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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诉苦 ...

  •   琼华楼飞檐斗拱,金漆朱栏,西域进贡的缠枝莲纹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往来皆锦衣玉带的贵人。
      沈其歆立在雕花门廊下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了个临窗的席位。
      "姑娘..."小满攥着她的袖角,声音压得极低,"咱们攒了五年的体己,这一顿就要耗去大半。往后的日子..."
      “无妨。”沈其歆拍了拍她的手背。
      店小二已殷勤地迎上来,肩上搭着雪白的巾子:"二位贵人用些什么?"
      "可有招牌菜式?"
      小二闻言眼睛一亮,叉腰如数家珍:"金齑玉脍取鲈鱼最嫩的月牙肉,配金橙酱;煨鹿筋要用陈年花雕煨足十二个时辰;蟹酿橙是取团脐蟹黄填入鲜橙…还有……”
      金齑玉脍。
      十岁那年,哥哥大声念着沈雪窈寄来的家书便有这道菜,那时小小的沈其歆满脸好奇。
      她问:“这是什么?又是金又是玉的能吃吗?可不能把妹妹的牙吃坏。”
      此话逗的哥哥哈哈大笑,他说等回京一定会带她去吃,只是后面都成了空话。
      珠玉般的菜名滚过耳畔,沈其歆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宝马香车,忽想起沈雪窈歇斯底里的诘问:"凭什么你们能在父亲身边长大?"
      那日义庄白幡翻飞,沈雪窈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她溃烂的伤口:“你们抛弃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
      可当年母亲怀着沈雪窈时,军中断粮多日,全靠野菜充饥。
      沈雪窈生下来还没只羊羔重,边关风沙能刮掉人一层皮……
      那时候母亲想的是,上京城繁华,沈雪窈回来不必受苦。
      "小姐?"小二见她出神,试探着唤了一声。
      沈其歆蓦地回神,琉璃盏中的冰纹映着眉间褶皱:“杏酪粥,莲房鱼包…”。顿了顿,“再加道金橘栗糕。”
      “好嘞!”店小二甩着巾子唱喏退下。
      临死前沈雪窈淬毒的话语突然清晰起来:"...嵇芙蕖那个贱妇死得太便宜了!"
      沈其歆这会儿才细细品出不对。
      母亲死于鼠疫。
      当时疫情肆虐,母亲日夜照料病患。
      她亲手给母亲缝制双层棉纱掩住口鼻,盯着母亲按时服药。
      后来朝廷送来对症的方子,母亲明明好转,却在某个深夜突然病逝。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可世人只当她丧母悲痛不肯接受事实。
      再怎么怨,也不该对亲生母亲下手,这一世她不会对沈雪窈心慈手软。
      小满看着又在发呆的沈其歆,忍不住忧心,姑娘怎么回了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在边关时活泼,还老是发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小满心思单纯,什么心事都写脸上。
      这不边想边支着下巴不住点头,沈其歆瞧着她,不由莞尔:"琢磨什么呢?"
      "啊!"小满慌忙摆手,"奴婢是在想…将军若知道我们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那便让他知道。"沈其歆捻起一粒蜜饯,"正好问问,他娶的好姨娘是如何主家的?"
      琼华楼二楼笙歌鼎沸,沈其歆执着一柄泥金团扇,慢条斯理地拾级而上。
      斗蛐蛐的喝彩声与叶子牌的洗牌声交织,熏香里混着酒气,端的是一派纸醉金迷。
      "姑娘,咱们真要……"小满攥着荷包,里头银两所剩无几。
      沈其歆扇面微抬,望着不远处遮住唇边冷笑。
      凭栏处那桌打叶子牌的小姐们,可不正是御史大夫家的余四小姐、中书令府上的齐表小姐,并礼部尚书府的姜二姑娘?
