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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学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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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九月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明德高中的哥特式建筑群。夏未央站在宿舍窗前,修长的手指将深蓝色领带系成一个完美的温莎结。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雾气,为钟楼的尖顶镀上一层金色。
镜中的少年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容貌——轮廓分明的脸庞,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邃如井,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深不可测。他用指尖轻轻拂过左眉上方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细小疤痕,这是三年前那场意外的纪念。
五点三十分,他准时坐在书桌前,翻开黑色真皮封面的日程本。纸张上整齐排列着时间表和待办事项,每个项目后面都打着小小的方框,等待被勾选。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是清晨唯一的声响。
6:00-6:30 晨跑
6:30-7:00 淋浴与早餐
7:06 准时离宿
7:15 学生会办公室检查开学典礼最终流程
7:30 与刘江婷学姐确认演讲顺序
8:00 礼堂设备最终调试
8:30 迎接校领导
9:00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夏未央的笔尖在"迎接校领导"一项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在这条后面添加了一个小小的星号。他翻开日程本附页,那里记录着校领导们的个人偏好:张副校长喜欢喝铁观音,温度要控制在80度;李主任有轻微花粉过敏,主席台上的装饰花要避免百合;陈书记最近腰不好,座椅需要加靠垫...
这些细节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对夏未央而言,却是构筑完美世界的一块块基石。他合上日程本,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支同款钢笔——每支都灌满了相同品牌的墨水,笔尖经过专业调整,确保书写流畅度完全一致。
晨跑时的校园寂静而空旷。夏未央的呼吸节奏与步伐完美同步,白衬衫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精瘦的背部。路过美术楼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被三楼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吸引——这个时间,谁会出现在美术室?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前闪过,夏未央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就在这时,那扇窗突然打开,一盆水从天而降,精准地泼在他前方的跑道上。若不是他恰好减速,此刻早已浑身湿透。
夏未央抬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窗边的女孩有着一头乱蓬蓬的黑色短发,右耳上三枚银环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手里拿着一个空桶,嘴角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早啊,学生会长。"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帮你降温。"
夏未央的表情纹丝未动,只是抬手看了看腕表:"校规第七章第四条,高空抛物者记过处分。美术楼三楼西侧教室,高三七班王果同学。"
窗边的王果挑了挑眉:"哇哦,连我名字都知道。看来学生会长的情报网名不虚传嘛。"
"六点十五分出现在非开放区域,违反校规第五章第十一条。"夏未央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背诵课文,"使用美术室未报备,违反艺术组管理条例第三款。"
王果趴在窗台上,托着下巴看他:"夏未央,你知道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夏未央微微蹙眉。他确实知道这个典故——来自《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谜语,原意是指有些问题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
"因为..."王果的笑容扩大了,"它们都讨厌被规则束缚。"
说完,她砰地关上窗户,拉上了窗帘。夏未央站在原地,水洼倒映着他微微动摇的表情。直到腕表的闹铃提醒他时间已到六点二十分,他才重新迈开脚步,但接下来的晨跑节奏明显乱了。
学生会办公室位于行政楼二层,宽敞明亮,墙上挂满了历年学生会的合影和获奖证书。夏未央推门而入时,刘江婷已经在那里等候,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敏锐如鹰。
"迟到了三分十七秒。"她敲了敲自己的腕表,"不像你的作风。"
夏未央将湿透的跑鞋换下,穿上准备好的黑皮鞋:"遇到些意外。"
"王果?"刘江婷递过一杯咖啡,温度刚好是夏未央喜欢的65度,"清洁工阿姨说看到她溜进美术楼了。"
夏未央接过咖啡,没有否认:"开学典礼流程确认了吗?"
