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瑞年》楠蓓

3、奇怪的日子

　　虽然孟府园大人多，可在园中呆多了，还是颇多烦闷。小落缠和了半天，孟老爷才同意让一众随从陪她出去玩。
　　大街上店摊密布，好吃的，好玩的她都感兴趣。正捧着冰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谁知道迎面过来一大轿子，抬轿的护轿的二十来人，颇有排场，当中的百姓也纷纷让道。轿子也不是一般的华丽，就算是做官的也得是二三品一二品的大官。
　　众人正议论纷纷交口称赞着呢，冷不防从布帘窗户内侧噼里啪啦掉下一连串东西，这些东西多半奇形怪状，寻常百姓未曾见过，路边摊有些远见的商人却忍不住啧啧称赞：“都是些外族的好货，贡品啊，只是……”怎么都是小孩子家玩的东西？
　　有些人听他们这么说，就想上去抢这些东西。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也在此时喊起来：“停，都给我停下！”
　　可这声音实在太弱气，她的仆从们充耳不闻很久才来服侍，人已散了大半，东西也少了很多。声音的主人，一个衣着华服的小女孩才从一个仆从背上狠狠踏下：“都怪你，现在才来，东西都没了。”她一抬头，只看见一个人拿着她东西，不禁更加恼怒：“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我的东西，来人，把她拿下！”
　　仆从们见势就要来拿人，那人这才开口：“你怎么不识好人心？我是特地把东西还给你来着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落。
　　“是吗？”女孩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你把东西拿来，少一样就要你好看。”
　　“很多东西都被别人拿走了，可这些，够你玩的了。”小落回道。
　　那女孩检视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心里不禁暗暗高兴：嘿嘿，她觉得最好玩的都还在，那不一定是最值钱的，却是最深得她欢心的。挥退了周围碍手碍脚的仆从，她故作不屑地问道：“你个好好的女儿家，干嘛做男子的打扮？”
　　小落不觉有些心惊，还没有反问，那女孩见四下无人，对她轻声道：“这样吧，你把这串冰糖葫芦给我，我就给你保密，也放过你，成不？”
　　还不待小落回话，女孩一句“就这样吧”抢过小落手里的冰糖葫芦之后坐回轿子里，坐姿端庄，除了一手的东西和一串冰糖葫芦：“愣着干嘛，把帘子给我掀下来啊？”
　　小落无奈地照做，看着这一车人马远去，顿感无力，看着天色也不早，该回去了。
　　今夜的起园，挂一弯半月。小落刚刚踏进园子，就见方筱梦坐在一方石桌旁自语：“快了，还不到半月，来得及吗？还有十二个半月，瞒得过去吗？”说完，不禁自己先笑起来，笑意凄惶，如随风雨拍打的枯荷，没人替她清理过淤泥，也没人能让风雨止住。
　　她理当自己出于淤泥的不是吗？方筱梦的手里握着一个泥雕的泥人，小落走近细看，真是惟妙惟肖，却凭白地掉了一个耳朵。就算是泥人，也看得出俊秀和可爱。
　　“像吗？”方筱梦突然转头看她，微笑。
　　小落有些紧张，拿捏住心里的那点莫名的紧张，她问：“像谁？”
　　“你啊。”方筱梦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是个两面的泥人，看着还不是一般地像。”不知为何，方筱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一种骇人。
　　果然泥人有两面，果然极像，细看却还有一定差异。两面的娃娃，都微笑着，仿佛背靠背，很是幸福，除了一面的娃娃，少了一只耳朵。
　　方筱梦捏住一边的泥人仅有的一只耳朵，宠溺地说：“你看看，都叫你不听话，我说不要见我，不能见我就真的不来见我？你好狠的心。”
　　方筱梦说的话却前后矛盾，她自己却不以为意，她突然抚上自己的耳朵：“不对，怪我，怪我，我的耳朵该赔给你，我……我竟然从听不进你说话。”
　　以至于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那么模糊。方筱梦的指尖微凉，突然握住小落的手：“你知道，你欠我的。”她的目光再无凄迷，而是直指小落，小落看得心惊，有些着急地问：“方筱梦！”意识到自己这么称呼在府里不合适，又改口道：“娘亲，你怎么啦？”
　　方筱梦目光似一个轻渊，慢慢浮起薄雾，仿佛在其中看见了故人，唯独看不见她自己。但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已不成模样。而恐怕，以后的日子，更是不成模样。
　　她自嘲地笑笑，放开小落的手，又变回那个小落初遇时冷静问话的方筱梦。
　　“你喜欢孟府吗？”依旧是方筱梦的问法。
　　“应该是喜欢的。”小落略略思考后回答。
　　“你不该贪慕荣华的。”方筱梦的话没有轻视，却带着一抹蓄意的嘲弄：“你记得当初我说的是，做我的儿子，而不是他，孟萳柯的儿子，这点，你还明白？”
　　“我记得。”小落点点头，再抬头：“我并不贪慕荣华，只是……”
　　“你没有归处。”方筱梦淡淡截住她的话。
　　“孟府不是你最好的归处，我也不是。”方筱梦直言：“但现在，你必须跟着我，寸步不离。准确地说，我需要你跟着我，你明白吗？”方筱梦虽然在请求，可她显然讨厌请求别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孩子。
　　小落正想回话，一个人却大踏步地冲进园子到他们面前。孟萳柯一脸震怒地看着方筱梦：“你怎么从那里出来的，回去！”
　　“你居然这么对我说话？”方筱梦不无讽刺地盯着孟萳柯：“你何不看看，那里还能住人？为何二十年前我会瞎了眼！那地方原就不是我的，可我偏偏喜欢，真是个傻丫头，如今我厌恶得紧，一把火烧了，不也是常理？”
　　一侧的天边烧起红色，那样刺目。孟萳柯的眼睛也一片通红：“方筱梦，你要闹到何时？”
　　“何时？”方筱梦轻浅一笑，又慢慢收住：“不是明日就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