      前世这三张巧嘴,将她"跋扈嫡女"的名声传得满城风雨。
      让她回京不过半年就落得人人厌弃,这个功劳少不了她们三人一份。
      "三缺一呢。"她径自上前,团扇在檀木牌桌上轻轻一叩,"不知可否添我一个?"
      三人不动声色地交换眼色。
      齐家的表小姐自诩金贵,高昂着脖子,不屑道:“哪路来的货色?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配和我们同桌吗?”
      沈其歆也不恼,笑着说:“将军沈家的女儿,沈其歆。”
      姜二小姐快人快语:"你是沈家那个嫡女?不是说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
      "姜妹妹!"余四小姐急扯她衣袖。
      姜二小姐自觉失言,捂着嘴心虚地瞧着沈其歆,见她没有动怒,胆子又大了起来。
      沈其歆垂眸,腕间翡翠镯子碰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
      "边关风沙大,确实养不出好颜色。"她自嘲地推出一张牌,"九万。"
      几圈下来,她不着痕迹地喂牌,三人赢得眉开眼笑。
      齐表小姐假意关切:"听闻妹妹今日回府,怎么倒来这儿……"
      此话一出,沈其歆眼眶倏地红了,吓得众人纷纷停了动作。
      几人神色流转,余四小姐忙道:“哟,沈妹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说来与听听,我们姐妹几个替你做主。”
      "姐姐们不知...今日归家,姨娘推说头痛,我并非小气之人,就算无碍不来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哽咽着掏出帕子,"可她却派个不懂规矩的粗使丫头传话,偏生冲撞了兰瑾夫人..."
      "兰瑾夫人?!"三人异口同声,姜二小姐手里的牌撒了一桌。
      "听闻这将军府的姨娘是青楼出来的,果然上不得台面。"齐家表小姐撇嘴。
      "这样的人掌家,是要搅得家宅不宁的。"余四小姐摇着纨扇冷笑。
      沈其歆拭泪的帕子下,唇角微扬。
      待说到竹影轩时,姜二小姐已拍案而起:"毗邻马厩?我们府上三等丫鬟都不住那儿!居然敢堂而皇之地苛待嫡女,这个姨娘好生猖狂。"
      这个效果足够满意,沈其歆还打算再添一把火。
      “将军府是陛下亲赐,四居五院,虽然按照长幼尊卑,我该住霞栖院的,霞栖院住了二妹妹,二妹妹自小与我们分离,受了不少苦,理当让着她,可除了霞栖院也有不少空着的院落,不知姨娘为何如此。”
      沈其歆哭得过于真切,竟连知情的小满都急得要上前安慰。
      姜二小姐也有个同胞嫡出的姐姐,两人关系甚佳,记得前世姜大小姐出嫁,姜二小姐追着接亲队伍哭得那叫一个惨。
      她对于沈其歆要让着妹妹的说法很是不赞同,“要说苦,边关那才叫苦吧,就算沈妹妹你有心相让也不合规矩。”
      齐家表小姐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余四小姐是与沈雪窈有过交集的,她只是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没有接话。
      夜宿在琼华楼天字号房,沈其歆倚窗望月。
      小满铺着床嘟囔:“明个回府少不了一顿责骂……”
      “骂就骂。”
      上一世骂得还少吗?什么难听话没听过。
      小满看她一点不放在心上,急得直跺脚。
      次日晌午,悠哉地用过午膳,她方乘着马车回府。
      朱漆大门前,一满头花白的老人负手而立,阴沉着脸。
      是将军府的李管家,在府中待了三十多年,颇具威望。
      他是得令专门在这候着的,从清晨等到现在,一把老骨头哪里吃得消,自然会心生怨怼。
      "将军在前厅——候着大姑娘呢。"
      最后五个字咬得极重。
      沈其歆不甚在意地抚了抚鬓边珠花,慢条斯理地将团扇递给小满。
      前厅窗棂投下的阴影里,沈将军端坐如钟,苏姨娘两眼泛红,一脸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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