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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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元逸从喧闹的城门回到宫里，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
来时路上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从城门到宫门，街两边挤满了百姓，欢呼声震天响。
百姓是真心感激这位皇帝——他推翻了前朝末年的混乱，让日子初步有了安稳；更是他这几年亲自带兵，把年年南下抢掠、让边民提心吊胆的佤笪人牢牢挡在了漠北，听说还打了几场狠仗，往后起码能过几年安生日子。这份对“安稳”的盼头，比什么新朝名号都实在。
此刻骤然安静，反倒让元逸有点不自在了。
这时，一个身影却跑到他面前。
是个约莫十一岁的少年，身量开始抽条，穿浅色劲装，皮肤是风吹日晒的小麦色，头发高束，脸上带着宴饮后的红晕，眼神清亮，透着蓬勃生气。
他看着元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亲近。
“你……你就是哥哥吗？”少年声音清朗，带着朝气，“父皇和宋大哥他们常提起你！”
少年似乎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是元昭！”
他抱了抱拳，动作带着军营里学来的利落劲儿，笑容灿烂，“我可算见到你了！父皇说你读书特别厉害，懂得特别多！”
元逸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却充满活力的弟弟，有一瞬恍惚。
这就是那个被父亲带在身边、在军营里长大的元昭？已经十一岁了。
元昭不等他回应，凑近些，压低声却兴致勃勃：“哥哥，北边可有意思了！我跟着父皇见过好大的草原，骑过烈马——虽然一开始摔了好几次！还见过真正的狼！不过父皇总说，哥哥你在都城学的是治国安邦的大学问，比骑马射箭难多了，也重要多了。”
他眼里闪着光，“哥哥，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书？我……我能跟你一起读书吗？父皇说我该多静下心来学文了。还有，宋大哥说骑马很厉害，你能教教我吗”
少年的话语像欢快流淌的小溪，带着直率，扑面而来。这份坦率的热忱，毫无揣测与隔阂，让元逸那身习惯性的沉静疏离，似乎被冲开一道小口子。
他垂眼，看到元昭自然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是习武的痕迹。元逸没有立刻拂开。
片刻，他略显冷硬的唇角微微松动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他没有回应父亲相关的话题，只是看着元昭亮晶晶的眼睛，声音平稳，
自己比宋冕和荀璋小一点平时在他们面前无论怎样，都有点弟弟的角色，但这会面对一个叽叽喳喳充满着活力的弟弟，元逸略显生疏，但许是血缘中的感应：“书阁里的书，是有些。你想看，随时可去。射箭……”
他顿了顿，“明日午后，若你得空，可来演武场。”
元昭立刻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又强行忍住，眉眼间的雀跃藏不住：“太好了！谢谢哥哥！那我明天一定来！”
他像个小尾巴似的，又跟在元逸身边问东问西。
元逸放缓脚步，简短回答着，大多时候只是听着。
元逸放慢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更多时候只是听。
夜风吹过长长的宫廊。身边是弟弟活泛的说话声，元逸的目光却越过一重重殿宇的飞檐，望向帝王寝宫那边。
宫里为了迎接陛下回京，早几日就开始收拾布置，处处透着新气。那寝宫离这儿不过隔了几座宫殿，可他们父子之间隔着的，又哪里只是这几步路呢。
那份生疏与隔阂，依旧沉沉地横在中间。只是今夜，似乎因为旁边叽叽喳喳的话语透进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它静静地存在着，独立于他与父亲之间那道深深的沟壑之外。
走到自己殿门前，元逸停下脚步。旁边元昭还跟着，显然没打算走，眼巴巴望着殿内，脸上明晃晃写着“想进去”，一脸“哥，你快邀请我”，让元逸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元逸只好领着他进去。
到了里面，元昭显然对这一切都感到好奇，东问西问的，元逸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正这时候，门外来了人。
来的人是宋冕，元逸刚刚没见着宋冕也问过，听说宋冕要随军先去安置，以为得明日才能见，没想到这会儿就来了。
这是五年来头一回见他。进来的人壮实了不少，身上的甲胄还未换下来，不开口时，眉宇间已有了青年将领的沉稳气。
虽然自己没见着，但也知道路边的百姓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见了宋将军可是倾心呢。
可一看见元逸，那点沉稳就挂不住了。
他眼睛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地抢前两步，脱口而出：“元逸弟……”话到一半，自己先卡住了。