"全部就绪。"刘江婷翻开文件夹,"只有一个问题——高三七班的王果又缺席了晨检。"
夏未央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摩尔斯电码:"记下来。"
刘江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最近似乎特别关注那个'疯批美人'。"
"学生会长的职责。"夏未央放下咖啡,走向文件柜,"所有违纪行为都应当记录。"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会议记录"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翻开内页,却是与封面截然不同的内容——
"9月1日 7:15 美术楼三楼西窗泼水事件
行为分析:挑衅性举动,测试权威边界
应对策略:暂不处理,观察后续"
刘江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校长想增加十分钟的校史介绍,在你演讲之前。"
夏未央合上笔记本,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可以,但需要从班级入场时间里扣除。"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夏未央如同一台精密仪器般高效运转:检查音响设备,确认座位安排,审核演讲稿最终版,甚至亲自调试了主席台上每个麦克风的高度。学生们陆续到达礼堂,嘈杂的人声如同潮水般起伏,但在夏未央一个眼神下,各班级很快安静下来,按照指定位置就座。
"简直像驯兽师和马戏团。"方玹禔推了推眼镜,小声对身边的徐翌喧说道。这位文学社社长总是能用最恰当的比喻描述场景。
徐翌喧轻笑一声,黑色长发垂在深蓝色校服上,衬得肤色越发白皙:"我倒觉得像交响乐指挥家和乐团。看,他连抬手的方式都像在打拍子。"
夏未央确实站在礼堂中央,宛如指挥家般用几个简单的手势协调着全场。他的目光扫过每个角落,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直到他的视线落在礼堂最后排那个空位上。
高三七班第三排左数第五个座位,贴着"王果"的名牌,空空如也。
"各班级清点人数。"夏未央对身旁的李明说道,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
五分钟后,李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高三七班缺勤一人,王果。班主任说她昨天请了病假,但今早有人看见她在美术楼..."
夏未央的嘴角绷紧了一瞬:"继续典礼流程。"
校长冗长的致辞过后,夏未央迈步走向讲台。聚光灯下,他的身影挺拔如松,白衬衫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铂金领针,那是他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一位著名大法官的遗物。
"...作为明德高中的一员,我们应当以诚信为本,以责任为先..."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回荡在礼堂每个角落。
就在这时,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猫着腰溜了进来,蓝白校服随意地搭在肩上,黑色T恤上印着大大的"FUCK ART"字样。王果没有找座位,而是直接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地板上,从背包里掏出素描本和炭笔。
夏未央的演讲没有停顿,但握稿的手指微微收紧。王果的出现像一粒沙子落入精密仪器,扰乱了整个系统的和谐。他能感觉到全场注意力正在分散——越来越多的学生转头看向后排,窃窃私语声如涟漪般扩散。
"...因此,我呼吁全体同学遵守校规校纪,共同维护..."夏未央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个方向。
王果根本没有在听。她全神贯注地在素描本上涂抹着什么,时不时抬头——但不是看向讲台,而是观察周围同学的表情。她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参与某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游戏。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相对安静的礼堂中格外刺耳。王果手中的炭笔断了,碎屑落在她光裸的膝盖上。她毫不在意地舔了舔拇指,抹去膝上的黑色痕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断笔插入了自己蓬乱的发髻中,像个原始部落的战士插上战利品。
夏未央的演讲稿突然变得陌生起来。那些他精心推敲过的词句在舌尖打转,某个瞬间他甚至忘记了下一段的内容。这种失控感让他胸口发紧——三年来第一次,他在公开场合失去了游刃有余的从容。
"谢谢大家。"他比原计划提前三秒结束了演讲,鞠躬的角度比平时低了2度。
掌声响起,但夏未央的耳中只有自己加速的心跳。走下台阶时,他的目光与王果相遇——后者正举起素描本,向他展示刚刚完成的作品。
画中的夏未央站在讲台上,但背后生着恶魔般的骨翼,手中的演讲稿变成了锁链,正缠绕在台下学生的脖颈上。最令人不安的是,这幅画捕捉到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表情——那种近乎傲慢的掌控欲,隐藏在完美的微笑之下。
王果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真·相。"
典礼结束后,夏未央站在礼堂侧门,监督各班有序退场。这是他作为学生会长的职责之一——确保集体活动结束后不出现推挤踩踏。学生们如潮水般从他身边流过,大多数人低着头加快脚步,仿佛害怕与他对视。
“演讲很精彩。"刘江婷走到他身旁,递上一瓶矿泉水,"虽然比原计划缩短了47秒。"
夏未央接过水瓶,没有立即打开:"高三七班的王果,我要她的详细档案。"
刘江婷挑了挑眉:"突然对艺术生感兴趣了?"
"纪律问题。"夏未央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连续违纪需要特别关注。"
"我会调出来。"刘江婷推了推眼镜,"不过提醒你,那个女孩是个麻烦。上学期她把追求者的情书贴在公告栏上,还批改了语法错误。"
夏未央的目光扫过人群,寻找着那个独特的身影:"情书?"
