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月未央》经年童话

4、一斛珠（3）

　　窗子外的阳光暖洋洋的，我斜靠在贵妃榻上直想打瞌睡。恍惚中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不大的动静，我猛一睁眼，原来是手中的书滑落到了地上。懒待去管，我又阖上眼打算继续睡。

　　不再寻个靠山…不行啊……

　　“什么靠山？”

　　有人声乍然响起，唬了我这一跳。

　　“皇叔，您走路就不能出点儿声响么？”我一面捣着胸口，一面没好气地瞪他。

　　楚啸风笑着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哟，没想到我们的太子妃娘娘还看兵书呢。”他掸了掸书的面皮，“孙子兵法，啧啧，不错。”

　　我一把夺过来，“不过是为了挡太阳，随手一抓罢了。”

　　“我听你刚说什么靠山的？”

　　“什么靠山，我哪儿说话了。”我嗤笑一声，“皇叔敢是撞见‘那个’了？”

　　“哪个？”他显然有些胡涂。

　　绕过这个话题，我一面走下地来一面冲外头大声呼唤道：“蝉儿！死丫头又偷跑去哪里顽了，皇叔来了也不知道倒茶来！见我平日里不理论，你胆子是一日比一日壮了啊？”其实我是想说，楚啸风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儿啊？我这里还迷迷糊糊的就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怎么偏偏就叫这个人给听去了！

　　话音未落，就见蝉儿答应着从外面跨进门来，“来了来了，奴婢是见德王殿下来了，自然是比不得平日，这才特特的烹好水煮好茶，这才耽搁了一会儿嘛。”

　　“好个嘴乖的丫头，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嗳哟哟，殿下这哪里是在夸奴婢，分明是在赞我们娘娘呢。”蝉儿冲我俏皮的努努小嘴儿。

　　我随手拿过一只桌上摆的橘子来剥着，“你可不要妄自猜测，说不定德王殿下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呢。”

　　“我还正想说这丫头不光嘴乖，还是冰雪聪明呢，我什么意思她一听就懂了。”楚啸风望着我笑得眼都弯了。

　　没工夫理他，我只顾跟手上的橘子较劲儿。蝉儿那边斟好一盖碗茶放到对面，然后冲我伸出一只手来，“给我罢。”

　　我感激地冲她笑着，马上把剥了一半的橘子递过去，不料她一转手，反倒端了一个白玉的小碗放到我眼前。我看着她说，“我不喝茶，你先帮我把那橘子剥了。”

　　她也冲我笑笑，“没让您喝茶，您先把这药喝了。”

　　“那我还是喝茶罢。”

　　“娘娘！”蝉儿满一副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又来。天天这样，她不嫌烦我也要腻了。

　　我托着腮帮子笑，“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小姐~算我求您了…”

　　“我又没病，喝什么药？”我也瞪了眼，瞪眼谁不会啊。“没听人说‘是药三分毒’么，我好好的吃什么毒药！”

　　“德王殿下您看看，这天天吃个药就得折腾好大一番工夫，这可叫我们底下的人怎么做事啊！”她这回转而向楚啸风吐苦水去了。死丫头，分明就是看准了来人的时候才把药给我端上来嘛。

　　都说了是太医信口开河了，她还非说那也是滋补的药，硬逼着我喝。我管它滋不滋补，反正都是一股子恶心人的苦味，这哪是人吃的东西啊？

　　“我可是听说了，太医前些天来诊视的时候，说是不太好呢。既是病人，就该好好吃药嘛。”他倒好，还真就顺势把话给接过来了。

　　“我…”

　　“我还听说皇上和梅妃娘娘前来探视太子妃时，发现太子妃连床上的枕头都哭湿了。如果说太子妃娘娘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怠于饮食，倒也情有可原。只是这身子总是自己的，治不好不光自己难熬，也难叫皇上和娘娘安心不是。还是说太子妃娘娘另有所图…”

　　“罢了罢了，听你胡言乱语。”我狠狠剜他一眼，拧着眉端起那碗药，一闭眼就仰脖灌了进去。“咣”地一声把碗坐回桌上，我瞟着那边笑得满意的人，“这回成了罢？”

　　“好好，乖孩子就有奖励，来来来，皇叔剥橘子给你吃~”他一面说着一面递了一瓣剥好的过来。

　　我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过来塞进嘴里大嚼特嚼死命嚼，“什么你剥给我，明明是我自己剥的。”

　　“对呀，所以我先把你剥的一半留出来，把剩下的一半剥好给你嘛。”他摊开那双大手，我这才看见桌上还真摆了另一半橘子。

　　“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橘子么。”我伸出手去，却被他先一步挡住了。

　　“太子妃娘娘才刚说的话小王记下了，希望您心中的那些人选中，也能有小王一份。”他把手中的橘子一瓣一瓣分得清明，推到我面前，然后拿起他面前的那一半起身往外走，顺便留下一句话：“谢谢太子妃娘娘亲手剥的橘子。”

　　我望着面前的橘子瓣发呆，蝉儿凑过来小声问：“您跟他说什么了？”

　　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都是你！他进来你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平日里的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

　　蝉儿揉着被我敲过的额头委屈得要命，“我何尝不想来着，是他非说不用通报硬往里闯的！”

　　“…臭男人。”我憋了半天也找不出更好的词，只得闷闷地骂了一句。

　　“您到底说什么了？”蝉儿顺势坐在我旁边好奇的问，“还是他对您怎么样了？要真有什么我替您出气去！”

　　我又气又笑，“还说什么出气，你刚刚不是还急着把我跟他往一块儿凑么！”

　　“我哪有啊~”

　　我一时无话。呆了半日只听得蝉儿在对面倒茶的声音，末了，一只温温的杯子塞进手来。我仍是无话，只是自然而然的端起来便喝，这才发觉嘴中还满是那碗药的苦涩。又喝了一口漱漱，我看向安静坐在一旁剥橘子的蝉儿，“蝉儿，如果，我真的选择他的话，你觉得如何？”

　　“谁啊？”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适才同父亲见面的场景。

　　许久未见的父亲，头发又白了不少。正以为他是为我的事而操心，却在几句惯常的嘘寒问暖之后，听到了这样的话：

　　“…上次为争那块玉得罪了王侍郎，女儿啊…”

　　那一刹那，我的心就又凉了半截。爹，您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当我是您的女儿。

　　“…这也就是俗语说的‘风水轮流转’了，我几次三番劝您在外规矩些，您就是不听，别说现在，便是从前，一旦出了大事，不要说保你们了，我倒会叫你们连累的自身难保。这回可是您压错宝了，谁知道再找一个是不是同样…锦澜也要多禁着他些，好生教养，莫要纵了去。可不能叫他长大成个废人…”

　　我还能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也许从前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在我身上的寄许，只是那些都伴随着弟弟锦澜的出生和我的入宫而烟消云散，或者说，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他一心盼着我能找到一个稳固的靠山，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在他眼中也同样是一个靠山。那不过是表面的风光，而个中滋味，除了我还有谁能尝过。

　　拿着一个人的不幸，去换取一群人的幸福，这到底是该，还是不该？

　　“…小姐？”

　　“啊？”

　　“怎么了，突然就不作声了。”蝉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我决定了！”我突然一拍桌子。

　　“什、什么啊？”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啊？”

　　我劈手夺过她手里剥好的橘子，一面往嘴里丢着，一面自顾自地笑得眉眼弯弯。