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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嫁疑云 ...

  •   徐记布庄的后院比前面铺子安静许多。角落里一个黄铜炭盆烧得正旺,红亮的炭火驱散了腊月刺骨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松木燃烧的暖香。苏杳坐在窗边一张铺了软垫的旧方凳上,面前一张小几,铺着一块色泽温润的月白软缎。
      徐娘子下了血本。这块料子,据说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原本想等开春卖个好价钱。如今,却心甘情愿地捧到了苏杳面前,只求她能绣出“镇店之宝”。
      苏杳指尖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这是徐娘子咬牙买下的最上等绣线。她并未立刻下针,而是凝神屏息,指尖那缕无形的灵犀金线悄然流淌,如薄雾般笼罩在光滑的缎面上。金线流转间,缎面的经纬似乎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延展,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秩序和可塑性。她心中那只青鸾的形态愈发清晰:高傲的头颅,流线型的身躯,每一片羽毛舒展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丝线在缎面上穿梭的最佳路径,如何转折才能最大程度地捕捉光线,赋予青鸾振翅欲飞的神韵。
      这种“预见”的能力,是灵犀金线赋予她技艺之外的又一重玄妙。它让她仿佛提前触摸到了完成品的灵魂。
      她终于落针。针尖刺破柔软的缎面,带着那缕极细的金线,精准地埋入经纬的间隙。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沉稳。每一针落下,都仿佛在缎面上点活了一个微小的光点。指尖的金线无声牵引,辅助着针尖的走向,让那缕有形的金线如同活物般在布料上蜿蜒游走,勾勒出青鸾流畅而充满力量的颈项轮廓。炭火的暖光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方寸之间的专注世界。
      徐娘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只将碗轻轻放在小几一角,目光贪婪地胶着在那渐渐显形的青鸾颈项上——仅仅是几道流畅的金线,竟已透出难以言喻的孤高与灵动。她捂着心口,激动得指尖都在发颤。捡到宝了!这苏娘子,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
      就在这时——
      “苏娘子!苏娘子!救命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如同冰锥般狠狠刺破了后院的温暖宁静!
      布庄通往后院的门帘被猛地撞开,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头发散乱,脸上泪痕纵横,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衣襟上还沾着可疑的污渍。正是几日前陪着那位裴家小姐来改过嫁衣的贴身丫鬟!
      她一眼看到窗边的苏杳,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踉跄着扑到小几前,带翻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褐色的汤汁泼洒在干净的地面上,溅湿了苏杳的裙角。
      “苏娘子!求求您!救救我家姑娘!”丫鬟死死攥住苏杳的袖口,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姑娘她…姑娘她…被那个杀千刀的负心汉…逼得…逼得悬梁了!”
      “嗡”的一声,苏杳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悬梁?!
      指尖猛地一颤!那根正随着她心意牵引着针线的灵犀金线骤然失控!尖锐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嗤——!
      细如发丝的绣花金针,带着那缕璀璨的金线,狠狠刺穿了软缎!针尖深深扎进苏杳按在缎面下的左手食指指腹!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月白的缎面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正落在刚刚勾勒好的青鸾尾羽位置!
      剧痛让苏杳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抽回手。指尖的血珠和缎面上的血渍刺眼无比。
      “你说什么?裴小姐她…?”苏杳顾不上指尖的疼痛,反手一把抓住丫鬟冰冷颤抖的手腕,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和寒意。裴清澜,那个眼神清澈、带着新嫁娘羞涩与期盼的少女?悬梁?!
      “是…是姑爷!那个姓宋的畜生!”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昨…昨夜…姑娘发现他…他在书房…和一个男人…行那苟且之事!姑娘当场就…就厥过去了!醒来后,姑爷非但不认错,还…还反咬一口,说姑娘污蔑他,要休了她!姑娘百口莫辩…今日一早…就在…就在新房…悬了梁!呜呜呜…幸得…幸得我发现得早…人…人是救下来了…可…可魂儿像是没了…谁也不认…只说要死…苏娘子!求您去看看她吧!姑娘…姑娘之前就说过…您懂她…您懂那嫁衣的心思…求您了!”
