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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声的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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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林墨正站在玄关换鞋,别墅的恒温系统把温度控制在24℃,但她裸露的手腕还是泛起一层细密的凉意,不是因为冷,是多年查案的直觉在预警。
“林队,这边请。”年轻警员小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折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把餐厅的阴影拉得格外长,知名建筑师周明就坐在那张意大利进口的实木餐桌旁,姿势僵硬的趴在白色餐布上,左手垂在桌沿,指尖离一只骨瓷汤碗只有几厘米。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8点到10点之间,死因是□□中毒。”法医蹲在尸体旁,头也不抬地汇报,“嘴角有少量白色泡沫,胃内容物检测需要等实验室结果,但餐桌上这碗没喝完的清蒸鱼,以及这碗安神汤,都有嫌疑。”
林墨的目光扫过餐桌,清蒸鱼只剩小半条,鱼眼浑浊,葱丝蔫蔫地贴在鱼皮上,旁边的汤碗几乎空了,碗底沉着几粒枸杞,最扎眼的是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一份未发送的离婚协议草稿界面,接收人是张岚,她是周明的妻子。
“张岚在哪?”
“在二楼卧室,情绪很不稳定,一直说不是我。”小李指了指楼梯口,“她说昨晚7点就回娘家了,她母亲可以作证,小区监控也拍到她7点15分进了娘家单元楼。”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林墨走到餐桌旁,戴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汤碗边缘:“谁做的饭?”
“张岚说,是她下午准备好的食材,周明自己做的晚餐。但周明的母亲说,她傍晚来看过儿子,是她炖了安神汤留下的,老人家有高血压,住得不远,每天过来送点吃的。”
林墨的视线落在周明的手背上,那里有几道浅淡的疤痕,不像新伤,更像是长期用力抓握什么东西留下的。她又转向餐桌角落,一块不起眼的墙布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刻痕,形状很特别:两个交叠的半圆,像两面靠在一起的镜子。
心脏猛地一缩,这个符号,和十年前姐姐林薇失踪现场那枚模糊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林队?”小李注意到她的停顿。
“没事。”林墨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冷静,“把汤碗和鱼送去化验,特别检查鱼腹内部。另外,查张岚的行车记录仪,还有她母亲家小区的监控,确认她整晚没离开过。”
张岚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米色真丝睡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她的脸色比墙纸上的月光图案还要白,手指反复绞着裙摆,指节泛青。
“我和周明...最近在谈离婚。”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窗外的风听见,“协议是我拟的,还没给他看。”
林墨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没有急着追问,只是观察着她,张岚的眼神一直在躲闪,但不是说谎的慌乱,更像是一种长期被压抑的瑟缩,肩膀习惯性内扣,说话时会下意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小块淡褐色的色素沉淀,像是长期被什么东西硌出来的。
“昨晚7点你离开时,他在做什么?”
“在书房打电话,好像是和客户争执,声音很大。”张岚的喉结动了动,“我们最近很少说话,他忙,我也...”她没说下去,指尖在裙摆上划出一道更深的褶皱。
林墨的目光落在她的袖口,米白色羊绒衫的袖口沾着几点深褐色的污渍,不是厨房的油渍,更像潮湿的泥土。“你离开后去过别的地方吗?比如城郊?”
张岚的手指猛地停住,瞳孔骤然收缩。“没有,我直接回娘家了,我妈可以作证。”她的声音提高了半分,却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这时,小李在门外比了个手势。林墨起身出去,走廊里,小李递过来一份报告:“林队,技术科在鱼腹里发现了这个。”
证物袋里装着一枚微型录音笔,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按下播放键,嘈杂的电流声里,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笔钱根本没捐!”是张岚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周明的声音暴躁又不耐烦,“那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可那是孤儿院的捐款!周明,你不能这么做!”
“你再多嘴,就别怪我不客气!还有,你最好搞清楚,那个孩子...”后面的话被电流声吞噬,只剩下模糊的“不是你的”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
林墨的指尖在录音笔上顿了顿,孤儿院?和张岚袖口的泥土对上了。
城郊的废弃孤儿院藏在一片荒草里,红砖墙爬满藤蔓,铁门上的锈迹能抹下一手红褐,张岚袖口的泥土样本,和孤儿院后院的土壤成分完全一致。
“周明三年前以个人名义给这家孤儿院捐了两百万,说是要翻新校舍。”小李翻着资料念,“但半年后孤儿院就因资金链断裂关闭了,孩子们都被转到了别的福利机构。”
林墨站在孤儿院的活动室里,阳光透过破损的玻璃窗,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墙角的黑板上还留着孩子们画的歪扭星星,旁边用粉笔写着一行小字:“谢谢周叔叔”。
“查这笔捐款的流向。”林墨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还有,周明的母亲在哪?”