"高二三班的张浩。写了三页纸的肉麻情诗,王果不仅公开了,还在旁边用红笔标注了十二处语法错误和五个错别字。"刘江婷摇摇头,"那男孩转学了。"
人流渐渐稀疏,夏未央终于看到了他的目标——王果正慢悠悠地走在最后,校服外套拖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那本素描本。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突然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去处理。"夏未央将水瓶还给刘江婷,迈步向王果走去。
走廊上,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驳的光影。王果靠在窗台上,正在素描本上快速涂抹着什么。夏未央走近时,她故意将本子合上,抱在胸前。
"高三七班王果同学。"夏未央的声音正式而冰冷,"开学典礼缺席记录。"
王果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哇,学生会长亲自来训话?我好怕哦。"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黑色T恤领口处的锁骨若隐若现。
"根据校规第四章第十二条——"
“学生不得无故旷课,违者视情节轻重给予警告至记过处分'。"王果流利地背出条款,嘴角挂着讥讽的笑,"顺便说一句,第五章第七条'学生着装要求'里可没规定必须穿校服外套。"
她故意扯了扯自己敞开的校服,露出里面那件挑衅意味十足的T恤。夏未央注意到她的锁骨处有一个小小的纹身——字母"W"与"G"交织成的图案,像是某种私人印记。
"你去哪了?"夏未央放弃了背诵校规的策略,直接问道。
"写生。"王果晃了晃素描本,"江滩,老租界,汉阳造——任何比教室有意思的地方。"
"没有请假条。"
"艺术就是我的请假条。"王果突然翻开素描本,夏未央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幅讽刺画,"喜欢吗?我管它叫《枷锁制造者》。送你了,学生会长。"
她将那张纸撕下来,塞进夏未央的领口。纸张边缘划过锁骨的触感让夏未央呼吸一滞,而王果已经转身离开,发梢扫过他的下巴,留下一缕松节油和柑橘混合的气息。
夏未央站在原地,取出那张速写。画作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暴地撕下,但画面本身却惊人的精细——他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甚至领带上几乎看不见的条纹,都被精准捕捉。翻到背面,一行潦草的小字:
"真正的艺术从来不需要许可。"
夏未央将素描折好放入胸前的口袋,正好覆盖在心脏的位置。他抬头望向王果离去的方向,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夏未央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王果的电子档案。照片中的女孩面无表情,黑发规整地别在耳后,与现实中那个张扬的形象判若两人。
"王果,女,17岁,高二转学至明德高中
原就读学校:武汉艺术附中
转学原因:未注明
家庭情况:父亲王振国,江城大学教授;母亲李敏,已故
特长:油画、素描、装置艺术
违纪记录:7次(包括着装不规范、顶撞老师、破坏公物等)"
档案内容出奇地简略,尤其是转学原因一栏明显被人为处理过。夏未央点开附件中的作品集扫描件,呼吸不自觉地放缓——那些画作充满了暴烈的情感与惊人的技巧,完全不像一个高中生能创作出来的。特别是名为《笼中鸟》的系列,描绘了各种被囚禁的生物,从写实的铁笼到抽象的意识形态束缚,表现手法大胆而深刻。
"查得挺彻底嘛。"
夏未央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抬头看见刘江婷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叠纸质文件。
"艺术附中的朋友发来的。"她将文件放在桌上,"你可能会感兴趣。"
夏未央翻开文件,第一页是一张校园报纸的复印件,标题赫然写着《艺术附中副校长家门口惊现讽刺壁画,涉事学生被开除》。配图中,一栋别墅的外墙上画满了扭曲的人脸,中央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被描绘成肥胖的猪猡,正将钞票塞进嘴里。
"王果的作品?"
