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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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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校园,梧桐枝头冒出嫩绿的新芽,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
高一下学期开学第一天,江蕴齐抱着新领的教材穿过走廊,手腕上的雪花链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路过理科班教室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一瞬,目光掠过靠窗的最后一排——那个位置空着。
季随的物理竞赛集训延长了半个月。
课间,姜楠风风火火地冲进十三班,一把搂住江蕴齐的脖子:“号外号外!重大新闻!”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叶初晚转学了!就寒假里的事!”
江蕴齐愣了一下,心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走了也好。”姜楠撇撇嘴,“省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江蕴齐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低头整理着新书的书角,指尖拂过光滑的封面,心思却飘向了遥远的江城。
他…快回来了吧?
*
一周后,一个寻常的午后。
江蕴齐正和姜楠在食堂排队打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
“老季!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贺轩铭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嘈杂的人声。
江蕴齐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回头。
食堂门口,季随背着书包,身姿依旧挺拔。
他穿着简单的校服外套,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那双黑眸依旧沉静锐利。
贺轩铭正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郭源源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季随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人群,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江蕴齐身上。
隔着攒动的人头,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江蕴齐只觉呼吸一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她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朝她微微颔首。
江蕴齐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
没有言语,没有靠近。
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无声的确认。
他回来了。
一切如常。
*
四月底,校园文化艺术节的通知下发,要求高一高二各班抽签合作准备节目。
姜楠作为十三班的文娱委员,急匆匆地冲回教室,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重磅消息!艺术节要求两个班抽签合作出一个节目!我们班——”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江蕴齐,“和六班抽到一起啦!”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善意的起哄声。
江蕴齐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颊微热,低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笔尖却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弧线。
六班的文娱委员何小雅是个性子直爽的女生,和姜楠一拍即合。
两人在艺术楼的排练室碰头,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古典文学的高峰——《红楼梦》。
“《红楼梦》!有文化底蕴,场面也好看!”姜楠拍板,“咱们排‘宝黛初会’或者‘黛玉葬花’的片段怎么样?”
何小雅点头如捣蒜:“好主意!那角色怎么定?宝玉和黛玉可是灵魂人物!”
姜楠眼珠一转,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黛玉嘛…非我们江蕴齐莫属!标准的鹅蛋脸,皮肤又白,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气质嘛…虽然少了点林黛玉的清冷和孤傲,但总归还是合适的。”
何小雅立刻表示赞同:“对对对!没错!那宝玉呢?…季随?”她试探着问,眼神里也带着促狭的笑意。
季随清俊的眉眼,挺拔的身姿,还有那份骨子里的矜贵疏离,与贾宝玉的“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以及“行为偏僻性乖张”竟还真有几分神似。
人选就这么近乎玩笑又带着某种必然地定了下来。
当姜楠把这个“重大决定”告诉江蕴齐时,江蕴齐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什么?我演林黛玉?季随演贾宝玉?”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和“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之类的台词,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哎呀,怕什么!本色出演嘛!”姜楠搂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想想看,多好的机会啊!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江蕴齐只觉心脏似乎快要跳出来,但心底却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她还是第一次演舞台剧。
而且…还是和季随搭档。
*
排练安排在每周二、四放学后的艺术楼排练厅。
季随第一次是踩着排练的点推门进来的。
走进排练厅,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落在角落里的江蕴齐身上。
她正低头看着剧本,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他脚步微顿,随即自然地朝她走去。
“剧本?”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蕴齐闻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心跳瞬间加速。她连忙把手里多余的剧本递过去:“嗯…给。”
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两人都飞快地收回手。
排练正式开始。
导演是学校话剧社的指导老师,要求严格。
江蕴齐换上临时借来的水绿色古装衣裙,长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简单的玉簪。
当她从更衣室走出来时,整个排练厅都安静了一瞬。那身装扮仿佛为她而生,弱质纤纤,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带着天然的忧郁与灵气。
季随也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公子长衫。
他身姿挺拔,长衫更衬得他肩宽腰窄,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竟与书中那个“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的富贵闲人奇异地契合。
第一场戏排的是“宝黛初会”。
当江蕴齐(黛玉)被引着走进“荣庆堂”,怯生生抬眼,望向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混世魔王”(宝玉)时,她的目光与季随(宝玉)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剧本上写着:【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季随看着眼前身着水绿衣裙、眉目含愁的少女,那句台词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排练厅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和低笑。
江蕴齐的脸颊瞬间红透,剧本上黛玉的反应是【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可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他专注望过来的眼神,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在耳边反复回响。
震得她心头发颤。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那份羞怯与无措浑然天成,竟比剧本要求的反应更加动人。
指导老师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好!非常好!就是这种感觉!季随的眼神很到位!江蕴齐的羞怯反应非常自然!保持住!”