周母住在老城区的单元楼里,接到电话时正在择菜。老太太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但眼神很亮,看到林墨时,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语气带着刻意的平静:“警察同志,我儿子真的是被张岚害的吗?他们夫妻感情一直不好,张岚总说阿明家暴她,其实是她自己心思不正。”
“您昨晚去看过周明?”林墨打断她,注意到老太太的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边缘有褐色的药渍。
“去了去了,”周母低下头,继续择菜,“送了点我熬的安神汤,他最近总失眠。我坐了十分钟就走了,张岚那时候还没走呢,在厨房摔摔打打,不知道发什么脾气。”
“您的汤里加了什么?”
“就枸杞、百合,老方子了。”周母的声音顿了顿,指尖不小心被菜叶上的水珠滑了一下,创可贴的一角翘了起来,露出下面淡红色的新伤,“警察同志,阿明是不是...是不是发现了张岚外面有人?”
林墨没接话,只是看着老太太择菜的动作。她的手指很稳,处理带刺的黄瓜时,指甲盖用力掐进蒂部,像是在发泄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是技术科的电话:“林队,汤碗里检测出□□,剂量刚好致死,另外,周明的银行流水显示,三年前那笔两百万捐款,最后转到了他自己的私人账户,用途标注是工程材料,但他那段时间根本没接任何孤儿院相关的工程。”
挂了电话,林墨看着周母:“您知道周明挪用孤儿院捐款的事,对吗?也知道他长期家暴张岚,对吗?”
周母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手里的黄瓜“啪”地掉在菜篮里。
审讯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周母布满皱纹的脸上,把每一道沟壑都看得清清楚楚。
“阿明从小就好强,当了大建筑师后,更是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他打张岚,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撞见好几次,张岚背上全是青紫的印子。我劝过,没用,他还骂我多管闲事。”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张岚穿着婚纱,依偎在周明身边,笑得很腼腆。“张岚是个好姑娘,孝顺,懂事,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早该走了。”
“孩子不是周明的,对吗?”林墨问。
周母点点头,眼圈红了:“阿明半年前知道了,打得更狠,还说要让张岚净身出户,连孩子的抚养权都不给她。他还说,要是张岚敢闹,就把挪用捐款的事推到她头上,他知道张岚最在意孤儿院那些孩子。”
“所以你杀了他。”
老太太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极端的平静:“那碗汤是我熬的,□□是我加的。我看着他喝下去的,他喝完还说妈熬的汤就是管用。”她笑了笑,笑声里全是涩味,“我不能让他毁了张岚,也不能让那些孩子的希望,变成他换钱的工具。”
她抬起缠着创可贴的手指:“昨天去孤儿院,是想看看那些孩子以前住的地方,想想怎么才能补偿他们。回来的路上,就打定主意了。”
林墨看着她,忽然想起张岚在卧室里说的话:“周明的母亲,总劝我忍一忍,说他就是脾气不好。”原来那不是纵容,是另一种绝望的保护。
结案那天,天阴沉沉的。张岚来警局做最后一次笔录,看到周母被带走时,她突然冲了过去,抓住囚车的栏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应该是我的。”
周母隔着铁栏,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傻孩子,好好带大孩子,别学我。”
林墨站在警戒线外,看着这一幕,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姐姐林薇的照片壁纸,十年了,那张照片一直没换过,照片上的林薇笑靥如花,手里举着一幅画,画上是两个交叠的半圆,那是她们小时候画的“双生镜”,姐姐说,镜子里的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她转身走向警车,小李跟在后面汇报:“林队,周明书房的墙皮里发现了个刻痕,技术科说和现场那个双生镜符号一样,应该是他年轻时瞎刻的,和案子没关系。”
林墨“嗯”了一声,脚步没停,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个磨损的符号,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也许,姐姐的案子,并不像当年定论的那样简单。
车窗外,乌云压得很低,像有什么东西,正藏在日常的表象之下,等着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