刘江婷点头:"据说是因为副校长儿子抄袭她的作品拿了奖。校方要她道歉,她就在对方家门口画了这个。"
夏未央继续翻阅,后面的资料更令人不安——心理咨询记录显示王果有"对抗性人格障碍倾向",原班主任评语中写着"才华横溢但极难管教",还有几份同学描述她"经常自言自语""会在课堂上突然大笑"的证词。
"问题学生。"刘江婷总结道,"校领导的意思是尽量包容,毕竟她父亲在学术界很有影响力。"
夏未央将资料整理好,锁进抽屉:"谢谢,这些就够了。"
刘江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推了推眼镜:"别太投入,未央。有些人天生就是规则破坏者。"
夏未央不置可否,等刘江婷离开后,他从书包里取出那个黑色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9月3日观察记录:
目标表现出明显的反权威倾向和表演型人格特征
创作才华出众,但缺乏基本的社会规范意识
危险等级:高
应对策略:近距离监控"
写完后,他翻开笔记本的前几页,那里密密麻麻记录着过去两周对王果的观察:
"8月20日 7:00 美术楼天□□自抽烟
8月22日 12:30 食堂与徐翌喧争执摔餐盘
8月25日 15:45 图书馆在《疯癫与文明》扉页涂鸦
8月28日放学后跟踪至江滩写生三小时期间自言自语七次"
夏未央的指尖轻轻抚过这些文字,如同抚摸某种珍稀动物的观察日志。窗外,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三天后,夏未央站在美术楼三层的拐角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校牌。清晨七点十五分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彩绘玻璃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剑斜插在斑驳的墙面上。
他今天比平时早到了四十分钟。
昨晚的梦境依然清晰地烙在脑海中——王果站在那间传闻中的美术室里,手中的颜料不是涂在墙上,而是从她手腕的伤口处涌出,将整个房间染成刺目的猩红。这个画面让他凌晨四点就惊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睡。
"夏会长?这么早?"
身后传来清洁工张阿姨惊讶的声音。夏未央转身,礼貌性地点头致意:"早,张阿姨。学生会有些工作要处理。”
这个谎言脱口而出,流畅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张阿姨狐疑地看了眼他手中的相机,但没多问,只是拖着水桶继续往前走去,拖把在地面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一条透明的蛇游向美术室方向。
夏未央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迈步跟上。越靠近那间传说中的美术室,空气中的松节油气味就越发浓烈,混合着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像是铁锈般的味道。
美术室的门虚掩着,门牌上"303"的数字已经褪色,边缘处有暗红色的污渍,不知是油漆还是别的什么。夏未央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整个美术室仿佛经历了一场色彩的风暴。三面墙已经被涂满壁画——左侧是扭曲的人形在书本和锁链中挣扎;右侧是几何图形构成的迷宫;正对门的墙面上,一只巨大的眼睛占据了中央位置,瞳孔里反射着无数微小的人影。这些画面用色大胆到近乎暴力,猩红、靛蓝、铬黄相互撕咬,形成令人眩晕的视觉冲击。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王果正背对着门站在移动脚手架上,手持喷漆罐为那只巨眼添加血丝般的红色线条。她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上身只套了件松垮的白色背心,右肩胛骨处的乌鸦纹身完全暴露在外,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微微颤动,像是随时准备飞走。
夏未央的目光扫过地面——十几个空颜料管散落各处,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干涸龟裂,几把画笔硬挺地立在洗笔筒里,笔毛扭曲成痛苦挣扎的手指形状。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堆放的五六个空咖啡罐,暗示着创作者不眠不休的工作状态。
"门没锁就是让你进来的意思。"王果头也不回地说,喷漆罐继续发出嘶鸣,"冰箱里有饮料,想喝什么自己拿。"
夏未央轻轻带上门,金属门闩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他没有去拿饮料,而是走到房间中央,仰头审视那些壁画。近距离看,画面细节更加惊人——锁链上的每一环都刻着校规条款;迷宫的墙壁由无数微小的考试卷组成;而那只巨眼的虹膜里,反射的竟然是不同表情的学生面孔。
"知道吗,"王果关掉喷漆罐,从脚手架上跳下来,赤脚落在地板上几乎没发出声音,"盯着别人作品看这么久很不礼貌。"
她比夏未央矮了大半个头,但仰视的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燃烧的火焰。
"这是破坏学校财产。"夏未央平静地指出,目光扫过地板上干涸的颜料痕迹。
王果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是校规第几章第几条?"她随手抓起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水珠顺着下巴滑落到锁骨,在纹身处短暂停留,然后消失在衣领深处。
"校规第六章第三条,故意损坏学校设施者,视情节轻重给予警告至记过处分,并赔偿损失。"夏未央流畅地背诵,同时举起相机,"作为证据。"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王果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只被突然惊扰的猫。她放下水瓶,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笑容:"真敬业啊,学生会长。"她向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松节油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你知道为什么我选这间美术室吗?"