      丫鬟的哭诉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苏杳的神经。书房…男人…苟且?休妻?悬梁自尽?这信息量太大,也太骇人听闻!苏杳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眼前浮现出裴清澜那日捧着嫁衣时,眼中纯粹的光亮和对未来的憧憬。仅仅几日,竟被摧残至此?
      更让苏杳心惊的是,就在丫鬟哭诉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心念急转!那缕失控的灵犀金线并未收回,反而如同最敏锐的触须,无声无息地顺着她抓着丫鬟手腕的地方,悄然探了过去!
      金线触碰到丫鬟手腕的刹那,苏杳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景象骤变!
      丫鬟心口延伸出的缘丝,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情郎,而是牢牢系在裴清澜身上,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深沉的靛蓝色!那是超越了主仆、近乎血脉相连的忠诚与守护之意!然而,此刻这根靛蓝色的缘丝之上,却密密麻麻、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无数道暗紫色的、散发着怨毒和不祥气息的“荆棘”!这些荆棘疯狂地勒紧着那根靛蓝的主线,甚至刺入其中,不断汲取着养分,让代表着忠诚的靛蓝光芒都变得黯淡、痛苦!
      这些暗紫色的荆棘…是丫鬟心中对那个宋姓姑爷滔天的恨意!是亲眼目睹小姐被摧残、被污蔑、被逼上绝路的痛苦与愤怒!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诅咒!
      “苏娘子!求您了!只有您…只有您能劝劝姑娘了!她…她只听您的!”丫鬟还在哀哀哭泣,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苏杳的目光从那根被怨毒荆棘缠绕的靛蓝缘丝上移开,落在丫鬟涕泪横流的脸上。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缎面上那点猩红刺目地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与残酷。心口那根连接着遥远冰冷存在的金线,此刻也传递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被这剧烈情绪波动所惊扰的寒意波动。
      裴清澜…那个用“相思子”绣嫁衣、满心期盼良缘的女子…她不能就这么毁了!
      “带我去。”苏杳松开丫鬟的手腕,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擦去指尖的血迹和收拾那方染血的锦缎。
      “好!好!谢谢苏娘子!谢谢您!”丫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胡乱抹着眼泪,转身就要带路。
      就在苏杳起身的刹那,心口那根一直处于被动感知状态的金线,毫无征兆地、剧烈地绷紧了一下!一股比之前更清晰、更近的冰冷存在感,如同寒潮般瞬间涌来!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窗。
      窗外,隔着一条狭窄的后巷,对面一处堆满杂物的低矮屋檐阴影下。一道颀长冷硬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他抱着臂,姿态依旧带着那种令人心悸的漠然,冰冷的视线穿透不算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苏杳脸上。正是昨日黄昏巷口那人!
      他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听着布庄后院的动静!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苏杳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萧珩的人,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苏娘子?”丫鬟见她不动,焦急地催促。
      苏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道如影随形的冰冷视线,也忽略心口金线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寒意。她收回目光,看向焦急的丫鬟,声音竭力保持平稳:“走。”
      她跟着哭哭啼啼的丫鬟快步走出布庄后院,穿过前面已经有些骚动的铺面(徐娘子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们),一头扎入京都午后依旧喧嚣的街市。
      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紧紧黏在她的背心。
      对面屋檐阴影下,玄麟卫看着苏杳消失在街角的背影,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刻着霜纹的玄铁令牌,指尖灌注内力,无声地在令牌背面刻下几个细小的符号。随即,他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阳光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腰间长刀的乌鞘,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线冷硬的光。
      浮世情缘多错漏,荆棘噬心。染血的青鸾羽,能否引渡迷途魂?冰冷的丝线彼端,那双墨蓝色的眼瞳,正穿透重重楼阁,静待她的抉择。织情之手,已悄然探入京都繁华表象下,幽暗湍急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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