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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减一桶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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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露山到窟石林,租一匹下等灵马,往返三日路程,只需五十枚下品灵石。
而一张可行百里的下等神行符,往返两张,市值一百六十枚下品灵石。
庄游青放下算盘,纵然冷风呼啸,一路奔波劳顿,她也决心省下两张神行符,租马疾驰,横穿雪野。
一日便到了窟石林。
此地怪石嶙峋,遍布大小不一的石窟,飞鸟走兽都很罕见。
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是仙家渡劫之妙地,五雷轰顶也不会累及周边。
比如今天,庄游青就知道,人称天下第一剑修的聂挽霜今日将在此处渡劫。
不出意外,他应该在这里突破到更高境界。
但他出意外了,重伤数日后才重回观岳宗。
当然,庄游青并非未卜先知,她只是单纯知道未来的一些事。
包括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被聂挽霜一剑穿心这件事。
胸口一时幻痛,庄游青回忆起重生前,即将做成的,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灵符买卖。眼瞅着买家交割尾银时,聂挽霜的剑突然杀至胸前,他面容冷若寒潭,周身浩气凛然,喊着什么……“勾结魔修者,格杀勿论!”
庄游青尚未辩驳,就死在了他的剑下。
她的生意对象确是魔修。
可那也是因为她出身小门小派,众仙家连带着也瞧不上她的灵符,兜兜转转,庄游青只能卖给魔修。
再者做生意的,总得赚钱先!
庄游青勒住缰绳下马,把租来的马安置在一处洞窟内。
兜帽裹住脸,看向半空,一个清冷如白莲降世的人正凌空盘坐。
此处只他一人渡劫,他若不是聂挽霜,还能是谁。
庄游青不是来揍他,更不是来杀他的。
一来,杀人实在太损师门名誉。
二来,她定要救他。那笔有史以来最大的灵符交易,将在一个月后进行,救下渡劫后重伤的聂挽霜,将之软禁,届时她自可免去前世所遇杀身之祸,这桩买卖便成了。
正思量间,天象骤变。
雷光隐现,照彻黑夜,浓云霎时翻滚,气温突降,细雪飘落,随疾风以聂挽霜为中心作漩涡状。
庄游青知他渡劫正到了关键时候,须挨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修为方可更上一层楼。
寒风呼啸,扯得衣襟猎猎作响。她远远躲在劫难波及不到的一处怪石后,暗搓搓期待那天雷直劈聂挽霜头顶。
第一道、第二道……
直到第七十一道轰下,聂挽霜纹丝未动,全无渡劫失败之象。
庄游青此刻丈二摸不着头脑。风雪扑面,钻进眼里,她抬手拭目,忽觉天边有赤芒一闪而过,待要细看,却杳无踪迹。
余下几道天雷突然如暴动的蛇群忸怩抽动,壮大数十倍。
其中一道天雷躁动不安,窜出云层砸在聂挽霜身上,偌大的震荡递到庄游青身前的巨石,将其震成两半。
九道天雷铺天盖地袭来。
庄游青想跑也来不及,从怀里扯出一张符咒。
冷汗自额头滑落,双指颤抖地夹着符咒,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巨大的半圆屏障腾空而起,遮盖范围三四里。
这道结界符用了独门秘方,制符的材料搜罗半年才集全,专门用来保命。
她不求全须全尾回师门,只求尚且能留一口气!
方才那道色泽冰冷的天雷,打在身上却是烈火灼身,聂挽霜即便是大乘期修士也不禁疼痛难忍。
他睁眼察觉剩余九道雷的异状,迅疾施展防身法术。
此时,犹如碧波轻荡,一丝清凉润透全身,聂挽霜注意到远处正操纵符咒的少女。
她披了一件宽大的斗篷盖住全身,上面打着花形补丁,狂风吹乱她的头发,面容惨白,神情毅然决然,临危不惧。
聂挽霜意识到这道薄弱的结界是她所设,用来抵挡天雷。
可惜只能挡住三道雷。
他闭眸,凌空盘坐如玉面观音,将防身术法安静铺散开。
与那道半圆屏障相交,继续蔓延覆盖整座窟石林。
雷击在结界上,庄游青仰面,一团团雷光炸裂头顶,耀眼生花。
她勉励维持结界,手中的符几近四分五裂。
庄游青甚为心痛。
九声巨响后,等天地不再摇动,她才放下手臂,瘫软在地,兀自心有余悸。
层云散开,天光乍现,仰面而视,寒意渐渐褪去。
庄游青一拍大腿,距离还马时间,只剩两天!
她踉跄着跑向聂挽霜坠落的地方。
那人阖眸躺在地下,如瀑长发摊开,一袭白衣染血,气若游丝。
庄游青先是搜寻附近散落的物品,一块巴掌大的玉石上镌刻“聂”字,她把玉石和其他看起来值钱的石头一齐装入袋中,这才蹲下,拍拍聂挽霜的脸,轻声道:“聂仙君,聂仙君!”看样子不省人事。
哨音扬长响亮,灵马扬蹄而来,也许是察觉窟石林得人庇护,竟未被方才的雷声吓跑。
庄游青扶起比她高一头的聂挽霜,将他臂膀搭在肩上。
过程有些复杂,但好歹把人架上了马。
她环抱身前昏迷的人,驾马回家。
多驮一个人,灵马也煎熬,行了一日半才返回洗露山。
午后,冬日树枝结霜,一座略显破败的院子座落在洗露山半山腰,院子牌匾上书写了“谋玉”二字,笔锋遒劲有力。
庄游青还马后上山,打开院门,里面五个孩童,有的正修炼,有的在玩耍,齐看向她,最大的孩子道:“师姐你回来了!”