夏未央不自觉地后退,后背抵上了湿漉漉的壁画。王果又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他身上,手指轻轻抚过他身后的墙面:"因为三十年前,有个叫林染的美术特长生从这里跳了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刺入夏未央的胸腔。他知道那个事件——校史中轻描淡写地提及过,细节却被刻意模糊。据说那个学生在自杀前也在墙上作画,校方连夜粉刷覆盖,但仍有传言说在特定光线下,原来的画作会透出来。
"据说他死前画的最后一幅画,"王果的呼吸拂过夏未央的耳廓,"就叫《囚徒》。"
夏未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在编故事。"
"也许吧。"王果退后一步,歪着头打量他,"不过你现在站的位置,正好是当年血迹的中心。"
某种本能的寒意顺着夏未央的脊背爬上来。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画架。画架倒地发出巨响,上面的素描本摊开来——夏未央低头,看到了令他血液凝固的画面。
那是十几张速写,每一张的主角都是他自己。在图书馆看书的侧脸,在操场跑步的身影,甚至还有他在学生会办公室小憩时的睡颜。最新的一张标注着昨天的日期,画中的他正站在美术楼前仰望窗口,表情是他在镜子里从未见过的柔软。
"你..."夏未央的声音罕见地有些嘶哑。
"我监视你?"王果替他说完,嘴角勾起胜利的微笑,"不,我在观察。就像你观察我一样。"
夏未央的胸口起伏着。某种精心构筑的平衡正在崩塌,而他竟然感到一种诡异的解脱。
"器材室。"他突然说。
"什么?"
"今晚七点,器材室。"夏未央整理着被弄乱的领带,"带上你的素描本。"
王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捕食者看到了猎物踏入陷阱:"学生会长要约我私下见面?这违反校规吗?"
夏未央没有回答。他弯腰捡起相机,删除了刚才拍摄的照片,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在推开门的前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王果站在满地狼藉中,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被困在教堂里的堕落天使。
"锁门。"他说,然后离开了美术室。
夏未央走出美术楼时,校园已经苏醒。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向教学楼,谈笑声像一群麻雀般此起彼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口袋——那里面装着王果的一张速写,是刚才趁她不注意时悄悄取走的。画中的他站在雨中,没有打伞,表情是他从未在镜子里见过的脆弱。
"未央!"
刘江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未央转身,看到这位学生会秘书长正快步走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常,但嘴角绷得比平时紧。
"早,学姐。"夏未央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刘江婷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略显凌乱的领口:"你去美术楼做什么?"
"例行检查。"夏未央面不改色,"接到报告说有人擅自使用303室。"
"王果?"刘江婷的眉头皱了起来,"又是她。上周她把丙烯颜料弄得到处都是,清洁工抱怨了整整两天。"
他们并肩走向教学楼,初秋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一长一短,一稳一乱。夏未央注意到刘江婷手中拿着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字和时间。
"这是什么?"
"艺术节筹备名单。"刘江婷推了推眼镜,"王果报名了壁画创作,但林老师坚决反对。"
林默是明德高中的资深美术教师,以严格保守著称。夏未央能想象他对王果那种狂野风格的抵触。
"评审委员会的意见?"
"三比二通过,有条件批准。"刘江婷的声音压低,"条件是必须在指定区域创作,并由学生会监督。"
夏未央的指尖在相机边缘轻轻敲击:"谁提的条件?"
"你父亲。"刘江婷看了他一眼,"昨晚他打电话给校长,特别强调了'校园艺术的导向问题'。"
夏未央的下颌线条绷紧了。夏明远——江城教育局副局长,明德高中校董会成员,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规则制定者。父亲的手又一次伸进了他的世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棋子。
"校长同意了?"
"当然。"刘江婷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不过有趣的是,王果今早就开始创作了,而且选的是明令禁止的303室。"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未央一眼,"看来有人不怕你父亲的权威。"
上课铃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夏未央看了眼腕表——七点五十五分,距离第一节课还有五分钟。足够他去一趟学生会办公室,把那张偷来的速写锁进抽屉。
"对了,"刘江婷在分开前突然说,"林老师要求今天下午四点召开艺术节筹备会,校长点名要你参加。"
夏未央点头,心里已经开始重新安排今天的计划。器材室的会面必须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尤其是刘江婷——这位学姐敏锐得可怕,而且从高一起就对他有种超出学长学弟关系的关注。
教学楼前,方玹禔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夏未央,他如蒙大赦般跑过来:"未央!文学社的招新方案被林老师否决了!"
夏未央叹了口气:"理由?"
"说我们选的《疯癫与文明》不符合校园文化导向。"方玹禔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早餐的油渍,"明明是你父亲去年推荐的书单里的!"
又是父亲。夏未央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拍了拍方玹禔的肩膀:"下午艺术节筹备会我会提这件事。"
方玹禔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听说王果又在303室画画了?早上有人看见你从美术楼出来..."
