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歌》观雨常

41、发丧

　　刻意压低声音的断续哭声来自于叶颂秋，火灾之后他们所有人都被暂时安置在了这里，除了叶倾城。

　　她此时正孤零零躺在义庄，等待府衙的勘验，排除他杀的凶案嫌疑之后，便可以入殓了。

　　萧策从门外的交谈中得知了此事，不仅有些唏嘘。区区数日，萍水相逢，短暂相识的二人都英年早逝，死于非命，莫非这真是魔神降世的前兆？

　　不知怎地，提到魔神，孟英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萧策不得不开始质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如她所说，是所谓的魔神转世？不然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灾祸，结识了何人，何人便命不久矣。从琉璃到墨染再到叶倾城，不，还有尚无音信的父亲。

　　直到下午，孟长均和杨昭来探望他的时候，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什么？我还以为……”

　　萧策惊诧的声音响起，他后知后觉地放低了音量，“我还以为是大火的缘故。”

　　杨昭摇摇头：“当时的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叶倾城被救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没有烧伤吗，但昏过去了，大家都以为她是被浓烟熏的，便立马就把人转移到了开阔的地方。可半天过去了，人还没有醒，叶老爷便寻了个土法子，找来专门提神的鼻烟壶给她闻，结果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气儿了。”

　　孟长均在一旁补充道：“仵作上午验了尸，说叶倾城是先天不足，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又大病一场，耗空了内里，已经油尽灯枯，药石难医。”

　　“可明明……”

　　解药已经有了，萧策有些失神，如果她再服两剂，未必就不能痊愈呢？

　　不过事已至此，他并没有将自己适才的想法告诉他们，而是问道：“什么时候发丧？”

　　“明天一早。”

　　萧策点点头，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总归朋友一场，他还是要去送一送的。

　　“还有什么事？”

　　杨昭站在床前神色古怪，萧策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问道。

　　“说来奇怪，我送叶倾城去义庄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谁？”

　　“孟英。”

　　“她没走？！”

　　“我怎么没发现？！”

　　孟长均心下一惊，自己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一时间心事重重。

　　“后来呢？你怎么没有追上去？”

　　杨昭苦笑道：“我以为我看错了，当时那个情景太诡异了，我一眨眼那孟英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出现幻觉了。”

　　“直到刚刚我才又想起来，那晚烛光昏暗看不清路。”

　　杨昭摊开手掌，上面是一枚银质的圆片，已经有些氧化发黑，“这个不是叶倾城的遗物，我本来在地上捡到想着明日一起随她安葬的。”

　　萧策和孟长均看清那圆片上的繁杂图腾：这是……孟英衣服上的！

　　此时，昏暗悠长的走廊两侧点着油灯，油灯里散发出腐朽的气味，一对脚步声响彻在走廊中。

　　哒、哒、哒……

　　是木头触碰青石板地面的声音。

　　一个矮小的人偶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悠长的走廊，就像穿越时空隧道。

　　终于，她来到了尽头的大门。

　　大门无风自开，门后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她头顶的帽兜落下，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赤发红瞳，妖冶美艳。

　　而面前这个人偶，身上精致的衣裙已经被烧焦了，一只脚也被烧掉，小腿处化成了焦炭，头上的钗环被高温熔化后流下来重新凝固在脸上，像是一条丑陋的疤。

　　木偶艰涩地开口，在此之前，她从未说过话，她尝试找到自己的声音：“参、参见魔尊大人。”

　　“呵。”

　　台上的人轻笑一声，有点意思，木偶说人话她倒是第一次见，不禁也有点好奇她来找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你来找本尊，所为何事啊？”

　　“求您，救我的主人。”

　　她颤颤巍巍跪下自己那只残腿，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

　　主人？

　　“小小人类，寿数本来就短，死了便死了。”

　　木偶固执地不肯起身，再一次重复道：“求您，救她！”

　　那个被称为魔尊的女人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垂下眼看着她：“那你拿什么来和我换呢？”

　　木偶被问住了，她什么都没有，连这幅身躯都已经破碎不堪。

　　“我、我……”

　　她有些烦躁，什么都拿不出来。

　　魔尊也并未刁难她，开口提示道：“我看你是后天人气滋养生出的灵智，就用你的灵魂来交换吧！”

　　“灵魂？”

　　木偶抬起头来，“如何换？”