五年了。眼前的人身形拔高，气度沉静，早已不是记忆里需要关照的少年。宋冕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尴尬，生硬地改口，抱拳躬身：“……末将参见大殿下。”
这声称呼转得太涩，让元逸心头那点刚冒出来的温热，还没暖起来就凉了下去。他上前一步虚扶：“宋冕哥，不必如此。”
手碰到宋冕结实的小臂，掌心有厚茧，触感陌生。
宋冕直起身，笑容有点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目光飘开，正好瞧见从元逸身后探出脑袋的元昭。
“宋大哥！”元昭声音脆亮，几步蹦过来，打招呼道，“你怎么也来了？说好镶宝石的那把！”
宋冕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自然的笑，顺手想揉元昭脑袋：“就惦记这个！带了，回头给你。”
他和元昭说话的随意亲热，是与元逸之间暂时找不回的。
等到元昭明显满意了，
宋冕才转向元逸，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些：“这几年在外头，都好久没和元逸弟弟你见面了……荀璋他们，更是好久没见了。”
“也不知道他们最近怎样。”
“荀璋哥，”元逸道，“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说新朝重科举，定要自己考个功名出来，连从前痴迷的机巧火器都暂时搁下了。估计这回荀良叔回来也挺高兴的，心里该是满意的。”
“还有我师父，从几年前治病治好后，他最近到了南边。一心编撰医书，连他自创那套缝补外伤的法子，都仔细记下了，说要成一部实用的医典。”
这般说来，五年确实变了很多，仲颢著书，荀璋赶考，宋冕也凭军功站稳了脚跟。
宋冕等着他再说些什么，或许关于他自己。但元逸只是沉默着。
刚才说出口的话也提醒着自己。
别人的五年，是闯荡，是建树。而自己呢……
一阵沉默，万幸元昭还在一旁，又开始拉着宋冕问东问西，热闹冲淡了静默。
元逸在一旁听着，偶尔应一声，气氛倒还算热络。
不远处的回廊拐角，阴影很好地掩去了元靖的身影。他并未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元靖的心慢慢沉下去。方才和梁确谈完话的闷，现在又添了别的。昭儿被他带在身边，平时黑不觉得，这会站在逸儿旁边，一静一动，对比太扎眼了。
而逸儿对昭儿流露的那点温和，让他心里既安慰又发酸。
安慰的是兄弟两看着感情不错，元昭对元逸很依赖，以前元昭经常问自己哥哥怎么样。自己每回说逸儿的事情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而发酸的是，自己和逸儿之间的生疏。
元靖知道，这孩子心里的冰，比他想的还厚。而这都是因为自己当年让这孩子留下，和后面整整没有陪在孩子身边的五年。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来，混着愧疚和着急。
他等不了了。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找不回来，但这个名分，这个保障，他得立刻给这孩子。这是他作为父亲，现在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灯下的兄弟俩——昭儿比划着手脚，笑得没心没肺；逸儿静静听着，侧脸在光影里半明半暗——然后转身，朝荀良办事的偏殿走去。脚步沉甸甸的，但迈得很稳。
夜深了，荀良刚回京，有许多事情要了解。见元靖进来，他起身要行礼。
元靖摆摆手，走到书案前，沉默了一会儿。
“荀先生，后日庆功宴，朕欲立逸儿为太子。”
荀良闻言顿了顿。他抬眼对上元靖的眼睛，那眼眸里头翻腾的情绪，荀良能看明白七八分。
这对父子的事他知晓，看元靖这神色，心里便有了数。
荀良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称是或否，只谨慎问道：“陛下……想定了？”
这么问，是因他清楚此事重大。但心里也明白，立逸公子为储君，从朝廷法度上看，本是顺理成章的事。那孩子年纪渐长，品行端方，学问扎实，留守京城的几年行事稳妥，挑不出错处。论才论德，都当得起。
“想定了。”元靖回答的很快。
说完却停了停，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对自己说，“这些年，朕亏欠他。这位子，该是他的。”
荀良心里透亮。这不只是江山社稷的考量，更是一个父亲用自己所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去弥补。
荀良其实想说：陛下，您觉着殿下要的真是这些吗？
可看着元靖眉宇间深刻的疲惫，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陛下决断就好。”他不再多言，躬身应下。
元靖得到了回应，稍微安心点，但眉头并未舒展。
他望向窗外浓黑的夜色，那是元逸寝宫的方向。一道册封太子的旨意，一座将来的江山，真能化开那孩子眼里的冰吗？能把那五年空落的时光填上吗？
他其实知道，或许并不能。
但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