夏未央的眼神瞬间变冷:"谁看见的?"
"徐、徐翌喧..."方玹禔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说去琴房练早功时看到的..."
徐翌喧。夏未央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这位钢琴特长生是王果为数不多的朋友,需要特别留意。
上课铃再次响起,这次是预备铃。夏未央告别方玹禔,快步走向高三一班教室。经过三楼拐角的窗户时,他不自觉地望向美术楼——303室的窗户敞开着,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趴在窗台上抽烟,烟雾在晨光中袅袅升起,像是某种神秘的信号。
下午三点五十分,夏未央站在行政楼会议室外,整理着手中的文件。午休时他回了一趟宿舍,将那张偷来的速写藏在了《刑法学》教材的夹层里——这是少数几本父亲不会翻看的书。
"来得真早。"
林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美术老师今年五十出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西装革履得像要出席学术会议,而非给高中生上课。他身后跟着刘江婷和几位艺术组老师,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林老师好。"夏未央礼貌地问候,目光却落在最后面的那个人身上——王果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头发比早上更加凌乱,嘴角还沾着一点蓝色颜料。她冲夏未央眨了眨眼,做了个口型:"器—材—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包括校长、教务主任和几位学科组长。夏未央的父亲——夏明远虽然没到场,但他的影子笼罩着整个会议。校长右手边的座位空着,桌上放着一部开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夏局长"三个字。
"关于艺术节的筹备工作,"校长清了清嗓子,"特别是壁画创作部分,存在一些争议..."
林默立刻接话:"不是争议,是原则问题。校园艺术应该传递积极向上的价值观,而不是..."他瞥了眼王果,"某些个人主义的宣泄。"
王果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炭笔,在会议纪要上涂鸦起来。夏未央看到她画了一个戴眼镜的秃头男人(明显是林默)被锁链捆在画架上,旁边写着"艺术刽子手"。
"王果同学,"校长的声音严厉起来,"请尊重会场纪律。"
"我在尊重啊。"王果举起那张涂鸦,"用艺术表达意见,不是您常说的吗?"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夏未央看到校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而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父亲的不满信号。
"我认为,"夏未央适时开口,"问题的核心是艺术表达的边界。明德校训'兼容并包',历史上也出过不少先锋艺术家..."他故意顿了顿,"比如林染学长。"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扔进了会议室。林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校长慌乱地看了眼手机屏幕,而其他老师则面面相觑,显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林染是谁?"刘江婷小声问夏未央。
"三十年前的美术特长生,"夏未央平静地回答,"后来成为著名当代艺术家,去年刚获得威尼斯双年展特别奖。"他看向林默,"也是林老师的侄子。"
会议室一片哗然。王果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惊讶和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她显然不知道这个巧合。
"那、那是两回事!"林默的声音有些发抖,"林染他...他的成功是后来的事!在校期间他的行为..."
"包括在303室创作《囚徒》?"王果突然插话,"那幅让他被记大过的壁画?"
林默像是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夏未央意识到王果知道的内情比他想象的更多——关于那起自杀未遂事件,关于被掩盖的真相,关于303室的秘密。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冷静的声音:"未央,会后给我回电话。"
会议在尴尬的气氛中继续。关于王果的壁画创作,最终达成了折中方案:可以在303室继续创作,但主题必须调整为"青春与梦想",并且每天下午四点至六点要向艺术组汇报进度。夏未央被指定为学生会方面的监督人。
"散会。"校长如释重负地宣布。
人群陆续离开,夏未央故意放慢脚步,等王果跟上来。走廊上,他压低声音:"林染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王果神秘地笑笑:"足够写本书的。"她突然抓住夏未央的领带,将他拉近,"器材室,七点。别带相机。"
她的手指沾着炭笔灰和蓝色颜料,在夏未央洁白的领带上留下几道污痕。这个动作被还没走远的刘江婷尽收眼底,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得像冰。
下午六点三十分,夏未央站在男生宿舍的穿衣镜前,第三次调整领带的松紧度。窗外,夕阳将明德高中的哥特式建筑群染成血色,钟楼的影子斜斜地横贯整个校园。
他最终放弃了领带,将其搭在椅背上,转而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这个小小的叛逆举动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就像穿着别人的衣服。镜子里的少年依然一丝不苟——深蓝色校裤熨烫得笔直,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连腕表都精确到秒。但敞开的领口处露出的锁骨线条,却莫名透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未央?"室友沈青橼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摞参考书,"你要出去?"