“师姐!这人是谁?”
又有一孩子满手泥,道:“师姐,看我捏的泥人,跟师姐一样漂亮!”
一帮孩子闹哄哄。
庄游青尚不及歇息,她道:“是是是,各位小祖宗,仙君受伤了,小点声莫吵到他,嘘……”见这群孩子安静下来,她扛着聂挽霜来到一间木屋,屋顶砖瓦开裂,磨损严重。
她将昏迷的人放在床上,转头对扒着门框的小萝卜头们吩咐:“小五去拿药房里上好的……算了,就拿平日师兄们用的伤药,顺便带一身旧衣服来。”聂挽霜这身仙袍被雷劈的七零八碎,穿不得了。
小五虽不认识这位仙君,腿脚却不耽误,很快拿着师姐要的东西屁颠屁颠跑过来,开心道:“师姐,我总算会画拂尘符了,你看!”
那张符上花纹并不精致,可却完整清晰。
“小五好厉害,师姐明日再教你其他符咒的制法。”庄游青捏捏小五耳朵,打发这帮小萝卜头出去。
她默念道:人肉只是人肉,和猪肉鱼肉鸭肉无甚区别。
接着利落脱掉聂挽霜的袍子。
替他包扎伤口时,庄游青手头一顿,照理说聂挽霜这样的修为,渡劫失败后,皮肉伤并不至于恢复得如此慢。
除非……
思绪回拢,帮他换上二师兄的衣服,庄游青盯着失效的符咒出神。
租马费,净身符费用,合计六十五枚灵石,以及那张尚未估价的保命符。
她看着聂挽霜那张还怪好看的脸,一口气把账全算他头上!
庄游青推门出来,见几个小萝卜头排开架势,开始修炼,问道:“可吃过午饭啦?”
几个小师弟师妹七嘴八舌地嚷道:“吃过啦!”
她笑着挨个儿揉了揉脑袋,忽而看到歪歪扭扭立在墙角的泥人,故意板起脸道:“别让师姐抓到你们偷懒,不然每个人罚抄门规!”
刚刚玩泥巴的小孩儿缩了缩脖子。
庄游青又叮嘱他们:“屋里那位仙君若是醒了,立刻来告诉师姐。”
院子里砖瓦残破,最大的孩子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五岁,全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
庄游青亦是自幼被师父收养,同两位师兄一齐长大,这地方已然成了她的家。
想到师兄们连制作法器的材料都买不起,师弟师妹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半点看不出是修仙之人,庄游青心里发涩。
她摇摇头,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转身解开自己屋子的禁止,走到桌前,桌上整整齐齐积累一沓几尺厚的灵符。
桌面正中摆放一张尚未画完的符咒,图文瑰丽,笔法灵活。
这是观岳宗的符箓。
那日黑市里的情形浮现眼前,一名脸戴面具的魔修承诺,只要她绘制五千张观岳宗的符箓,除五千枚下品灵石做定金,还会付她一千枚中品灵石做尾银。
一千枚中品灵石价值一万枚下品灵石。
盗绘为人不齿,但对方给的太多了。
庄游青心头一热,得此钱财,她们谋玉宗上下生计可宽裕许多。
见对方连画符的朱砂黄纸都备齐了,她当即应下这桩买卖。
为了这笔钱,一个月后的交易,不成也得成。
这段时间,她须想尽办法,留他在谋玉宗,哪里都去不了。
庄游青放好斗篷,提笔伏案,续画符箓。
横竖都是些观岳宗内的寻常符箓,画来也不费甚么工夫。
眼下差两千张,五千之数便算凑齐了。
画了百来张符后,显是舟车劳顿,她正点头瞌睡,一连串脚步声传来,几个小孩儿隔着门喊道:“师姐!他醒啦!”
庄游青“蹭”一下站起身,顿时头晕眼花,撞开椅子,快步出门,锁上屋门后,来到聂挽霜屋内。
阳光透过窗棂,聂挽霜盘坐木板床上,长发披散,一身布衣穿得超尘脱俗。
不愧是仙尊,醒得这么快!
庄游青心里半是感叹,半是遗憾。
遗憾他怎地不再多睡会儿?
她距床边几步路处停步,小心问道:“仙尊,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聂挽霜的双眸如墨,语气淡漠道:“姑娘救了我?”
庄游青回道:“是。”
聂挽霜无甚表情,“窟石林了无人烟,天劫将至时姑娘恰好现身……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庄游青眼睫微动,轻声道:“仙尊不知,我师门贫寒,不少修炼所用物什皆须门内弟子自采,我到窟石林便是寻那里的叶石一用,没曾想遇到仙尊渡劫。”扯谎,乃家常必备本领。
聂挽霜静默片刻,与她视线交错,道:“那便好……天道劫数从不会怜惜误入之人,还望以后小心行事,切忌行差踏错。”
庄游青重生时,时值他渡劫前几日,只忧心不能及时“救”到他,漏算他渡劫失败的成因,此番大意疏忽,行事冲动,险些要了自己的命。
经聂挽霜一语中的,她心中蓦地涌起一阵后怕。
这次走运,那么下次呢?
她陷入短暂思索,而床上的人试图起身,因疼痛苦哼一声。
庄游青立时接过他倒下的身体,扶他坐好。
自己则跪坐床边,急切地问:“仙尊伤势缓和如此之慢,是不是……”话说到一半,不知应不应细问。
聂挽霜自修炼有所成后,便很少经历长时间的苦痛,他面色苍白到透明,手指紧紧扣住庄游青的手臂,道:“法力暂失而已。”
果然,她没猜错。
庄游青眼底浮上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
聂仙尊,好好留在谋玉宗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