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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终章·长夜将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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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的油灯亮到三更天时,沈昭发现桌上多了一碗姜汤。
捧碗的手布满冻疮,指节粗大——是浣衣局那位总沉默的老宫女。她另一只手捏着针线,正将沈昭官服补子的练鹊纹拆下,缝在一面青布上。
"《大明会典》载,未入流官吏用练鹊。"老宫女咬断线头,"可没说百姓不能用。"
灯花爆响,照亮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烙印——"检"字缺了最后一笔,像是被人故意刮去。
清明雨落下来时,学堂搬进了废弃的驿站。
沈昭在漏雨的屋檐下教《刑律》,十几个妇人挤在一起,膝盖上摊着各式各样的"书"——有包点心的油纸,有糊窗户的竹膜,最旧的那本《女诫》被翻得起了毛边,夹页里写满米汤显现的律文批注。
"先生!"一个裹着孝布的少女突然举手,"《户婚律》说寡妇再嫁得弃产,可《大诰》里明明......"
驿丞的鞭子抽在门框上:"贱妇也敢妄议律法?"
沈昭刚想回答,便有一少女挺直腰背:"洪武二十年的《教民榜文》,百姓皆可质询官吏!"
——这句话,是沈昭三个月前写在灯笼上的。
皇帝的赏赐来得突兀:一箱新刊的《列女传》,每本扉页都钤着"敦伦明理"的朱印。
沈昭抚过书脊,在箱底摸到张对折的宣纸——上面抄着《女官则例》中关于"田产析分"的全文,墨迹未干。
"圣旨到!"传旨太监的靴底碾着院中积水,"赐沈氏《列女传》百部,即刻发往各州府女子学堂!"
雨水顺着沈昭的下颌滴在箱笼上。她突然明白:皇帝要借她的名义,将《列女传》变成新的枷锁。
谷雨前夜,驿站门口挂起七十二盏白灯笼。
每盏灯罩都糊着诉状——从被毒杀的乐伎到冻毙的浣衣女,墨迹里掺着朱砂,在雨中晕开如血泪。最矮的那盏写着小宫女的遗言:"奴婢背过《大明律》,死得不冤么?"
子时梆子响过,沈昭剪下一缕白发系在灯绳上。
"先生......"最小的学生拽她衣袖,"《大明律》真的能改吗?"
驿站墙外,巡夜的更夫突然接话:"洪武年的《教民榜文》,就是老百姓哭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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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茶楼说书人拍醒木:
"要说那沈先生,不过是个罪奴出身......"
柜台边擦杯子的少女突然插话:"《大明律》'良贱相殴'条,早改成'凡殴人者同罪'了!"
说书人讪笑着翻过一页,却见新话本上被人用簪花小楷批注:
"女子通律,十不存一,然星火不灭。"
窗外,暮色中的刑部门口亮着一盏灯。灯下没有教书先生也没有男役与官兵,只有一群妇人互相考校《秋审条例》的新规,灯罩上褪色的"沈"字,被春雨洗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