夏未央不动声色地拿起床头的一本《刑法学》:"图书馆。"
"这个点?"沈青橼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又瞥见夏未央床铺上整齐摆放的换洗衣物——这通常是他睡前才会准备的,"学生会的事?"
"嗯。"夏未央的应答简短得近乎敷衍。他很少撒谎,但更不习惯解释。
沈青橼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将参考书放在桌上:"对了,阿禔让我转告你,文学社的招新方案他放在你抽屉里了。"
夏未央点点头,看了眼腕表——六点三十七分。距离七点还有二十三分钟,从宿舍到器材室步行需要六分钟,他习惯提前五分钟到达任何场合。这意味着他还有十二分钟可以浪费。
这两分钟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刑法学》的书脊,目光落在书桌抽屉上。犹豫片刻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皮质笔记本——不是学生会的工作日志,而是他的私人记录。本子翻开到最新的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简短的备注:
"9月3日,美术楼,红T恤,右肩纹身(乌鸦?)"
"9月5日,食堂,与徐翌喧争执,摔餐盘"
"9月7日,迟到,校服外套沾满颜料"
"9月9日,图书馆,读《疯癫与文明》,在扉页涂鸦"
每条记录下方都附有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夏未央盯着这些文字,眉头微蹙。他合上本子,将其锁进抽屉,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瓶子喷了些许古龙水——这是他唯一允许自己拥有的奢侈品,淡淡的雪松香气,几乎不易察觉。
六点四十三分,夏未央准时踏出宿舍楼。初秋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黑发。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影,大多数学生要么在食堂,要么已经回到宿舍。他的皮鞋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节奏稳定得像心跳监测仪。
器材室位于体育馆后方,是一栋低矮的平房,外墙爬满了常春藤。这里存放着各种体育用具,平时除了体育委员很少有人来,傍晚后更是人迹罕至。夏未央站在门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这不符合校规,但正合他意。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橡胶和灰尘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节油香。器材室内很暗,只有一扇高窗透进些许月光,照亮漂浮的尘埃。体操垫、跳马箱、篮球架等器材在黑暗中形成各种怪异的轮廓,像沉睡的巨兽。
"准时得令人发指。"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王果从一堆体操垫后站起身,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没穿校服,而是一件oversize的黑色卫衣,下摆垂到大腿中部,露出两条笔直的腿。短发乱蓬蓬的,像是刚被人用力揉搓过。
夏未央反手锁上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素描本?"
王果晃了晃手中的本子,却没有递过来的意思:"先证明你没带录音笔。"
夏未央挑眉:"你以为我是来审问你的?"
"谁知道呢?模范生会长。"王果向前走了两步,进入月光照射的范围。夏未央这才注意到她赤着脚,十个脚趾涂成了黑色,像是某种小型猛兽的爪子。
他叹了口气,开始解衬衫纽扣。王果的眼睛微微睁大,但没出声。夏未央将衬衫完全脱下,露出精瘦的上身——没有夸张的肌肉,但每一寸线条都像是精心雕刻过。他翻转衬衫,展示空无一物的口袋,然后将裤子口袋也翻出来。
"满意了?"
王果梗了一下:"谁知道你有没有藏在...”
夏未央没等她说完,直接脱下鞋子倒扣着抖了抖,然后是袜子。现在他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灰色平角内裤,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够彻底啊,会长大人。"王果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夏未央重新穿上衣物,动作从容得像在表演一场仪式:"该你了。"
王果歪了歪头:"什么?"
