方弦琴盖内侧的贴纸，是沈望去年生日时送的卡通足球贴纸，边角都磨得有些卷了，却被小心翼翼地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其实方弦不是不心动，只是沈望太吵，吵得让她没办法好好藏起那份柔软。

　　就在这时，班主任李老师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林在意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门口的男生穿着崭新的附中校服，却还是难掩清瘦挺拔的身形。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鼻梁高挺，唇线清晰。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边。

　　是徐嘉树。
　　真的是他。

　　林在意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心跳像擂鼓一样敲打着胸腔，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下意识地把脸往速写本后面埋了埋，指尖紧紧攥着笔，指节都泛了白。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为什么要降级？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李老师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同学，从今天起就加入咱们高二（7）班了。来，徐嘉树，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所有人都等着他说些什么，比如介绍自己的过去，或者表达一下对新班级的期待。就连沈望都探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转学生。

　　可徐嘉树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教室，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徐嘉树。”

　　然后就没了下文。

　　教室里静了两秒，紧接着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王望桐凑到林在意耳边，小声说：“哇，好酷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高冷学霸吗？”

　　林在意没说话，只是盯着徐嘉树的方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看见他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好像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又很快移开。是错觉吗？她想，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

　　李老师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圆场：“徐嘉树同学很简洁啊。那行，你就先找个座位坐下吧。王望桐左边还有个空位，你就坐那儿吧。”

　　王望桐左边？

　　林在意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左边的座位是空的，因为原来的同学转学了，一直没人坐。也就是说，徐嘉树要坐在她旁边？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校服衣角，又把桌上的速写本往里面推了推，生怕他看见里面的秘密。

　　徐嘉树却没立刻走过去，反而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老师，王望桐是谁啊？”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王望桐赶紧举起手，“我在这儿！徐同学，我在这儿！”

　　李老师指了指王望桐的位置，“就是那个举着手的女生。快过去吧，要上课了。”

　　徐嘉树“哦”了一声，拎着书包慢悠悠地往座位走。路过沈望座位的时候，沈望突然站起来，夸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天！徐嘉树？你怎么会来这儿？你都降级了，那我得咋办啊？”

　　林在意惊讶地回头看了沈望一眼。原来他们认识？

　　徐嘉树瞥了沈望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你该咋办咋办，跟我没关系。”

　　“不是，”沈望追着他问，“你当年物理竞赛不是拿了省一吗？怎么突然降级了？是不是跟你们学校老师闹矛盾了？还是说……”

　　“沈望！”李老师打断了他的话，“上课了，赶紧坐好！”

　　沈望吐了吐舌头，坐回座位上，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给徐嘉树使了个眼色。

　　徐嘉树终于走到了林在意旁边的座位。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利落又随意。林在意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和她口袋里藏着的薄荷糖味道一模一样。

　　她不敢转头看他，只能盯着黑板，假装认真听讲。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瞟。她看见他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只有几本物理书和一个笔记本，连课本都没有。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翻书的时候动作很轻，却还是让林在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一节课是物理课，老师是陈序。陈序一进教室就看见了徐嘉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哟，徐嘉树？你怎么在这儿？”

　　徐嘉树抬了抬头，“转学了。”

　　“转学？”陈序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桌子，“你这水平，在省实验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还降级来我们附中了？我记得你去年物理竞赛可是省一等奖，跟我学的那些尖子生比，都不差啊。”

　　教室里的同学都惊呆了，纷纷看向徐嘉树。原来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物理竞赛大神！

　　徐嘉树只是耸了耸肩，没说话。

　　陈序也没追问，只是笑了笑，“行吧，既然来了我们班，那就好好学。这节课我们讲电磁感应，徐嘉树，你来讲讲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陈序指着黑板上一道很难的题，班里的同学都皱起了眉头，就连班里的物理课代表都摇了摇头。

　　徐嘉树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他的动作很从容，没有丝毫犹豫。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解题步骤清晰又简洁，很快就把这道题解了出来。

　　陈序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思路很清晰。徐嘉树，你这水平降什么级啊？简直是屈才了。”

