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心》浮生昀

2、初识

　　“囡囡，我请了一个教书先生。”
　　“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怎么读书！”
　　“我……”年至中年的男人好像苍老了一倍似的，黑中带白的头发显示着他即便家财万贯，也无法治好孩子与妻子的无能。
　　“试试吧，总能好起来的，对吗?”男人央求道。
　　缪君绥知道，男人——她的父亲一直在很努力治好自己，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折腾让她绝望。
　　总算是松口了，“好，就试试。”

　　仆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老旧的木板发出了低吟，他们说今天教书先生就要来了。家里正招呼着，给教书先生预留出一个房间。她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也不晃着，也不摇着，就静静地坐着。
　　小静说已经是春天了，花开的正好看。可是她除了能感受到微暖的春风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也不是没请过教书先生。只是之前那几位她不喜欢，也不会教她。希望这次能好一点。
　　突然后面一小阵风袭来，有人走过来了，她摸索着秋千两侧的铁绳，抓紧了。“小静，摇一摇。”
　　后面的人动了，缓缓地摇着秋千，她开始放松地将背靠在椅背上。“小静。”身后的人不回答她。“小静，扶我起来?”秋千停了。缪君绥伸出手，想要身后的人抱住她，让她起来。一双大手伸来，抱住了她。
　　——不是小静。
　　“你是谁?”多年的黑暗生活让她分外警惕。
　　“别怕。”男人拥她起来。
　　“囡囡，我还在想你在哪里呢。”缪父四处寻找，总算是找到了她，看见二人的情景，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囡囡，这就是新的教书先生。”
　　男人将盲杖递给她，“抱歉，还没有告诉小姐我的身份，多有冒昧，望小姐不要介意。”
　　是一阵薄荷香。许多年后，缪君绥依旧记得初见时的那阵薄荷香，清新而芬芳，贯彻了她的整个青春。
　　她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笑着，小静说，笑着是最好看的，虽然她永远看不见笑的模样。“先生，您好，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缪父扶住她，“这位是许先生，镇里最好的先生。”又转向先生，“这就是小女。”
　　“最好不敢当。”他结束了这寒暄，“不知何时能开始?”
　　“今日便能，今日便能！”缪父将她交给许先生，“还望许先生耐心当待，小女脾气不好。”商铺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儿，人一直在催。
　　“缪先生若有事便先走吧。放心，缪小姐聪明伶俐，自然不会出事。”
　　“好好，那我先走了！”缪父匆匆忙忙去了商铺。

　　许先生弯下腰，看着缪君绥。
　　——是薄荷香，很近的薄荷香。
　　“小姐不妨先认识认识我，摸摸脸……试试看。”
　　缪君绥怯生生地伸出手，许先生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脸，轮廓干脆利落，君子美如冠玉。
　　皮肤不算细腻，不算粗糙。额方四阔，手指顺着眉毛的走势，只叹道眉如剑，横横弯弯又似水，夹带温情。
　　眼窝不深。摸到此处，他闭上了眼睛，全然放心让她感受的意思。她摸到了他长长的睫毛，她在想，人们常用星眉剑目形容一个人，剑是细长锐利的，星……听说是闪烁美丽的，那么这位先生便是反过来，“剑眉星目”。
　　眉心至鼻如峰，人中不深，她轻轻地向下划去，柔软的唇似……
　　她讪然收回手来。

　　缪君绥开了口，“你教什么?”心中思绪万千。
　　许先生笑笑，“读书。”
　　“可是我又看不见……”
　　“我读给小姐听。”
　　“您……”不会累吗。
　　“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了。”
　　许先生笑笑，“书房在哪?”
　　缪君绥也跟着笑笑，“我不敢走。”
　　她用手摸过了一草一木，将家的样子刻在心里，长工不敢把东西随意摆放，她会磕到撞到；短工不懂事，让她摔了好几个疤，父亲骂了他们一顿，以为这样便能让他们好好做事，留下的只是谈论她的蜚语。她便不敢独自一人行走，随身带着小静，小静眼睛光，细心得很，扶着她走过了十几个年头。
　　“小姐陪我，我陪小姐。”于是便搀扶着缪君绥，“我来当小姐的盲杖。”
　　父亲不敢替换家中物件，地板总是“吱呀吱呀”的响着，她很喜欢这个声音，证明她还活着。她抿抿嘴唇，挽着许先生的胳膊。
　　许先生安抚着她，她紧紧抓住许先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她摸着墙壁，兜兜转转，找到了书房。

　　“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书?”他让缪君绥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去书柜上找书。
　　“我没读过什么书，我也不知道，您看着吧。”她恬静地笑着。
　　他抚摸着书籍，上面没有灰尘，一尘不染，很干净，但是书都很旧了，都是五六年前的书，纸张已经泛黄了。
　　他取下一本书，“这本如何?讲的是一些稀奇怪事。”
　　——《山海经》。
　　“先生喜欢就好。”
　　“小姐莫客气。”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瑶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
　　她听着，笑着，即便这是她永远也构想不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