"证明你没带武器。"夏未央指了指她宽大的卫衣,"上次在美术室,你口袋里藏了美工刀。"
王果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器材室里回荡:"天啊,你居然记得这种细节。"她突然拉起卫衣下摆,露出平坦的小腹和黑色内裤的边缘,"满意了吗?没藏凶器。”
夏未央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素描本。"
王果终于将本子递给他。那是个厚重的素描本,封面沾满颜料和咖啡渍,边角已经卷曲。夏未央翻开第一页,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那是开学典礼的场景,但视角极其独特——从礼堂后排仰视讲台,强烈的透视让整个空间扭曲变形。画面中央的他自己站在聚光灯下,却像个被审判的犯人,而周围的学生面孔模糊成一片,像是没有灵魂的傀儡。
"继续翻。"王果的声音很近,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边,呼吸拂过他的耳廓。
第二页是他在图书馆看书的侧脸,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是牢房的栅栏。第三页是他在操场跑步的身影,但背景里的跑道扭曲成莫比乌斯环,象征永无止境的循环。
每一页都是他,却又不是他。这些画作中的夏未央有着他熟悉的外表,却展现出他从未意识到的另一面——孤独的、压抑的、甚至有些危险的。
"为什么?"他轻声问,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纸面上自己的影像。
王果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体操垫旁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夏未央犹豫了一秒,然后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触碰到对方,又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你知道我为什么转学来明德吗?"王果突然问。
夏未央摇头。王果是高二才转学来的,关于她的过去众说纷纭,但没人知道真相。
"因为在上个学校,我把副校长儿子的画作撕碎了。"王果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幅画抄袭了我的创意,却拿了省级比赛一等奖。"
月光透过高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未央注意到她右眼角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小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校方要我道歉,我拒绝了。"她继续道,"然后我的储物柜被人撬开,所有画作都被涂鸦破坏。猜猜是谁干的?"
夏未央没有回答。某种奇怪的情绪在他胸口膨胀,像是愤怒,又像是共鸣。
"我花了三天时间,在副校长家门口的墙上画了一幅壁画。"王果的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笑容,"用永久性喷漆。内容是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但所有被诅咒的灵魂都长着校领导的脸。"
夏未央想象着那个场景——少女在夜色中作画,眼中燃烧着愤怒和创作的狂热。这个画面莫名地让他心跳加速。
"然后呢?"
"然后我被开除了,父母差点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王果耸耸肩,"最后妥协的结果是转学,接受'心理辅导'。"她做了个引号的手势,"所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王果突然转身面对他,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夏未央能闻到她身上松节油和柑橘的气息,能看到她瞳孔在月光下扩张成黑色的深渊。
"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困在好学生皮囊里的疯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夏未央内心深处某个上锁的抽屉。他突然抓住王果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吸了一口气。素描本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不了解我。"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危险。
"是吗?"王果没有挣扎,反而凑得更近,"那告诉我,为什么学生会长的私人笔记本里,记录着我每天的行踪?"
夏未央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翻了我的抽屉?"
"上周你去开会时,办公室没锁。"王果得意地笑了,"'9月3日,美术楼,红T恤,右肩纹身'...真是细致的观察啊,会长大人。"
夏未央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应该愤怒,应该感到被侵犯,但某种更加原始的情绪占据了他的思维——被看穿的羞耻与诡异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像是终于卸下了长久以来的伪装。
"你想要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个问题。
王果的回答是一个吻。
这个吻来得突然而凶猛,像是两只野兽的撕咬。王果的牙齿撞在他的嘴唇上,尝到血腥味也不退缩。夏未央的手从她的手腕滑到后颈,用力将她拉近,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王果的指甲陷入他的肩膀,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探入她宽大的卫衣下摆,触碰到腰际光滑的肌肤。
"夏未央!校长找你!"走廊上突然传来喊声,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如触电般分开。王果的嘴唇红肿,卫衣领口歪斜,露出半边肩膀和黑色肩带。夏未央的衬衫再次被弄皱,领口大开,□□得像刚跑完三千米。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急促:"夏未央!你在里面吗?校长办公室紧急会议!"
是李明的声音。夏未央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了。马上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器材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王果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真他妈是青春校园剧的经典桥段啊。"
夏未央弯腰捡起掉落的素描本,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令他血液凝固的内容——那是他躺在体操垫上的想象图,衣衫不整,表情是他从未在镜子里见过的迷离。画作标注着昨天的日期,显然王果早就预见了今晚会发生什么。
"器材室。"他轻声说,将素描本还给她,"明晚同一时间。"
王果歪着头看他:"还来?不怕又被抓包?"
夏未央整理着衬衫领口,手指微微发抖:"我会处理。"
他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回头看了一眼。王果仍坐在体操垫上,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美丽野兽。
"锁门。"他说,然后离开了器材室。
走廊上,夏未央深吸几口气平复心跳。他的嘴唇还残留着王果的味道,像是柑橘混合着金属。远处,李明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会长!总算找到你了!校长——"
"我知道。"夏未央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等李明走远,夏未央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刘学姐?关于明天的纪律检查...对,器材室可以排除...是的,我亲自确认过了。"
挂断电话,他看了眼时间——七点十八分。比原计划晚了十三分钟,但某种更加重要的计划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