　　徐嘉树没说话，放下粉笔走回座位。坐下的时候，他无意间瞥了林在意一眼，刚好看见她正盯着自己，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和惊讶。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林在意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课本，耳朵却烫得能煎鸡蛋。他是不是发现自己在看他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一节课下来，林在意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内容。她满脑子都是徐嘉树的身影，他解题时专注的样子，他说话时淡淡的语气，甚至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柠檬清香。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又热闹起来。王望桐立刻转过来，一脸兴奋地看着林在意，“在意！你也太幸运了吧！居然能和徐嘉树坐同桌！他也太厉害了吧，那道题我看都看不懂，他居然一下子就解出来了！”

　　林在意的脸颊微微泛红，“我也没想到他会来咱们班。”

　　“对了，”王望桐突然凑近她，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徐嘉树刚才看你的时候，眼神有点不一样啊？”

　　“有吗？”林在意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她赶紧摇了摇头，“你想多了，他只是随便看看。”

　　“才不是呢！”王望桐笃定地说，“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你的时候，嘴角都弯了一下！说不定他对你有意思呢！”

　　“别胡说！”林在意赶紧捂住王望桐的嘴，“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

　　就在这时，沈望凑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神秘？”

　　“没什么！”林在意和王望桐异口同声地说。

　　沈望撇了撇嘴，“肯定是在说徐嘉树吧。说起来，徐嘉树，你当年在省实验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突然降级了？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徐嘉树正在整理笔记本，听到沈望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啊？”沈望不依不饶，“咱们好歹也算认识，你跟我说说呗。是不是跟老师吵架了？还是谈恋爱被抓了？”

　　林在意的心跳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徐嘉树。她也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徐嘉树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你很闲？”

　　沈望被他噎了一下，却还是不死心，“我就是好奇嘛。对了，你知道方弦在哪儿吗？我刚才去琴房没看着她。”

　　提到方弦，徐嘉树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点，“刚才好像看见她去小卖部了。”

　　“真的？”沈望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那我去找她！”说完，他抱着足球就往外跑。

　　看着沈望急匆匆的背影，王望桐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个痴情种。不过话说回来，方弦好像每天中午都会去小卖部买蜜桃乌龙，而且每次都能买到最后一瓶。”

　　林在意愣了一下，“最后一瓶？”

　　“对啊，”王望桐点了点头，“我之前跟方弦一起去买过，她说她就喜欢喝那个味道。而且每次去，最后一瓶都刚好在那儿等着她。你说巧不巧？”

　　林在意突然想起沈望书包里经常揣着几瓶蜜桃乌龙，却从来没见他喝过。难道……是他故意留给方弦的？

　　她正想着，上课铃响了。这节课是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诗经》，林在意却没什么心思听。她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徐嘉树，发现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看起来格外安静。

　　她忍不住拿出速写本，飞快地在纸上画了起来。她画的是徐嘉树低头写字的样子，笔尖轻轻勾勒着他的轮廓，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突然，徐嘉树抬起头，刚好对上她的目光。林在意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她慌忙低下头，脸颊发烫，心脏像要跳出来一样。

　　“你在画什么？”徐嘉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好奇。

　　林在意的手指紧紧攥着笔，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就是随便画画。”

　　徐嘉树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写字。可林在意却再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画画了，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全是心跳声，连老师讲课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林在意收拾好书包，跟王望桐说了再见，就匆匆往校门口走。她想赶紧回家，平复一下今天激动的心情。

　　走出校门，夕阳把梧桐树叶染成了金黄色，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林在意沿着梧桐大道慢慢走着，心里还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徐嘉树转学来班里，还坐在她旁边，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她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徐嘉树。

　　他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步伐很从容。林在意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不敢走太快，就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

　　梧桐树叶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林在意看着徐嘉树的背影，感觉时间好像都变慢了。她想起去年校庆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想起他今天在黑板上解题的样子，想起他刚才看自己时的眼神……心里像揣了一颗薄荷糖，又涩又甜。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个小区门口。徐嘉树停下脚步，转过身。

　　林在意没来得及停下，一下子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你还要跟我多久？”徐嘉树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林在意的脸瞬间红透了，她赶紧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谁、谁跟踪你了！我家也住这儿！”

　　徐嘉树挑了挑眉，“哦？你也住这个小区？”

　　“嗯。”林在意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那还真巧。”徐嘉树笑了笑，“我住在3号楼，你呢？”

　　“我、我住在5号楼。”林在意小声说。

　　“原来如此。”徐嘉树点了点头，“那我先上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林在意抬起头，看着他走进小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桂花的香气和一丝薄荷的清爽。林在意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也许，这个秋天，会有不一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