　　魔尊单手支着下巴，鲜红的指甲像是被血染过一般，趁得她的皮肤愈发得白皙。

　　“这样吧，我可以帮你炼就不死之躯，但是作为回报，你的灵魂需生生世世为我所用，做我永远的奴仆。”

　　“好。”

　　木偶答应得痛快。

　　这是魔尊没有想到的，她似乎不能理解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怔愣一瞬后又问道：“你主人在哪里？”

　　“在这！”

　　外出谈生意的黄田田在签完一个大单后终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白石镇，面前的悦来客栈已经变成了一个烧得只剩空壳的黑漆漆的废墟。

　　他站在这片废墟前，心痛地抽动着眉角。

　　刚拓展出的一角商业版图，还没来得及发展，就付之一炬了。

　　“我的……”

　　转念想到之前萧策在信里所提到的瘟疫之事，他眼珠一转，另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你确定要这么做？”

　　萧策看着风尘仆仆的黄田田，他此刻正一脸兴奋地巴拉着算盘珠子，频频点头道：“对对对，一剂药卖一两，三剂起售，全镇这么多人，我大概能赚他个个十百千万……”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萧策低头不语。

　　“嗯？萧兄，怎么还不把药方给我？”

　　萧策叹了口气，正色道：“第一，这药方中有一剂药引十分难得，便是精怪之灵，你的同类，你确定要残害手足？第二，这个镇子的消费水平摆在这里，能买得起的人寥寥无几，这个定价于你于人，都没有益处。”

　　“我当是什么事呢，精怪之灵嘛，好说好说，萧兄你难道忘了，我们从业火堂的地牢里解救出了一大群小妖，他们的妖力便足够了……”

　　萧策看向黄田田的面色实在不善，一旁的杨昭更是默默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黄田田讪笑道：“误会、误会，没说要杀他们，只是借用一点灵力，一人一点点，积少成多嘛。”

　　“至于萧兄你说的第二点，我再算一算，争取成本价卖给大家，赚一个口碑，怎么样！”

　　萧策对这只黄鼠狼的话将信将疑，没想到他行事作风如此迅速，没想到夜幕时分就已经盘下了一家店改造成了药铺，前屋买药，后屋制药，推开后门进去，一群小妖正在往锅里加着料。

　　不忍直视。

　　但效果非凡，上门求药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直到天色破晓，依然络绎不绝。

　　长街的另一头是另一番景象，叶老爷临时租了一间棚子用来停放叶倾城的棺材，棚子有些简陋透风。即使出了高价，也没有人愿意把房子借出去。就这样在寒夜里，他守在棺材前枯坐了一整晚，手和脚的血液都冻得不流通了，索性忍受着那麻嗖嗖的感觉。

　　他回忆这这几天的一点一滴，经历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后大起大落的心情，保养得当的他一夜华发。

　　叶颂秋默默站在旁边，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手里不断往火盆里添着纸。

　　身处异乡，除了萧策他们，并没有前来吊唁的亲友，丧事一切从简。

　　天色阴测测地压下来，厚重的云层堆积如山，沉甸甸地悬在天际，只有极偶尔的间隙里，才艰难地透出几缕微弱的光，更添几分压抑。

　　萧瑟的秋风呜咽，吹得那竖立在旁的白色魂幡猎猎作响，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啪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一叠黄纸扔进火盆里，单薄的纸片甫一接触火苗，边缘便瞬间焦黑卷曲，随即猛地燃起明亮的火焰，燃烧的纸片变得极轻，被秋风轻易卷起，打着旋儿，裹挟着点点火星和灰烬，飘飘摇摇地升上昏暗的天空。它们越过低垂的云层，越飞越高，越飘越远，终于迷失在灰茫茫的天际，不知飘向了何处。

　　姜梨点燃三支香插在香炉里，凝视着灵位许久没有说话。

　　“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叶老爷发话后，雇来的工人将厚重的棺材盖推开，这是叶老爷能寻到的最好的木材了。

　　“家属再看一眼吧，注意别把眼泪掉进去，让逝者走得不安心。”

　　吱——

　　棺材盖子摩擦，发出令人牙颤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一个工人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发出惊讶的声音。

　　“怎么了？”

　　叶老爷一边询问着，一边上前察看。

　　原本叶倾城已经画好了妆容静静躺在里面，而此刻的棺材内部，空空如也。

　　心力交瘁的叶老爷禁受不住这等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爹！”

　　“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