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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儿是不是我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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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这水塘里竟映上了一双靴子,这双银白绣金靴,再刺眼不过,这难道是她做鬼的报应?
小落无限惊悚,作势欲跑,就被一个声音威吓:“站住。”
小落极不情愿地回头,看到面前一个中年男子,有手有脚还有头,怎会是鬼?忙落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反客为主道:“这是本少爷住的地方,你是何人,竟敢来此放肆?”
那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状似未闻,只打量着他的容貌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正当小落以为眼前的人完全沉浸在个人世界中时,他又冷不防回神,含笑问道:“哦?是哪一家的公子?”
小落自如答道:“当然是这家的。”
“此为何家?”
这……小落一时语塞,她怎么就不记得看一眼这府上主人姓甚名谁呢?白呆了那么久,就连这是谁的府邸都不知道,总不见得姓方?
“当然是我家啦。”小落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问了什么愚蠢之极的问题,又惹得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好一个你家!若我料得不错,你就是她前几日带进府里的那个小公子,是也不是?”
“是回到府里,我本就是这府中人,何须我娘亲带我?”小落十分如戏,唱作很足。
谁知那男子却突然变脸大怒,一双凤眸怒意毕现:“放肆!落儿早已病故,你冒他之名,有何所图?”
小落一时有点怔愣:落儿?敢情这正牌少爷的名字还和我一样?不对,这不是重点,这少爷竟然已经病故?那么方筱梦为什么让我扮作他?还是,方筱梦仅仅想领养我?而眼前的人,他又是谁?
联系到那日的榕树,一个念头划过小落的脑海。眼前的人难道是这府里的正主,方筱梦的丈夫?
可小落此时却完全没有叫爹爹的心情,她也不能把事实如数告诉眼前的人,这样,她背弃了和方筱梦的约定。于是,她镇定地回答:“我就是小落,娘亲就这么唤我,我也这么称呼自己。”从尼姑庵醒来之后,唯一记得的不过是自己的名字,因此,小落答得格外理直气壮。
这个回答也没办法减低眼前人的怒气,他竟然拔出佩剑,直指小落的咽喉:“妖孽!”他斥道。
小落吓得腿肚子发抖,她没法不抖,不过逼迫自己别抖得那么厉害,这样显得她很没少爷的骨气。虽说她命在旦夕,可却不愿承认自己的努力就是一场空。
她的行为应该受道德的谴责,因为她尝试着要欺骗眼前的人,可同时,也为了她自己的意愿,无论方筱梦意欲如何,她确实不想仅当个尼姑庵的小落。不知为何,从尼姑庵那日醒来,小落虽然整日蹦蹦跳跳,闹腾得不行,却常常有种莫名的思绪包裹她,告诫她生生死死不过一场欢,无足挂齿,她常常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到,可那也使她不容易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尿裤子。
眼前的中年人对她怒目而视,叫她妖孽,不知为何,小落在畏惧之中生了一层愤恨。在尼姑庵里,因她是最清闲的一个,又不出家,受的排挤和轻视已不算少,如今更被人视作欺瞒诈骗故弄玄虚的妖孽,就算她原本不是,妖孽一次又何妨!
正僵持着,那人的目中却忽然流露一种悲戚之情,剑也拿捏不稳,被他抛诸地上。“哐当”一声脆响,伴着他略带哀痛的声音:“无论你是也不是,我又怎能,对他动手。你是……你是…他,你是,对不对?”
小落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从中年男子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哀痛的身影。那日,她坐在冰凉的蒲团上,门外赤日炎炎,她的身上却只有满满的凉意,她没有睁开双眼,仿佛完全沉入另一个世界,却让她想到了“哀痛”两字,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她是方筱梦。此刻她站在园子的门口,只露出杏色的衣衫和赭色的袖口,低盘的堕马髻遗落一缕青丝鬓发,飘进空气里,又仿佛拂到小落的脸上,虽然她现在,只能任中年男子抱着自己,诉说对儿子的思念之痛。
这一切都不属于她。小落隐隐觉得,那是还给方筱梦的。可她隐在黯淡中的脸庞,为何还是了无喜色?