季随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睫,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目光,继续下面的台词,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悸,却清晰地烙印在心底。
…
接下来的排练,成了每周最令人期待的时光。
江蕴齐沉浸在林黛玉的角色里,体会着她的敏感、才情与孤傲。
她发现,当她念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时,那份对命运无常的感伤,竟能奇妙地与她内心深处某些隐秘的情绪共鸣。
而每当她与“宝玉”对戏,看着季随穿着长衫,念着那些或痴或嗔的台词,她总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戏里的深情与戏外的悸动,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季随也展现出令人惊讶的表演天赋。
他将贾宝玉的率真、痴情以及对世俗礼法的叛逆演绎得入木三分。
只有在和“黛玉”对戏时,他眼底那份专注与温柔,似乎超出了剧本的要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
排练间隙,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会自然地帮江蕴齐拿水杯,在她被繁复的古装裙绊住时,不动声色地伸手虚扶一下。
那些细微的体贴,早已让江蕴齐的心底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姜楠和何小雅作为幕后组织者,看着排练场上那对璧人,常常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并露出一副神秘微笑。
徐佑清则被拉来负责道具,常常扛着纸糊的“假山”或“桃花树”满头大汗,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指挥若定的姜楠。
时间在紧张的排练和日益繁重的课业中悄然滑过。
梧桐树叶从嫩绿转为深碧,蝉鸣声渐起,宣告着盛夏的来临。
五月的校园文化艺术节,在万众期待中拉开帷幕。
大礼堂内座无虚席,灯光璀璨。
当主持人报幕:“下面请欣赏,由高一(六)班与高一(十三)班联合带来的舞台剧《红楼梦》选段——‘宝黛情深’!”
帷幕缓缓拉开。
精心布置的舞台宛若大观园的一角,亭台楼阁,花木扶疏。
江蕴齐(黛玉)一身素白衣裙,手持花锄,独自在“沁芳闸”畔葬花。
她身姿单薄,眉宇间笼着轻愁,樱唇轻启,清越而哀婉的吟诵声在礼堂回荡: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现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沉浸在那份凄美绝伦的意境中。
这时,一身锦袍的季随(宝玉)从舞台另一侧寻来。
他看到葬花的黛玉,脚步顿住,眼神里瞬间盛满了心疼与怜惜。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急切与不解:“妹妹!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这些花儿落了,随它去便是,何苦来弄脏了手?”
江蕴齐(黛玉)缓缓抬眸,那双杏眼水光潋滟,带着一丝倔强和哀伤:“这些花儿,开时无人赏,落时无人葬,岂不更可怜?我今日葬了它们,来日我若…若也零落成泥,又有谁来葬我呢?”说到最后,声音已带哽咽。
季随(宝玉)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低沉而坚定:“胡说!有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你若…你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必寻一处青山秀水之地,与你同眠!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前盟!”
他的眼神炽热而真挚,那份不顾一切的深情,早已超越了剧本的设定。
江蕴齐(黛玉)怔怔地望着他,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脸颊,在舞台灯光下晶莹剔透。
那不是黛玉的泪,是她江蕴齐的泪。
戏里戏外,眼前这个人的眼神,让她心魂俱震。
台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超越表演的真情流露所震撼。
接下来的剧情,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无论是共读《西厢》时的会心一笑,还是因误会而生出的嗔怪拌嘴,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将宝黛之间那份刻骨铭心的知己之情与懵懂爱恋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最后一幕,黛玉在潇湘馆病榻上香消玉殒,宝玉失魂落魄地冲进来,跪倒在榻前,握着那只冰冷的手,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时,不少观众都悄悄抹起了眼泪。
帷幕缓缓落下,掌声如雷鸣般爆发,经久不息。
后台,江蕴齐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完全抽离,眼眶依旧红红的。
季随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声音低沉:“擦擦。”
江蕴齐接过纸巾,指尖擦过他的手指,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戏已落幕,但那份投入的情感,却久久无法平息。
“演得很好。”季随看着她,低声说。
江蕴齐的心跳得飞快,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但她装作又不经意地抬眸看他,将心中那道声音压得很低,几近呢喃:
“你也是,我的…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