在那之后,小落被迁进了新坐成的园子,名叫“起园”。而小落这才留意到,此府主人姓孟,原本的园子叫做“落园”。落园只有两任主人,前一不知,后为孟家早夭的少爷,孟少落。
在离开落园的时候,小落已经莫名地对几样东西生了感情,比方说,那一池荷塘,比方说,几尾在红金鱼成堆中奋斗不休的银鱼,比如说,被那位孟少爷雕刻在四处的书画,比如说,床底的一盘散棋仍是维持着攻守相衡之势。小落却明显看出,白子让了黑子,不知为何,能博得她欣然一笑。那少爷还喜欢贴窗花,他的窗花大多残破,小落索性剪了新的贴上去,把旧的收在那少爷桌上的镇石下。
那少爷还有一把琴,只有三弦,可弦弦都断了,看得小落不由皱眉。开始发现这琴的时候,她不知有多兴奋,跃跃欲试着呢。
这琴让她惦念到了起园,到了起园,她有了一帮可以调用的丫头小厮,便差人谴师傅来修,可那师傅敲了半天,只抱歉地说:“不是寻常之弦,断则虽补之而不能复也。”勉强补了下,小落拨两根,只觉声音嘶哑难听,她才拨了一下第三根,那弦居然就脆生生地断了,只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鸣音。
小落盯着呆呆瞅了半晌,才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连她自己都纳闷,怎么好好的,就哭了?
可孟府的主人,那日的中年男子,孟萳柯,这几日的兴致却很好,不但带他里里外外地看园子想要唤起她的记忆,更是大肆向外宣张儿子失而复得,他的儿子孟少落没死,孟少落还活着。
他会指着陈剑堂的百把好兵器让她挑,她挑了一把生了锈的剑,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却见他目中滑过一丝光彩。
他会指着远处家丁采莲的扁舟要她作诗,她启口一首,莫名地熟悉,熟悉到她念到一半就噤声,孟老爷只是望着她沉吟不语。
他也会在夜晚不解衣带地兴冲冲拉着他去庭中看星星,要她指给他看,北极星在哪里,北斗七星又在哪里。小落也很喜欢看星星,还多显摆了两颗牛郎与织女,带点孩子气地炫耀自己多么了解,孟老爷却只是双眉深锁而已。
日子里的善意和舒适多过惶惶,可不知为什么,小落心中的某个角落,总不如初入落园时那般自在,如果落园是一个人的话,那是她的朋友,可起园,仿佛就是她自己。
小落也尝试去找过方筱梦。可那日之后,方筱梦就出现得更少了。那棵榕树下也再没她的身影。只在一次布宴上,她看到了方筱梦,异常憔悴,装饰精致,却掩不了一种近乎麻木的气息,这气息让小落听不见宾客们的祝贺,杯盘交错,如同敲打的更漏声,一声声愚钝,又昭示得那么明白,流走的终要流走。
小落鼓起勇气向孟老爷提过见方筱梦的要求,孟萳柯的眉目中却露出稍许冷色:“她只会给你带来不幸,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孟老爷看着她的目光瞬变,竟似在看两个人,这目光令小落心里发寒,再不敢去直接打听。偏偏起园的随从们对此事也守口如瓶,言语中对方筱梦反而有种淡而疏远的意味。
这一切,都让小落以为,要再见方筱梦,好比天方夜谭,她还是早些打消了这主意好。可她怎么都不明白,身为孟府的女主人,又为何没有等同的地位?这待遇不同于轻视,却也好不了多少。个别时候小落在梦中都看见了游魂似的方筱梦,托着莲花呓语:“再等等,我不能过去,现在还不能。”失魂落魄,好像颠倒了三魂六魄。
虽然孟府园大人多,可在园中呆多了,还是颇多烦闷。小落缠和了半天,孟老爷才同意让一众随从陪她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